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八章 身在局中,所以不知尾大不掉
王家并沒有在吃飯的時候所謂“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相反，他們家很樂于在吃飯的時候說一些話、討論一下事情，在林鴻飛看來，這種習慣其實很好，很有利于增加家庭氣氛，一家子人圍在一起吃飯就要熱熱鬧鬧的才好，若當一句話都不說，吃個飯都要小心翼翼的，反而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出乎林鴻飛的意料，林鴻飛原本以為老太太會和自己說些什么，但事實卻正好相反，老太太只是在稀問了問公司的發展情況以及打算和小玲什么時候結婚，其他的一概都沒有問，一開始林鴻飛還有些迷茫，但反應過來之后，林鴻飛就不由得苦笑：是自己著相了，老太太能主動邀請自己坐在她身旁陪她吃飯，這就已經釋放出了一個宛如夜空中的一千瓦的高壓汞燈一般的信號，只要不是瞎子，老王家的人誰會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也就自己，到現在才明白，政治敏感性啊，該死的政治敏感性！
伴隨著老爺子放下筷子，老太太也放下了筷子，幾乎是一個信號，伴隨著老王家的兩位架海紫金梁幾乎同時放下筷子的舉動，王家的所有人也都放下了筷子，林鴻飛也不例外，已經知道了王家的這個規矩的他，隨即也放下了筷子…不用擔心其他人吃不飽，王老爺子和王老太太有一個很神奇的特意功能，每次他們放下筷子的時候。都是其他人吃了個差不多分飽的時候。
“吃飽了嗎？”王二伯向林鴻飛問道，語氣雖然威嚴。但也算溫和。
“吃飽了。”林鴻飛點點頭。
“那好，和我過來一下。”
“嗯，好的。”早就從王大伯哪里得到了消息的林鴻飛立刻應了下來。
毫無疑問，王二伯的這個舉動，又幫林鴻飛成功的拉來了不少仇恨，這一點還是只要看看那些越發嫉恨林鴻飛的那些眼神就可以…雖然王老子嗣不多，可也是相對而言的，那年頭有沒有計劃生育。誰家生三兩個孩子簡直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
反正這些人又不能將自己怎么樣，林鴻飛就當做看不見，大模大樣的跟在王二伯的身后來到了王二伯的書房。
“做吧，”王二伯沒有坐在自己書房的那張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而是坐在會客沙發上，順手抽出一根煙遞給林鴻飛，“剛吃完飯。不適合喝茶，來根煙吧…你要是自己想喝就自己倒。”
林鴻飛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機幫王二伯把煙點上，卻并沒有點自己的煙，雙手并攏伏在膝上，腰桿挺的溜直，看上去就是在等候王二伯的教誨。
看到林鴻飛的表現。王二伯心中滿意的一笑：這小子，還像是那么一回事。
抽了兩口煙，王二伯開口問道，“你覺得你爸回來中央工作比較好？”
這個“爸爸”，不是指的林衛國。而是指的東方正。這一點林鴻飛自然不會弄錯了，但他有些奇怪。原本以為王二伯至少會問一下自己的家人的，沒想到上來就問自己對自己老丈人回中央來工作的看法。
林鴻飛立刻就警惕起來了，這個建議就是自己給老丈人提出來的，難道王二伯會不知道？如果王二伯不知道的話，那么…是不是自己老丈人并沒有給王二伯說自己在這件事當中起到的作用？
雖然不明白老丈人為什么不對自己的親哥哥說這件事，但林鴻飛相信他不說肯定有他不說的道理，詫異的道了一下，“我爸要調回來了嗎？”
“你不知道？”王二伯的表情似乎有些驚訝。
“我爸倒是和我提起過，說近期會有些工作方面的調動，但具體是怎么個情況，我不是很清楚。”林鴻飛模棱兩可的說道，毫不疑問，他撒謊了，但這其實沒有多大的關系，這種程度的謊言，哪怕是被人知道了也不會當真。
“這樣啊…”王二伯點點頭，卻沒有放過林鴻飛的意思，“這次把你爸調回來，其實是老爺子的意思，中央打算進行財政和工資改革，希望你爸能夠回來協助領導完成這項工作。”
“財政和工資改革？”林鴻飛的眉心瞬間一凝，“這個工作不好做啊，搞不好會得罪很多人的。”
“搞好了同樣會得罪很多人，”王二伯接了一句，目光卻是灼灼的盯著林鴻飛，“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就是一個搞商業經營的，這事兒和我的關系很大嗎？但既然王二伯問起了這個問題，他還不能不回答，甚至還不能不慎重以待。林鴻飛緊皺著眉頭，足足半分鐘，才小心翼翼的說道，“我馬馬虎虎算是半個政府半個企業界的人，兩邊都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肯定不如政府或者企業內的專業人士了解的深，就只能從我個人了解到的一些信息來說一些看法吧。”
“唔…”王二伯點點頭，算是應了下來，其實就事實來講，他更喜歡聽到這種來自基層的聲音。
“首先一點，我覺得我們國家現行的財政制度已經到了不得不改、不改就會亂套、不改就會影響中央政府威信和統治力的程度，所以必須要改，而且必須是大刀闊斧的來改！”
“嗯？”林鴻飛這話雖然說得含蓄，可王二伯卻猛的坐直了身子，一雙虎目充滿了震驚的望著林鴻飛，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王二伯久居中樞，豈能不明白林鴻飛說的到底是哪些情況？這并不奇怪，但讓他感到震驚的是，林鴻飛竟然會認為不進行財政改革就會影響到中央政府的統治力，甚至進而深一步的說，就是不改革就會直接讓這么些年來改革開放的成果消失得無影無蹤，竟然和老爺子與老人家當初的談話大體一致！這小子不過是一個企業的領導，怎么可能有這份見識？
林鴻飛的思路竟然能夠跟得上老人家和自己家老爺子的思路，也就難怪王二伯會在林鴻飛面前大驚失色了。
良久，王二伯終于開口了，“說說你的理由。”
“尾大不掉。”林鴻飛直說了這四個字，就立刻緊緊的閉口不言。
“尾大不掉，尾大不掉…”聽到林鴻飛這個原因，王二伯忽然笑了起來，但笑的卻不是林鴻飛，而是自己：是啊，連任由現行的財政制度繼續下去會出現尾大不掉的情況都沒有看出來，妄自自己在中樞呆了這么長時間！
可不就是尾大不掉么，現在已經有些地方政府自恃自己有錢有權，已經不怎么將中央政府放在眼里了，現在不過是有尾大不掉的趨勢，可若是任由其繼續發展下去，一個個的會不會發展成唐后期的節度使、民國時期的軍閥？一想到這種可能，王二伯身上忽然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現在，王二伯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家老爺子堅定不移的支持老人家要推動財政改革的原因了，同時也終于想通了為什么當初自己勸老爺子不要再四處樹敵的時候老爺子會勃然大怒，難怪啊難怪，老爺子其實不是在生自己勸他的氣，而是在生自己沒有遠見的氣吧？作為王家的第二代的旗手，自己竟然連這點遠見都沒有，也難怪老爺子會生氣。
他卻是不知道，自己之所以看不通，只是因為自己身在局中，林鴻飛這小子之所以能夠看的這么透徹，能和老人家的步調保持一致，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小子已經經歷過了一次。
看到王二伯的反應，林鴻飛就知道自己不適合繼續呆在這里了，向王二伯提出了告辭，正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的王二伯自然無有不允之理，望著林鴻飛消失的背影，王二伯忽然展顏笑了“這小子…王家賺到了啊…”
以前林鴻飛只知道王老爺子是共和國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可這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林鴻飛心中還真沒有一個準確的衡量標準，但是現在，看著過年時一個個來拜會王老爺子的的各省高官們，那些一個個只能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通常都要加以國家高級領導稱呼的人，排著隊，恭恭敬敬的等候著老爺子的召見，能夠蒙老爺子召見說上兩句話的，無一不是高興的紅光滿面、一臉的驕傲和自豪，那些被婉拒的，則是一臉深深的惋惜，這一刻，林鴻飛終于對王老爺子的分量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這才是真正的黨國柱石！
沉浸在王老對共和國的影響之大當中的林鴻飛，渾然沒有注意到，在那些排隊恭候著人當中，正有個人皺著眉頭在打量自己，看上去似乎是覺得自己面熟，但卻又一時間不敢相認，看了半天，那人向自己身邊那個秘書樣子的男子問道，“小王，你看那個小年輕，是不是跟林鴻飛同志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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