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9年1月1日,周一,大明帝國歷崇禎元年臘月初八。
明珠島一個捉急建立的臨時地方政府,總算是度過了最初的痛苦期,如今明珠臨時醫院院長兼代理市長趙房,也大致摸到了如何管理當地民眾進行城鎮建設和日常勞作的門檻,再加上楊小華等國內貿易商客串的臨時民政管理部門,依托軍方的強硬軍事管制手段,明珠島的社會秩序已經逐漸穩定下來。
劉香船隊的返航,再加之饕餮號和囚牛號從馬六甲和馬尼拉第二次采購歸來,讓明珠島的后勤壓力頓然減輕,島上5000多軍民的口糧儲備終于再次回復到三個月的警戒線以上。
超過3000畝的水稻已經在月初種植完畢,如今青翠的稻苗正乖乖地立在水田里蕩漾著,再有三個月就能成熟,屆時就能基本養活目前的明珠島軍民。等熬上幾個月,華美本土的第二批運輸船隊到達這里后,就能把正式的明珠島海外領搭建起來。也許到時大明方面也會解除澳門的封禁,加之荷蘭人不得不收斂退讓,葡萄牙船隊可以重新組建,還會有大量的大陸流民會經這里送往北美。
從巴達維亞帶來的華裔工匠們展示出了遠比當初一眾海盜或流民更高超的建設能力,已經將海軍基地的基本輪廓整理了出來,雖然沒有水泥,但內陸敲來的少量石材和原木組合之下,海軍干船塢的建設進度也達到了一半。
遠征艦隊的主力官兵在此時也完成了休整,所有艦只在魯班號工作艦維護班子的努力下,基本恢復到了最佳狀態,陸軍官兵也逐漸從本地軍事管制中慢慢抽出手來,就等著嚴曉松什么時候返回明珠島。然后艦隊兵發臺灣海峽。
今天是華美國法定的公歷元旦節和農歷臘八節。已經在華美過了好幾年此類節日的顏顯屏,也習慣性地在島上臨時安置顏家返鄉團的住所張羅過節事務。不過目前可沒有任何商店可以采購到什么高檔過節用品,倒是劉香這個“孝順的干叔”很是熱心地給顏家一行人從大陸帶來了許多東西。
從劉香那里獲得了部分大陸消息,得知大員島目前依然還在固守中,朝廷的心思已經轉移到了西北的民亂上,鄭芝龍也暫時放棄了進攻,顏家一行人總算心里稍微安頓了些。在經歷了各種心情起伏之后,此時的顏顯屏反而比當初要死要活地要飛回臺灣的言行舉止沉靜了許多。
雖然現在是北半球的冬季,但接近赤道無風帶的明珠島。中午的氣溫再次升高到25度以上,顏顯屏還是一身夏季海軍雪白制服,由孫陽陪伴著,在港口小鎮里散步。
“小屏,這次去大員。你可要給我當導游啊。”孫陽紳士般為身邊的少女打著遮陽傘,絲毫不顧及自己現在是遠征艦隊司令的身份,如一個后世死皮賴臉泡妹子的好男人形象貼著顏顯屏。
“你一個大男人,還需要人陪…”顏顯屏已經漸漸習慣了這個海軍高級軍官的厚臉皮,但聽到這個還是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左右偷偷看上幾眼,見沒有熟悉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那當然了,不然遇見個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誰知道對方什么身份。萬一是你家親戚呢。”孫陽笑嘻嘻地說著,一邊還對著路過的幾個海軍士兵回點頭禮。
“不理你了,我去找漢娜姐…不許跟來!”看到遠方的海軍基地臨時倉庫區門前的某個金發少女忙碌的身影,顏顯屏趕緊從孫陽的遮陽傘下挪開。然后紅著臉跑開了。
又被對方給“溜”了,孫陽如斗敗的公雞一樣隨手把遮陽傘往旁邊一扔。就摸出了香煙。飄蕩的漂亮紙傘才落地,不知道從哪里就冒出幾個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搶著傘就跑開了。
“啪!”孫陽一把打中自己的左胳膊,抬起手掌一看,一只小蚊子被拍成了血末,“死蚊子,想賺我便宜?”
遠遠的,一座高腳木樓上,顏七叔和他女兒七姑帶著古怪的笑容在看著這一幕。
“爹,我看那華美海軍孫大人是對咱家屏兒有意。”七姑扶著老父親的身體,笑盈盈地用下巴點著遠方的人影,“就是不知道屏兒自己意下如何?”
“此人雖然年少有為,但身為軍中統領,尋常舉止又太過輕浮…”顏七叔捏著胡須,似乎對孫陽評價并不高,“聽屏兒說,前些日子去討伐荷蘭番夷老巢,兩軍往來之間,這孫中校極盡狡詐,如商販過市,視軍勢如商資…一伍如此逐利,戰力堪憂啊。”
“不費一兵一卒,那荷蘭番夷就舉手告降,不正是爹您常說的謀略過人嗎?我看這孫大人還行。屏兒自小無娘,現在…哎,四哥(顏思海)之子顯風如今又年幼,還在華美讀幼學,如今顏家小輩之中就看著屏兒有大氣才干,可惜是女兒身…若是能和華美高門結下姻緣,倒會多出更多依仗啊。我顏家好歹也是一方大族,屏兒又被華美國府鐘閣老視若己出,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要不我去探問探問孫大人的生辰八字,若真是和屏兒對得上,就成了這門親事。”
“也罷,如今家里能給她做主的,就你了,到時少不得還得再去躺華美京師,和鐘閣老攀談攀談。”顏七叔想了想,緩緩點頭。
“老七爺…老七爺,七姑,不好了,不好了!”
正說著,就看見顏顯屏的貼身丫鬟小雨從木樓下跑上來,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
“何事如此驚慌!”顏七叔眉頭一皺,手上略微用力,幾根白須就扯了下來。
“羅五叔突發熱病,家里其他人也有病倒的!”小雨擦著汗,顯得非常焦急,“找不到小姐。就只能來稟告老七爺!”
“熱病…不好!走,去看看!”顏七叔雙眼一瞪,趕緊就抓著木梯,在女兒七姑的攙扶下,趕緊趕慢地朝顏家住宅而去。
一場惡性流行病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于1629年的第一天在明珠島上猛然爆發。
發寒、高燒、出血性黑尿、腹瀉…甚至還有高燒精神錯亂的。無數的癥狀都指向了惡性瘧疾這一熱帶流行病重癥。借助蚊蟲的叮咬傳染,一定的潛伏期之后,短短幾天之內,島上三成的軍民就紛紛出現癥狀。明珠島臨時醫院的全體醫務人員外加軍方醫護兵合在一起,都無法抵擋這突如其來的疾病風暴。
其實遠征艦隊的應對手段也有,在經過多年加勒比海地區作戰后,類似蚊帳、滅蚊藥片和抗瘧藥物,醫療船華清池號上也準備了不少。就是考慮到東南亞的特殊情況。但島上軍民數量遠遠超過預期,而且一來就是非常猛烈的惡性瘧疾,青霉素面對這種病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從大陸采購的某些所謂能治療熱病的中藥材在這個局面下也失去了效果,遠征艦隊的滅蚊藥、抗瘧藥、輸液品以及降燒藥的消耗量大增。
包括多名陸海軍軍官在內,超過四分之一的部隊官兵也被惡性瘧感染,所以艦隊攜帶的藥物必定優先保障部隊官兵的使用。普通的在島百姓就陷入了一場空前的災難。張春銳的決定看似無情,但卻是目前唯一能保證遠征艦隊不至于因為一場流行病而崩潰的方法。
每天都有因高燒、脫水而死亡的百姓尸體被抬到偏僻處埋葬,整個明珠島小鎮都陷入恐怖之中,大部分重患者只能依靠軍方那掉著命的少數降燒藥挺著。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挺不下去。
趁著現在把未染病的人運回南山港?趙房提出的惡性瘧潛伏期,讓張春銳放棄了棄車保帥的打算,何況現在那幾艘征調的短襯衫級飛剪商船上的船員也有不少人感染了惡性瘧疾。
“讓國內必須用最快速度運一萬人分量的抗瘧藥、退燒藥和輸液品過來,不管他們用什么辦法!否則就等著幾個月后給我們收尸吧!”
張春銳這幾天來。在總指揮部里對著通訊官幾乎一直咆哮著。什么兵發臺灣海峽、什么重整遠東秩序,什么東方那個代理人計劃。全成了笑話,能讓遠征艦隊全身而返都不錯了。
可惜這個時代沒有大型運輸機,就算從南山港出發,用目前最先進的朝陽級遠洋機帆商船,最快速度也要20多天時間才能到達明珠島,何況現在的印度洋還是東北季風期,要在一個月內獲得急需的治療藥物,談何容易。
電文到達南山港,又迅速轉發到國內,國會和內閣頓時全體都懵了。
1629年1月10日,周三。北美曼城市,雪。
元旦假期結束后,《1628年度國家經濟報告》還沒有出臺,但從多方面收集到的信息已經引起了國會上下的皺眉。
國家多年的高速經濟增長曾讓人習以為常,但1628年第三、四季度卻收獲了一份讓人揪心的糟糕成績單。
與1627年第三、四季度同比,國家貿易進出口總額分別下滑了17、20,國內商品物流吞吐量更是下降了25,年經濟增長率也終于首次落回到15以內。數據是如此的驚人,讓人們再次見識到東方遠征行動對國內海上商業運力占用的嚴重后果。
1628年全國GDP四舍五入之下,估計也最多只有5000萬美元這個數字,遺憾地未能突破5500萬的預期值,甚至還差了老大一截。往年的各大企業在接近春節的這段日子里,都在大肆炫耀成績和年終福利,但今年就低調了很多。
去年度頒布的《航運鼓勵法案》催生的第一批“國家標準”蒸汽商船才剛剛投入使用,光要填補海上運力空缺還需要一段時間,就暫時別提運力增長了。在國家預算吃緊的當下,“國家大型運動”所帶來的國內經濟刺激法也不能連番利用。海上運輸效率的惡化,對一個以海洋為生的新生國家來說,其對經濟的影響不可謂不深重。
還沒等到大家來得及消化這個讓人不快的內容,幾天前,又是一個從遙遠的亞洲傳來的消息,讓整個國會和政府內閣都失語了。張春銳準將領導的東方遠征艦隊,在新占領的納土納大島上遭遇了一場惡性瘧疾病的襲擊!
本來還欣喜張春銳剛從亞洲運回了一批明朝移民,就突然迎來這樣的倒霉消息,讓參議院議長劉老當天就住進了醫院,嚇得一眾年輕議員和政府部長們趕緊終止了正常工作,連夜展開問題解決會議。
結束年度大修維護,正好駐泊在蝴蝶島雙子港的海軍灰鯨號運輸艦,開始臨危受命,一天之內就完成了出航準備,把雙子港市醫院里的各類抗瘧疾藥物和大量的輸液品幾乎全部搬光,然后又帶上當地的陸軍外籍軍團醫護站和雙子港海軍基地醫護站的醫療隊緊急出發。不過,就算灰鯨號運輸艦可以憑借蒸汽動力無視印度洋季風,并盡可能地保證高速航行,但要趕到納土納島救場,也要到2月下旬去了。
再一咬牙,也不管如今“哀鴻一片”的海上商業運力會如何惡化,國營進出口集團于去年12月中旬才剛剛到手的朝陽級遠洋大型機帆商船的第三艘“觀月”號,也被國防部緊急征用,直接開往南山港,準備提前組建第二批東方運輸船隊,為張春銳的遠征艦隊送去急需的各類醫療物資、工程器械和行政人員。
無論是國會還是政府內閣,用“騎虎難下”來形容如今的華美國東方計劃的運作,是再貼切不過了,最新的1629財年國家預算,已經控制了多項擬定的大型財政項目支出規模,尤其是把海軍1629年度準備撥款開建的公主級大型輕巡洋艦都給砍掉,以繼續填入這個目前還無法得到回報的東方大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