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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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十六日是明荷大婚，朱老因怕韓修借機再來糾纏尋釁，便思量了個夢魘深重的借口，遣了明萱去清涼山半山腰上的白云庵替她頌經祈福。

　　白云庵與清涼寺相距并不甚遠，因中間橫著一道陡峭的山壁，便將清涼寺的熙攘熱鬧隔開，雖同踞一山，卻是兩重境地。庵主玉真出自周朝皇室旁枝，論起輩份，今上還要稱她一聲祖姑奶奶，她受宗室供奉，故平素并不受香火，只得一座小庵，幾間房舍，七八個小尼，十分清凈所在。

　　庵堂并不接待外客的，朱老亦是因了東平老太妃的關系能夠有緣入了玉真師太法眼，三兩年總有機會拜謁一回，倘若這次不是被韓修逼得急了，她是不肯輕易打擾玉真師太清凈的。

　　明萱想著，六姐大婚在即，她這回是定要過的了，便往紫檀木錦盒內裝了兩支她前年設計了著嵌寶閣打制的釵子，并一幅繡卷，親自跑了趟玉荷軒。

　　明荷身邊的大丫頭魏紫迎了她進去，“七來了。”

　　明萱知曉玉荷軒這兩日為著大婚忙得團團轉，明荷恐怕并無閑情逸趣與她寒暄，便不與她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道，“原想著等大婚當日再給六添妝的，這會我恐怕沒這個福份了，這兩支釵子是年前我畫了著人去打的，雖不很貴重，卻是一片心意，望六莫要嫌棄。”

　　她打開錦盒，指著匣中金釵說道，“一支是金荷，一支是玉兔。”

　　赤金打造的睡荷怒放盛開，精致地連花瓣上的紋路都分明，荷尖鑲嵌五色寶石，既華貴又端方，更有黃金絲絳從荷蕊中搖曳垂落，想象蓮步輕移時，那絲絳裊裊，該是何等地風情。另一支卻是羊脂美玉雕刻的廣寒信使，玉質雖算不得頂好，難得的卻是做工精細無暇，更兼兔兒造型新穎別致，既有著溫潤光華，又不失俏皮。

　　明荷十分驚喜，她一手撫著金荷，一面又拿著玉兔愛不釋手，端是向來老成持重的臉上也露出明媚笑容，“好漂亮，這些都是萱姐兒你畫的圖樣？”

　　明萱笑著點了點頭，“無聊時畫的，我那里還有些信手亂涂的畫樣，六若是喜歡，我讓丫頭送些？”

　　前兩年日子過得苦悶，她在孝中不得出門，大把閑暇，倘若不找些事情做，怕是要憋悶死。在她將書房里的雜記書籍皆都看過幾遍后，又下狠功夫苦練了一番刺繡女紅，還時不時地抄些經書，一則是為了加深鞏固和祖母之間的感情，其實也是在打發，若再有空余，她便鋪紙揮墨，隨意畫些心中所思。

　　初時為了緬懷前世，還曾畫過高樓大廈的，有一回被丹紅撞見追問起來，她勉強搪塞，后來便只敢畫些衣服首飾的圖樣，像這樣的圖紙，她書房里藏了厚厚一沓，于她并不是稀罕物事，倘若未來的郡王世子妃喜歡，便是都拿去也無妨的。

　　她如今滯臨險地，急盼強援，若是能與六姐關系和洽些，到時若韓修逼得太急，總也算是多一份助力。

　　明荷見那兩件釵子精巧別致，實上從未見過的巧思，心中早就歡喜，此時聽說漱玉閣那尚有圖樣，明萱又主動示好，便笑著點頭，“那自然好。”

　　她與清平郡王世子是早年就訂下來的親事，從懂事起一言一行皆是以未來郡王妃的要求培蓄，因此她雖然年少，卻養成了端莊持重的性子，再加上身上一點天生的傲氣，便顯得十分高不可攀，家里的皆都敬著她遠著她，除了胞妹明芍，還從未與誰那樣親近過。

　　明萱嘴角揚起善意微笑，“那我吩咐丹紅過會送來，六若是不嫌棄，便揀著那些還能入眼的盡管挑了去，旁的不敢說，但依著我的圖樣打制了釵環針簪戴出去，保管翻遍整個周朝都無人會與的首飾重樣。”

　　她又將那幅繡軸雙手遞過，“那兩支釵子是添妝，這卻是賀禮了，打開來瞧瞧可還喜歡？”

　　明荷便令魏紫執著卷軸，她親自將繡幅徐徐展開，臉上的驚喜越發深濃，她張著玉檀小口輕聲問道，“這…這繡的是我？”

　　青碧蓮葉層層疊疊，荷花雖然寂寥，可蓮蓬卻是正盛的時節，妃色裙衫的妙齡少女坐在湖心亭的石臺上，背倚著朱紅色的亭柱，膚白勝雪，笑顏如花，正自香夢沉酣。這是去年中秋家宴，那日恰逢二老爺高升一級，朱老心情愉悅，逼著家中多喝了幾杯，明荷不勝酒力，便偷偷溜出去想在荷塘旁散散酒氣，誰料到竟這樣睡著了。

　　明萱出來吹風，恰見著這等怡人景色，心中技癢，回漱玉閣后便就落筆成畫，前些日子二想要讓她繡屏風，她雖然借機將前頭韓修那些燙手的聘禮出掉了金針的繡作，可到底覺得有些敷衍，便著丹紅將那畫尋了出來，照著當日情景又親手繡成幅。

　　這會見明荷神情，她定是歡喜的。

　　明萱點頭說道，“不日要去容州，雖與京城隔得不遠，但到底不是能常來常往走動得到的所在，再說，我以后的歸處也不是在哪，咱們一場，說不定以后就要天各一方，這繡幅便算是我給留的一點念想。”

　　她忽得抿嘴笑道，“酒香熏人醉，那日滿面紅酡，臉上就像染上了天上的云彩，真真好看地緊呢！”

　　明荷眼眸微亮，扶著明萱的手一時靜默，隔了許久才低聲說道，“你是晌午走？我送一送你。”

　　語氣里含了幾分憐惜。

　　昨兒祖母特特地請了母親和她安泰院問話，后來又說自個夢魘不斷，要遣萱姐兒去白云庵清修一些時日好替她日夜持經祈求安康，她原本就有些覺得奇怪的，祖母膝下孫女眾多，雖不是最疼愛她，平素卻也待她不薄的，她大婚在即，祖母又怎會要遣走萱姐兒？府中兩位不在，面子上并不好看的。

　　可素愛錙銖必較的母親這回卻沒有吭聲，仿佛也是樂見其成的模樣，她心里便更覺得詫異了。直至昨夜，她才聽說原來萱姐兒和顏家的親事沒有成，還是顏家央了人來退的親，她才恍然大悟，萱姐兒親事上不順，心情難免不好，祖母許是怕萱姐兒觸景傷情，母親卻是未免婚儀上旁生枝節。

　　這會，明荷見她眉間雖隱隱藏著郁色，可臉上笑容卻是真誠的，所贈的釵子和繡幅皆都用了十分心思，倘若不是真心，做不來這些的。她一時便有些后悔，正如萱姐兒方才所說，不論如何都是一家，將來出閣后便就各奔，說不得還會不會天各一方，這會趁著還在一塊，本該好好處著的。

　　可現在想到這些，卻似乎有些晚了。

　　明萱臉上露出笑意，她嘴角微彎，“過了未時就走。”

　　明荷點了點頭，“那我用了午膳就。”

　　這樣匆忙離開，漱玉閣內想必還有許多事情不曾吩咐的，她便也不留明萱，親自送了她出去。

　　明萱回了漱玉閣，嚴嬤嬤已經等候多時，她行了禮說道，“老太妃剛派人送了信來，說這回怕是要委屈七了。”

　　她轉身對著正在收拾行李的丹紅說道，“玉真師太素好清凈，白云庵中原不留外人的，這回愿意接受七，已經是破了例，丹紅丫頭你卻不好跟著一塊去。師太身為宗室女，凡事皆親力親為，便是帶了你，又怎好意思讓你們服侍？”

　　丹紅有些不服地說道，“庵堂清苦，聽說還要砍柴做飯的，金尊玉貴，哪里做得那些？”

　　明萱卻說，“玉真師太愿意庇護我，已經是天大恩德，俗話說入鄉隨俗，既然白云庵是那樣的規矩，我便遵從罷了，不過砍柴做飯，那些小尼都做得的，難道我便做不得？”

　　她湊近丹紅耳側，語帶俏皮地說道，“你留在這里替我守著漱玉閣，咱們還有那么多銀子呢，你可得替我看牢了，否則若是被旁人謀了去，等我從白云庵里出來，咱們銀子沒了，可怎生是好？”

　　丹紅一想到那些銀子得來不易的，便又犯了難，左思右想之后，才點頭說道，“那我跟著嬤嬤一塊送到那了再走可成？”

　　她頓了頓，“總要讓我認一認門，這回也不您要去多久，若是府里出了事，我也總好知曉要去哪里尋您。”

　　明萱便望向嚴嬤嬤。

　　嚴嬤嬤笑著點了點頭，“原本就沒攔著你去送七的，庵堂不進男客，的行李可還指著你去拿進去呢。”

　　等到了午時，明萱拜過了朱老，又與侯辭了行，果然見明荷候在了漱玉閣，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子閑話，皆感覺一下子又比從前親近了許多，可惜未時轉瞬即到，她有些不舍得地上了馬車。

　　安泰院內，朱老持著佛珠望著空蕩蕩的院落，低聲嘆道，“萱姐兒，能不能得師太的青眼，便要看你的造化了。該辦才好呢？便是…你以后的路，也并不容易啊。可祖母，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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