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怎么在這里?”
見到葉君生,古問道腳步一滯。其來郭家莊園,完全屬于西門二公子的安排,畢竟西門家與郭家,向來關系不錯,加上西門二公子與郭家三小姐聯姻,關系自然更加親密。
今天是新春文會舉行的日子,趁著早上閑暇時間,西門二公子便提議過來竹山這邊游玩一番。
古問道求之不得,熟料到在寒鴉湖邊與葉君生狹路相逢。
此時,西門二公子也認出葉君生來,不由眉頭一皺:對于這位被自家驅逐下船的讀書人,印象頗不佳。
古問道面色更是有些陰沉。
西門二公子看在眼內,不由對身邊一名郭府下人小聲道:“阿旺,你去問問那人是如何進來的?”
新春文會,由于開放性,每次都有些面皮厚的書生混進來,蹭吃蹭喝,甚至希望藉此結交權貴等,別有目的。反正那么多人參加,又不需要審核,濫竽充數,做一回南郭先生并不難。而礙于情面,等閑主人家也不會輕易斥責,閉一只眼睜一只眼罷了。
由于第一印象不佳,西門二公子先入為主,認為葉君生就是這一類人。平常時候,他自然不會過問干涉,但眼下情形有所不同,才決意讓人去查一查。
西門二公子與自家小姐婚期將近,阿旺知曉內情,對于準姑爺的吩咐,唯命是從,立刻走過來詢問葉君生。
片刻,他小跑回來,恭敬地對西門二公子道:“回稟三姑爺,小的問過了,他是三小姐邀請過來的。”
聞言,西門二公子大吃一驚。覺得很意外。自家未婚妻的脾性,他是了解的。屬于那種蕙質蘭心的才子,骨子里傲得很。她自幼拜師木此行大師學習書法,臨摹字帖,一手筆墨,巾幗不讓須眉,還闖出個不小的名堂,喚做“臨水體”。即使在江南,都算有聲名。
如此,她怎么會邀請這葉豐來參加文會。其中莫非有什么隱情不成?
旁邊古問道聽見,也是做聲不得。本以為葉豐為不速之客,最多也就是被賓客相邀而來。哪里想到會是主人家的親自邀請。這一請,等如是座上賓的性質了,不同尋常。
再聯想到葉豐三幅字帖俱被郭三小姐買去的真相,他隱隱猜測到了個大概,但莫名的。不想告訴西門二公子。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西門二公子有些悶悶,但這個時候不管去為難葉君生,或者詢問未婚妻,都不大妥當,不如借機離去。等事后再問一問。
“哥哥,他們走了,還以為又會來趕我們走呢。”
葉君眉嘟起小嘴道。
葉君生曬然道:“這里是郭家。又不是西門家。再說,發了請柬,又無故趕客,不怕貽笑大方嗎?”
少女嘴一撇:“反正他們都不是好人,特別哪個什么古公子。最惡心。”想起船上“擲金挑逗”一事,以及后來的糾纏不休。就覺得鄙夷。她倒很想學江靜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直接放倒。不過人的脾性各有不同,許多事情做不來,始終放不開手腳。
日上中天,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時辰。有負責通知的仆從,在莊園上下走動,叫人回莊上吃飯。
濟濟一堂,熱鬧非凡。因為男女之別,葉君生自不能和妹妹同桌,只得暫時分開。
“嗯,有些怪…”
邁步進入飯廳的時候,葉君生當即有察覺,就見到幾十雙眼睛都朝自己身上瞟來,不住打量。
應該是身份被揭穿了。
心里迅速有了計較,不過早有相關的心理準備,坦然得很,昂首而入,見到劉天辰身邊給他留了個空位,徑直走過去,坐下。
“君生,他們都知道了。”
劉天辰小聲道。
“看得出。”
聽他說得舉重若輕,劉天辰不禁一豎大拇指,暗暗佩服: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在一個年紀輕輕的人身上出現,可不簡單,非要有所經歷才養得出來不可。看得出來,葉君生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憶其昔日關于書癡的諸多傳聞,劉天辰仿佛明白了。
此時在飯廳吃飯的人,并非來賓的全部,另有些身份不俗的貴賓,被特別邀請在莊內更高級的地方去,不提。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怪異,飯后,集體又被邀請到隔壁的大廳去奉茶。期間自有郭家的重要人物出席說話,一番流程下來,就耗時一個多時辰。
對于這些,隨便聽聽就好。葉君生答應來,最大的目的便是見識一番江南風情,開拓交際視野而已。對于文會本身,并無太多想法。
流程完畢,又是自由活動,三五成群,隨意在莊園內走動,醞釀詩情。如果有作品,可以用文房四寶寫下來,交給郭家的仆從,自會傳遞到文會所組成評委組手里,加以品賞。覺得滿意的,再會命人抄錄下來,快馬傳遞到別家的文會上,表面說是交流,實則為較勁對比。
畢竟有角逐,才有動力,才有樂趣。
江南文壇之所以能夠獨步天下,與形式繁多,組織得力的文會密不可分。相信才子競賽之后,會躍然更上一個巔峰狀態。
其實白天的時候,新春文會大都比較平淡,唯有到了晚上,才真正步入,佳作迭出,姹紫嫣紅,氣氛非常熱烈。
本來葉君生以為那郭三小姐會讓人來找自己,不料等喝完了茶,依然不見動靜,不由感到有些驚詫,倒不是怪對方怠慢什么的,而是覺得不符常理——既然邀請人來,當面見一見屬于情理之中。后來無意聽人說起,才得知對方一大早便出門而去了,至今還沒有回,如是才釋然。
對于郭家內部的事,葉君生也無興趣,那還是帶妹妹繼續游山玩水吧。不枉白來這一遭。
“君生,我聽說他們都想找你切磋呢。”
劉天辰疾步而來。
“切磋?”
“對呀,就是來找你吟詩對詞,還是組團的,人數不少呢。我怕你措手不及,特意來告知你一聲。”
劉天辰的神情不似關心,倒是興奮不已,滿是期待。
葉君生聽他說得眉飛色舞,就像江湖上的高手決斗一般,下一刻。便會出現刀光劍影,血肉翻飛…
“呵呵,不至于吧。”
劉天辰振振有詞:“怎么不至于?你是北方第一才子。詞作傳遍江南,雖然贊譽不少,可不服的人更多,都憋著一股勁呢。我可聽說了,許多江南才子知道你會南下參加才子競賽。早就摩拳擦掌,要給你一個下馬威,甚至放言出來:北方才子都是自封的,名不副實,是騾子是馬,要拉出來遛遛。方見真章。”
說到這時,憤憤不平。他也是冀州人,自然聽不過耳。
葉君生瞥他一眼。含笑道:“天辰,依你之意,我就該與他們切磋切磋?”
“當然,我們豈會怕他們!”
葉君生呵呵一笑:“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問題在于有無必要。別人的想法意見。總有他們的立場,君子坦蕩蕩。何須計較于細枝末節的爭執?”
劉天辰不是笨人,一點即透,警醒道:“君生的意思,是說現在只是文會,不是正式的才子競賽,故而沒必要過早暴露實力?”
“差不多。”
葉君生懶得多加解釋。
劉天辰一拍大腿:“對呀,名為切磋,實則不懷好意。再說他們即使輸,也沒什么,可萬一君生你發揮有所閃失,那就不同樣了,勢必會被大肆宣揚,白白挫了銳氣。”
這家伙,倒是腦補出一大匹道道來。
其實這么理解,也對。關鍵在于葉君生的本意,只是不以為然罷了。
頓一頓,劉天辰又道:“既然如此,那等會他們找上門來,該如何應對?”
葉君生一擺手:“兵來將擋而已,無需緊張。”
劉天辰嘆道:“君生,還是你淡定,愚兄真心佩服。”說罷,就真得一鞠躬下來,狀甚恭敬。
在冀州的時候,其實劉天辰就對葉君生很是欽佩,幾次想求一幅筆墨,只礙于面子,開不了口。
“天辰客氣了。”
葉君生可不愿意托大:“嗯,那么現在,我還是先到處走走吧。”
“那我過去再打探打探。”
這家伙儼然將自己定位成打入敵方內部的臥底角色了。不怪他如斯上心,事關南北文才之爭,身為其中一份子,熱血未冷,自不會甘拜下風,任人折辱笑話。
“哥哥,這些人怎么那么無聊…”
葉君眉曬然道,這丫頭自從洞悉哥哥身懷神通后,理解層面自然不同,明白哥哥志不在此。
聞言,葉君生負手望天,擺出一個極具視覺沖擊的滄桑姿態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哥已經習慣了。”
葉君眉看著,噗嗤一笑,花枝招展。
她一笑,葉君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裝逼不成,真失敗。看來,哥還得熟讀三遍《演員的自我修養》才行…
不管如何,笑總是好事,多笑一笑,煩惱自少。
于是兄妹倆心情大好地繼續游逛,觀賞起來。
竹山不高,可占地不小,團團一圈,看上去猶如一個大面包的形狀,線條平和優美,渾然沒有山峰的峻峭菱角。
其中又被郭家花費重金開發,修葺出平坦的石路來,整體宛如一處生態公園似的。
“嘩,哥哥快來,這里好美呀!”
腳步伶俐的葉君眉在前頭拍手叫道,嚷嚷著。
葉君生趕上去一看,卻發現臨近山頂處的一個山坳,用籬笆圍一圈起來,里面單獨開辟成一塊園地,種植著十余株梅花。
當前正是梅花盛放的季節,花朵紛紛,十分嬌麗,又有隱約的香氣飄出,嗅一嗅,心曠神怡。
原來這竹山,不僅僅只種竹子呢。
葉君眉看著這片梅花,煞是喜歡,忽道:“哥哥,你可曾帶有文房四寶,我要畫畫。”
來參加文會,葉君生并未背負書筪來。但少女知道,哥哥自有神通手段,另有乾坤空間,可以收藏物品,大概便是傳說中的法寶吧,故有一問。
其實山間林道,兩邊亭子里,亦會臨時擺上些紙墨來,供給大家即興揮墨題詩,極為方便。只不過梅林周圍,固然有亭子,但并未擺放上文房四寶,估計是漏了。
葉君生見四下無人,意念稍動,憑空拿出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寶,擺在亭子中的石桌上。又擼起袖子,親自幫妹妹磨墨。
平時葉君眉不知幫他磨了多少次墨,這番投桃報李,很是應該。
葉君眉不客氣,端坐著,將袖子束起,露出一段賽霜勝玉的皓腕來,十指纖纖若蔥蘭,以前辛苦勞作所造成的老繭之類,盡數蛻去,變得完美無瑕。
葉君生明白,應該都是那枚乾元陰陽丹的功效。
趁著墨還沒有墨好之際,葉君眉以手托腮,雙眸凝聚,定定地瞧著一園梅花,正在醞釀呢。
這一幅“少女關梅”的情景,極美。
一會之后,墨成,葉君眉也捉摸到了思路,提起筆來醮墨,唰唰唰,毫無停滯地在紙上畫起來。
葉君生知道她畫梅花,要用到朱砂,幸好身上同樣備著,又攝取了出來,擺在石桌上。
做完這些,他站開幾步,立在亭子邊上,等待畫成后再欣賞。
竹山綠化成蔭,這個世界又沒有規模工業之類的存在,空氣質量自然極好,呼吸之間,那種舒坦感受非常明顯。
約莫一炷香時間后,就聽到妹妹的叫聲:“哥哥,我畫好了。”
這速度,算很快了。當然,若是葉君生全力以赴,雙手齊用,運筆如風,只會更快,不過水平孰高孰低,就不好說了。
葉君眉第一次作畫,畫《白狐飲水圖》,就讓葉君生很是驚艷了一番:人比人,原來有時候天賦的差異,真會氣死人的。
眼下妹妹再次作畫,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轉身一觀,果然:但見山青竹林間,一樹梅花借勢而出,樹干磊磊,花開嬌艷,分外妖嬈…
好畫!
“哥哥,這畫可入眼?請你幫我題上首詩詞吧。”
詩畫自古不分家,一向為最佳搭配,相映成輝。
葉君生略一沉吟,笑道:“好。”
接過了妹妹遞過來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