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宇三人回到陽光孤兒院時,洛天一看到那個三層樓、童話一樣的粉黃色小房子,頓時睜大了眼睛。
之前,這里從里到外,都充斥了滿滿的血腥氣,它不僅透露在空氣里,更伴隨著無處不見的血跡與破敗一起出現,讓洛天初見時,完全不敢相信這是那個自己記憶中的家。
而現在,這里被打理得干干凈凈,陽光下粉黃色的小房子安靜而溫暖,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發生過。
空氣里依舊彌漫著甜甜的果香,但不再混雜鐵銹味,洛天一陣恍惚,感覺自己只要跑過去,隨時都可以撲進阿姨香甜的懷抱里。
不過,懸掛在鐵藝圍墻上的白紗與擺放在門前的白色鮮花打破了他的幻想。裴家的人把一切打理成原樣的同時,按照古禮架設了靈堂,以供留下來的人緬懷悼念。
洛天握緊了舒宇的手,停住了腳步。舒宇沒有說話,凝視前方。這莊嚴中帶著一絲溫暖的情景奇異地安撫了他,讓他一直躁動著想要撕碎什么的心,暫時平靜了下來。
站了一會兒后,他輕輕拉了拉洛天,三歲的孩子終于移動腳步,跟著他一起走了過去。
鮮花與花圈整齊地擺放在門口,偶爾有人進進出出。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在一起,剛從門口走出來就看見了洛天,低低地驚呼一聲:“小天!”
她疾步走了過來,一把把洛天抱在懷里。心疼地呵護說:“太好了,你還活著。也對,你叔叔阿姨之前說過,你被人收養了…”緊接著,她又埋怨地看著舒宇,說,“你們怎么把他帶過來了。這種事情就不應該讓小天知道,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這種事!”
她的聲音里帶著對洛天濃濃的關懷,舒宇面無表情地聽著。毫無反駁的意思。
洛天把頭埋進那女人的懷里,小聲說:“我受得了!我也應該受著…”
他的尾音里帶了些哭腔,女人卻是一陣驚喜:“小天。你聽得見,也能說話啦?太好了,太好了,要是燕子知道了,不知得有多高興…”
說著說著,她猛地拿手一遮眼睛,微微哽咽。片刻后,她強抑住自己的心情,低頭湊到洛天的小腦袋旁邊哄道:“乖,小天。聽你林阿姨的話,一會兒不要進去了。你還小,只要把叔叔阿姨記在心里就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這就是你叔叔阿姨最想看見的事情了!”
洛天悶不吭聲地開始掙扎。女人松開手,洛天跳下來。穩穩地站在地上。他眼圈紅紅的抬頭望著女人,輕聲說:“林阿姨,你不用哄我,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叔叔阿姨不能白死,阿敏哥他們不能白死!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林阿姨心疼地叫道:“你一個小孩子怎么報仇啊!”她抬頭瞪向舒宇和常白衣。“是你們收養的小天吧,好好管管他!小孩子,就應該做小孩子的事情!”
洛天用力搖頭,轉身邁開小腿,跑進孤兒院里。
裴家的人的工作做得非常完善,孤兒院里面也像外表一樣,不見一絲血氣。慘案的現場被收拾得干干凈凈,進去之后,迎面看見的是一張合影,雷陽豪和他漂亮的妻子坐在正中央,旁邊全部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和更小的幼兒。他們的頭頂上有暖暖的陽光射下,腳底下踩著柔軟的青草,每個人都笑得那么開心,沒有一點陰霾。
合影下面的臺子上,擺放著整整齊齊的骨灰盒。星際時代,沒有了土地的限制,但仍然保留著火葬的習慣。有些人愿意把自己的骨灰埋進地里,與大地融為一體,也有不少人愿意把自己的骨灰灑進宇宙,化成星塵的一部分。
洛天站在臺子前,抬頭望著那張合影。他一拉舒宇,小聲說:“哥哥,你看,我在那里!”
舒宇點了點頭,旁邊一個年青人快步走上前來,行了一禮,小聲叫道:“大人。”
舒宇難得溫和地向他回禮。
年青人顯然已經從別的渠道知道這位大人的脾氣,看見他這么友好,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舒宇溫言道:“你做得很好,很用心!你叫什么名字?”
年青人有點激動:“謝謝大人夸獎!這是家主大人交待下來的,我只是盡自己力量去做而已…嗯,我叫龐可親!”
舒宇重復了一遍他的名字,表示記下了。他沒多說什么,但龐可親自然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好處,一定少不了。看來用心做事情,果然是對的。
他振作起精神,不去想別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小聲匯報說:“靈堂從三天前就開起來了,我們派人委婉地把事情通知給了一些人。這些人里有從孤兒院走出去,被收養的孩子,也有與孤兒院保持聯系的慈善機構和各類商戶。這兩天,不斷有人前來吊唁,我們記下了全部名單。”
說著,他的表情有些佩服:“陽光孤兒院開了幾十年,這兩夫婦把它當事業來經營,來吊唁的孩子們都哭得像淚人兒一樣,陪同前來的他們的新家人,也贊嘆說夫婦倆教得好,出去的孩子都又體面又有教養。”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各家商戶也都非常遺憾,他們回憶起來,都說武燕武夫人為人潑辣,總是力圖為孤兒院的孩子們爭取最好的生活條件。唉,真是好人不長命…”
舒宇淡淡地說:“不是好人不長命,是壞人太殘暴!不過,他們總會罪有應得的…”
龐可親肅然說:“是!”他想了想,又補充說,“我們并沒有刻意封鎖消息,長春星那邊也發來了唁電,領主大人表示,要安排好剩下的孤兒的生活,務必要追查出慘案的兇手,將其繩之以法。同時,要派人宣傳雷氏夫婦的慈善行為…我們還沒有回復。”
舒宇略一沉吟,問道:“除了洛天,還有別的尚未被收養的孤兒了嗎?”
龐可親臉上掠過一抹不忍:“沒有了,孤兒院上下,一個不留…”
舒宇沉默了,片刻后,他冷哼道:“好,好一個一個不留!兇手的事情就交給我,領主想宣傳,那就宣傳吧,他們倆當得起!”
事情差不多交待完了,舒宇揮手讓龐可親退下,決定與洛天一起好好陪一陪雷陽豪等人。
龐可親面有難色,舒宇睨他一眼:“還有什么事嗎?”
龐可親遲疑道:“落櫻星的星長以及警備總長,希望能有幸與您會面…”
陽光孤兒院慘案,他們倆難辭其疚。這已經不是陌生人第一次在落櫻星犯下事情――上一次,水鏡所的人還潛入落櫻星,綁走了洛天。但星球的負責人和警備人員,竟然還是毫不設防,導致了慘案的發生。
不僅如此,嗜血小隊犯案,屠殺了陽光孤兒院上下四十多口人,并奸辱了其中一部分。前后犯案時間不可能太短。這么長時間,竟然沒有人發現,沒有人前來干涉,最后,竟然還讓對方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如果不是舒宇能力非凡,這四個人在犯案之后,可能已經逃之夭夭,難以尋覓了。
這件事的前后,落櫻星漏洞百出,已經不能用失誤來形容。
想到這一切,舒宇的戾色又起,低聲喝道:“不見!他們來找我有什么用?告訴裴仲秋,再忙,也得給我把這件事情解決好了!我只看結果,不問過程!”
這怒氣并非直接針對龐可親,可他仍然被驚得寒毛直豎。他感覺自己面前仿佛有一頭野獸在低低咆哮,這怒火正因為壓抑而越發顯得強盛。他不敢再多說,只敢低聲答應了,趕緊退下。等他走到門外時,發現不過短短的片刻,自己的背后就已經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
靈堂里,舒宇仍然強抑著突然狂躁起來的情緒,為了不爆發出來,他緩緩轉動目光,從懸掛的白紗、點燃的白燭、大笑的合影上掠過。
就像古老的禮節一樣,臺子前方有一個灰槽,里面積了許多香灰。旁邊也橫放了一些香燭,輕煙裊裊而起,帶著淡淡的煙火氣,仿佛要把人帶入某種幻境。
舒宇凝視著煙霧,感覺自己的意識略微有些脫離,恍惚間竟然有點想不起雷陽豪的長相。事實上,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相處的時間更短。不過萍水相逢,一場生死相搏。但他想得起來當時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想得起當時心里的痛快與信任,這對他來說,極其少有。
一會之后,竟然再也不能見面?
死別不如生離,那代表著心里再也不會存在什么念想,那是一種極其斷然而決絕的撕裂。
但死亡究竟是什么?死亡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曾經歡暢的大笑,死亡的雷陽豪還記得嗎?曾經心愛的孩子們現在的悲痛,他感覺得到嗎?
站在靈堂里,舒宇突然陷入了沉思。倒是在這沉思里,狂燃的怒氣火苗漸漸變小然后消失,他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他仿佛觸及了什么東西的邊緣…
自從買來之后,就一直像瓦片一樣埋在微型世界的泥土里的監察者拼圖,突然有了一點變化的跡象。
不過,還沒等他開啟就在面前的那扇門,一個聲音突然叫道:“藍展…何瑞大人?”
舒宇身體一震,拼圖頓時恢復原樣,重新像瓦片一樣,埋在泥土里。舒宇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人,皺眉道:“是你?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