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霜勞頓,車馬辛苦。這一日,到了個地方,馮三喜特意從后頭馬車上屁顛屁顛跑過來問,“姑娘,您還記得這里是哪兒嗎?”
酗子畢竟年輕,加上錢靈犀著意叮囑人要給他好生調養,馮三喜的傷早好了,比從前還長胖了一圈,養得白白胖胖,軟軟有時戲稱,拖出去宰了都有肉了。
可眼下給他這一問,錢靈犀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哪兒知道到哪了?這前看是山,后看是山,左左右右全是山,“總不過是在山旮旯里唄,難道到你親戚家了?”
“哪兒啊!”馮三喜白她一眼,可惜最近養胖的臉蛋擠得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完全看不出來。伸手往前一指,“那前頭不是華家嶺么?這山下的鎮子就是界石鎮了啊!”
喲!原來回到這里了么?錢靈犀手搭涼篷瞇眼往遠處一瞅,依稀找著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了,心頭不覺感慨萬千。
想想上次過來,在這里遇劫,鄧恒還背著她走了大半夜的山路,而今故地重游,那心境卻已發生諸多微妙的變化。
就好比現在,錢靈犀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會象當日那般嘮叨了。想想鄧恒也是怪,怎么那時就能忍下自己一路不講理的數落呢?
可這問題不能深思,一思量,便成心結。所以錢靈犀很快就放下了,只專心打點著進鎮后的事務。
連日奔波,好容易進了個象樣點的市鎮,連在鄉間勞作慣了林氏都提出想在此好生歇息一日再趕路。這提議得到所有人的響應,尤其是唐父,連連抱怨他這把老骨頭都要給顛散了。
要是從前,錢靈犀聽著這話也就罷了。可如今她的處理方式就不一樣了,很大方的讓人去請了鎮上最好的大夫來,給闔家上下都把個平安脈。然后再買幾瓶活血驅風的活絡油,給眾人揉揉。
唐父連聲贊好,又格外交待,“那給我買個有虎骨的,聽說有那玩意兒的才夠勁呢!”
夠勁也夠貴的吧?這老頭子,慣會拿腔作勢!錢文佑心疼閨女的錢,忙道。“藥油就不必了,找個大澡堂子,讓人搓個背泡個澡,一樣舒服。”
唐父急道,“這搓背泡澡是舒服。可咱們在路上又不能天天這么弄,買個藥油睡前揉揉,這可是書上說的養生之道,親家,你聽我的,準沒錯!”他睨一眼錢靈犀,見她面色和善,又補了句,“要是有虎骨蛇鹿那些泡的藥酒。買幾壇喝喝也是強身健體的。”
唐竟熠聽懂老爹的意思了,急急附合,“正是正是。娘子,要不你辛苦一趟,跟去瞧瞧吧。”
真是貪心不足啊,他們要的哪是強身健體?分明是想要那些壯陽藥酒來尋歡作樂!眼看著錢靈犀出錢。拿她當冤大頭來宰了。可這話錢靈犀一個姑娘家不好說,錢彩鳳眼下要扮賢妻良媳也不能吭聲,石氏顧慮著身份也不便多言。
可錢揚武卻是不怕的,反正他年紀還小,便是說錯了也沒什么,便站出來道,“我看書上說,春季是萬物生發之際,咱們又在旅途之中,身心俱疲,此時飲用那些補藥只怕效果也不會太好。萬一虛不受補,豈不是對身體有害無益?”
請來把脈的老郎中點頭贊道,“戌所言極是,這春季確實不宜大肆進補,我方才給諸位把脈,也沒發現明顯異常,多半只些旅途勞頓之狀。有條件的話,只把那雞湯魚湯什么的多燉些來吃也就是了,完全不必吃藥。”
他又格外看了唐家父子一眼,含蓄的道,“就是有些體虛氣短,精神不濟的話,只要晚上多注意休息就是了。”
這下唐家父子鬧了個沒臉,都沒好意思再出聲了。錢靈犀左右一瞧,便站出來打圓場道,“那就請大夫開幾個藥膳方子,快些讓伙計拿去燉湯吧。不過那活絡油還是得買一些,”她微笑著看了還想說話的錢文佑一眼,“總是有備無患。”
唐家父子總算找個臺階下來了,唐竟熠喜道,“還是妹妹大方。”
錢靈犀回他一笑,“那大伙兒都累了,先回房歇著吧,我讓人打聽了泡澡的地方,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再去。”
當下各人回了各房,為了省點房費,錢家這邊是以男女來分,錢文佑帶子侄四人住一屋,林氏和錢靈犀一屋,進門就嗔怪起女兒來,“你爹好意要替你省錢,你干嘛在那兒窮顯擺?”
錢靈犀見沒了外人,毫無形象的伸個懶腰,呵呵一笑,“窮在家,富在路,何苦為了這點小事留個話柄?娘您放心,我辦事心里有數。”
林氏嘟囔著,到底拗不過女兒,只得隨她去了。可心里到底有些不高興,暗怨唐家父子實在是太不識好歹了。
到了晚間,這對父子更加的得寸進尺,出去洗個澡吧,偏他倆講究多。別人都搓個背就完了,他們非得特意召那盲人按摩師傅,從頭到腳細細的再來按上一回。
錢文佑有心不去結那個賬,只付洗澡的錢,大侄子錢揚名卻搶在他前頭去把賬結了,還給錢文佑也要了個按摩師傅,非讓他也享受一回。錢文佑無法,眼瞅著他錢都給了,只好也躺下給人按了一回。
等到回了客棧,他抱怨給女兒聽,錢靈犀卻贊堂哥干得好,“先前那會子,揚武的幾句話也是你教的吧,我都瞅見了。”
錢揚名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不是怕得罪人,只是我這年紀再說這話就不好了。所以才讓…”
“行啦,誰要聽你解釋?反正咱們是一家人,讓你還是誰出來,不一回事?”林氏打斷了侄子,也教訓起丈夫來。“你個死腦筋,總吹自己現在學得多精明了,我看還是個老糊涂。揚名是亂花錢的人么?他請你按摩,不也是讓你盯著那爺倆?這還是在外頭呢。萬一他倆鬧出什么笑話來,咱們這臉不也丟了一路?”
錢文佑啊地一下會過意來,恨恨的一跺腳。“我怎么忘了這一出?”
錢靈犀只抿著嘴兒笑,吩咐丫頭叫伙計上菜。
泡一個澡,大伙兒都是又累又餓,此時擺上來一桌湯湯水水,看著都舒服。各人依著自己喜好喝上一兩碗湯,再隨意吃些米飯面條,都覺得甚是舒服。可困勁兒也上來了,但飽食即臥是養生大忌,錢靈犀讓伙計擺上些瓜子香片,大伙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消食。
林氏正在那里贊女兒跟著石氏學得懂事多了,卻聽對面唐氏父子的房間傳來吆五喝六的猜拳飲酒聲。
錢文佑聽得直皺眉。放下茶杯,“我去瞧瞧。”
“爹,算了,是我讓伙計給那邊上酒的。”錢靈犀道,“難道為了這點小事,還得讓姐姐在那邊受氣么?您這一去,姐姐不更難做人了?”
這話說得林氏也是一哽,本要說的話不覺就咽了回去,“孩兒他爹。算了吧。”
可錢文佑到底聽不下去,“那我出去走走,省得呆在屋里氣悶!”
錢靈犀沖堂哥使個眼色,錢揚名頓時就拉上錢揚武,陪他出去散心了。
林氏也覺不痛快,借口要洗衣裳。躲后院去了。可在后院里,她卻意外看見唐竟燁端了碗湯面躲角落里吃著。
“你這孩子怎么在這兒吃飯啊?”這些天在路上,唐家還顧忌著外人眼光,吃飯時候總是叫他一起,并沒有特別歧視。是以林氏見他一人躲這里吃飯,就詫異了。
唐竟燁見著她,臉頓時紅了,跟做賊似的,手腳都沒處擱沒處藏的,“嬸子,這是…是嫂子給我拿的。”
“我不是問你這些哪來的,你爹和你哥哥不正在房里吃酒嗎?你怎么不跟了他們吃去?”
唐竟燁臉更紅了,盯著腳尖跟自己做錯事似的,半天才忸怩著找了個借口,“我…我不會喝酒。就在這兒吃,很好。”
林氏還想說話,卻聽后面有人出聲了,“您別勸了,就讓他在這里安心吃吧,否則連肚子都填不飽。”
林氏驀地回頭,就見過來的竟是自己閨女,錢彩鳳。
她臉上眼皮都略有些紅,明顯是喝了酒的。手里拿了個大頭巾打的包袱,打開一瞧,里面裝著一盅湯,還有用干凈帕子包好的幾個夾好菜的饅頭。
“這可太多了。”唐竟燁舉著手里的碗道,“嫂子給我這面條就足夠了。”
“夠什么呀?就那么點東西,只是湯多。這些也不全是給你拿的,我還沒吃呢。”錢彩鳳旁若無人的在母親面前坐下,自己拿起一個饅頭啃著。
林氏看不下去了,“鳳兒你怎么就在這里吃東西?是唐家不讓你吃么?我找他們說理去!”
“有什么好說的?能有這樣地方,還有這些飯菜就已經不錯了。”錢彩鳳看也不看她,邊說邊把吃了兩口的饅頭放下,讓唐竟燁把剩下不多的面湯都喝了,把那蠱湯打開,倒給他一大半,自己留了一小半,拿湯勺吱溜喝著道,“在家的時候,躲在廚房里也吃過,躲在后院也吃過,只要有得吃,哪里不行?”
她轉頭對唐竟燁道,“公公和相公還得喝一會兒,你晚上別等著了,不拘找誰去擠一夜吧。”
唐竟燁卻道,“那可不行,萬一爹和哥哥都喝多了,嫂子一人怎么伺候得動?我就在這里等著,到時你來喊我。”
“那就辛苦你了。”錢彩鳳很快吃完一個饅頭,把湯也喝了,跟林氏道了個別,“娘您快去歇著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您就別多管閑事了。”
看著女兒干脆離去的背影,林氏的心里是說不出的難受。她開始動搖了,唐家這對父子真的值得女兒的付出嗎?。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