和陳晗與錢杏雨的會面只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錢杏雨在母親病重和家財盡失的雙重打擊下,實在是沒有心情跟錢靈犀多客套什么,但還是拔下頭上一根名貴玉簪送了堂妹,就連幾個妾室她也打賞了不錯的金銀首飾。還連連說路中偶遇,實在太過簡慢,等回到九原,再給她補一份新婚賀禮,讓人面上很有光彩。
錢靈犀沒什么好說的,取了兩張銀票裝進荷包塞在隨她回來的兩個外甥女手中。堂姐都這樣了,還這么給自己撐面子,錢靈犀自然知道投桃報李。她心里明白,眼下這時候,對于錢杏雨來說,沒什么禮物比錢更實用。不管是給陳氏看病,還是去追查銀錢下落,處處都要花錢。
錢杏雨很感動,臨別的時候目光殷殷的握著錢靈犀的手,卻是什么也沒說。
反而是錢靈犀主動道,“姐姐別太著急,怎么說咱們都是一家子,等我到了九原,一定時常著人去姐夫那里探視。若是姐姐遇到什么難處也盡管向妹妹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
這就夠了。錢杏雨與她灑淚而別,急急奔向榮陽。
接下來,錢靈犀也命車隊加快速度,往九原趕去。若有人提意見,只說是那邊生意出了問題,若是不好生打理,恐怕往后連飯也沒得吃了。有這樣的狠話,誰都不好多說什么了。便是不適,也只能咬牙忍著。
看她一直悶不出聲,鄧恒不覺心疼,“有什么事,你不妨跟我說說,說不定多個人出出主意也好。”
可這件事卻不是鄧恒出主意能幫得上忙的,連錢靈犀都想不到,一向將錢財看得甚重的三太太居然會把大半的銀錢給了錢慧君。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據陳晗所查,這是事實。
因為是錢慧君到九原之后,可是大手筆的做起了買賣。還搭上現在炙手可熱的洛笙年,把生意做得是紅紅火火。
具體的細節,陳晗沒跟錢靈犀說,只道她回了九原就會明白。但錢靈犀卻有個不祥的預感,那女人敢如此囂張,恐怕是很有點底氣的。
那到底是為什么?她又怎么說服陳氏,把錢財不留給唯一的親生女兒,反而給了自己?錢靈犀知道她從自己空間里盜去一面鏡子。但是這幾年來那鏡子已經完全斷了聯系,錢慧君不可能再通過那鏡子興風作浪。那她是另有奇遇還是怎地?
可這些疑團,都得等到回了九原才能一一解開了。
錢靈犀真是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回去,偏偏山高水長,就得坐在車里,這么生生的熬著。
“不如,我陪你騎馬先行?”看她一路沉默,眉間含憂,鄧恒突然提了個建議,“咱們打馬在前。他們后面也不能不跟,如此又可走得快些了。”
“真的可以么?”錢靈犀眼睛亮了。她早想出去騎馬了,卻一直被盧嬤嬤攔著,說什么不合大戶人家的規矩云云。
若是上一世,錢靈犀不會理會這些,但這一世,她卻學會了有選擇的妥協,不在這些小事上引起無謂的紛爭。
鄧恒點頭微笑。“夫人若想出去騎馬,自是不合規矩,但若是吉祥陪我騎馬。誰還敢多話?”
聰明!迅速喚吉祥上前,取一套他的衣裳,錢靈犀就在車里換過,騎上小黑和鄧恒并駕齊驅,比翼雙飛去了。留下吉祥和小夏在車里面面相覷,提心吊膽,因怕給人覷破,只得不停的提速再提速。
后面的盧嬤嬤雖是奴才,可也是跟著薛老太君養尊處優慣了的,哪里受得了這樣折騰?可連連喊停也沒人理。
往九原的路上人煙沒那么稠密,若是脫離了大部隊,隨時都可能會有意外發生,誰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反正正經主子在前頭,就是要慢,也得他們慢下來才行。
盧嬤嬤很快顛得腦仁都開始疼了,讓小丫頭把車門車簾全部打開來透氣。可是忽地,就聽哇地一聲,原來是四個通房的車上,紅葉受不得這樣顛簸,探頭出來嘔吐。
那穢物氣味隨風一散開,聞得后面的盧嬤嬤也干嘔起來,另有些身子嬌弱的丫鬟婆子,也開始嘔吐。
“快…快讓車停下!”程夫人也受不了了,只覺頭暈得難受之極。
因程雪嵐身份稍高,又帶著體弱母親,錢靈犀好心的給了她們母女單獨一輛車。眼下不僅是程夫人難受,程雪嵐也不舒服,可若是母親一吐,想必她也會更加難受,于是取出車上帶的鎮定安神的藥丸硬給她娘塞了下去,“娘您吃了這個就睡吧,睡著了就不難受了。”
程夫人有苦說不出,這藥丸是能隨便亂吃的嗎?可看女兒如此強硬,她只能勉強咽下,苦苦忍耐。程雪嵐還吩咐把車速加快,趕到前頭,省得聞到那些嘔吐味兒弄得不適。但凡車上服侍的小丫鬟一旦嘔吐,也立即扔下,讓她們自己到后面行李車上去。這樣一來,她的車上是輕便了,可程夫人的罪可遭大了。
一個顛簸,她沒睡著,卻是暈了過去。旁邊丫鬟驚慌得想叫嚷幫忙,程雪嵐卻覺得這樣正好,“母親這是睡著了,誰都不許打擾!”
小丫鬟也不敢多事,心里只覺得程夫人委實可憐,而這位程大小姐也并非如傳言中的純孝仁厚。
小丫頭的一點心思程雪嵐如何不知?可這是程府送的陪嫁丫鬟,暫且動不得,等到九原慢慢打發出去,再另收幾個心腹,才是長遠之計。
出來馳騁一時,錢靈犀也跑得滿頭大汗,但胸中那原本堵得滿腹的郁憤之氣卻隨著汗液蒸發漸漸消散了。回望自己跑過的大山長河,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再遠的路,只要邁出第一步,就總有走完的時候。”旁邊,鄧恒適時很好的為她此時的心情和難言的心事作了注解。
再看他一眼,錢靈犀終于露出一抹輕松笑顏。這人有時挺討厭,但正經起來還算是有點內涵的。
眼下已經把大部隊甩得太遠,不可能再跑了,錢靈犀慢慢打馬走著,跟他聊起了天,“你說得雖也有些道理,但若是中間走岔了道,或者發現一開始就錯了,那樣的路可還能走得下去?”
“所以第一步很重要,你得選擇正確的方向。一旦開始,千萬不能因為別人說什么,就影響自己的判斷。比如你是想爬山的,可人家說湖邊的風景也很好,你就去了。也許湖景是好,但你真正想看的還是山上的風景,這便是錯了。”
這話確實有理,可世上有幾人能一直記得自己的最初的夢想,并堅持不懈的走下去?
錢靈犀突然想起溫心媛來,上一世她想嫁鄧恒不成,嫁了鄧憫,沒想到這一世又重蹈覆轍,這豈不就是想爬山卻硬給人逼去看湖景?想想也挺可憐的。
反正旁邊也沒外人,便問起來,“要說起來,溫家郡主確實對你不錯,又等了你這么多年,可最后卻要她嫁你弟弟,你真的就那么不喜歡她嗎?”
鄧恒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似的想得通,沒魚蝦也好的。”
錢靈犀一哽,稍一琢磨就聽出鄧恒的譏諷之意,不覺面紅耳赤,據理力爭起來,“這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公平,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女子卻只能從一而終。男子喜歡的若是不能做妻,做妾也好,但女子哪能這般隨心所欲?你是富人不知窮人饑,沒魚蝦也好?哼,瞧瞧后面車上,你有多少魚蝦,而我又有什么?”
鄧恒卻忽地正色起來,“若真的能尋到自己中意的人,那些魚蝦我可以一個都不要。”
“誰信啊?”錢靈犀心中頗有幾分感動,但嘴上偏要說,“還有你們府里,從前幾個什么梅啊竹的,不也是你的魚蝦?”
俊美男子偏著頭,眼中隱含幾分不可置信的驚喜,“你這是在吃醋?”
“誰吃醋了?”錢靈犀臉紅了,卻叫嚷得更大聲了。
但對面男子的笑意更濃,聲音越發溫柔下來,“你心虛了。”
錢靈犀兩頰已然開始發燙,看著那人的笑意越發只覺得可惡之極,突然想也不想就揮鞭抽了過去。
她的原意不是真想打人,就是想制止住他臉上的可惡笑意。卻沒想到,鄧恒避也不避,就這么睜著眼睛,受了她這一鞭。
夏衫輕薄,縱然錢靈犀用力不大,可她這條鞭子是趙庚生精心替她揉制的禮物,那家伙是個武癡,任何兵器,殺傷力是他考慮的第一要義。考慮到女孩子手勁小,他格外在鞭子的勁道上下了大功夫,是以錢靈犀一鞭抽下去,在鄧恒的左肩上頓時拉出一道半尺來長的傷口,不一時,便有殷紅從衣衫破處滲出。
“你!你怎么不讓一讓?”錢靈犀心中氣苦,眼淚瞬間漫了上來。這小子,就是存心讓她難受是不是?
鄧恒卻道,“無妨。這一鞭子算是我還你,為了我從前有過的那些魚蝦。旁的解釋我不想說,你若生氣,盡管再抽,直到你滿意為止。但是從今往后,咱們把那些都忘了,好嗎?”
山風吹過,男子長發微揚,眼波溫柔,澄凈卻又忐忑。
這一刻,他不再是旁人,只是祈求心儀女子原諒的男子。如此而已。
錢靈犀瞧著他,淚水不爭氣的又漫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