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明頓時就頓住腳,嗓子眼兒有些堵,干巴巴地問:“咋、咋了?”
關文看了關明一眼,把屏風又給拉攏了,堵在門口道:“爺爺這會兒沒什么事了。”
關明長舒一口氣,拍拍胸口道:“沒事兒就沒事兒,你擺著一副苦兮兮的臉做啥?”關明不悅地望著關文,心里嘀咕著:“我還以為你爺爺沒活路了呢。”
關明哼了一聲,就要往里邊兒去,關文還是堵在當口,道:“爺爺這會兒睡了。”
關明瞪眼說道:“那難不成我去瞅瞅也不成?”
“爹你嗓門太大,把爺爺吵醒了可怎么辦?”
關文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伸手往醫館門口比著,道:“爹你還是回去吧,這邊兒我跟二弟四弟知道照顧。”
關明頓時漲紅了臉。
他啥意思?那床上躺著的好歹是他爹!咋他就不能瞅瞅了?
關止承頓時也急了,擺了架子對關文道:“大哥,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爺爺好歹是爺爺,是爹的爹,爹想去看看爺爺,你怎么能擋著不讓爹進去?”關止承一副說教先生的模樣:“就是我,大哥你也不能攔著不讓我進去啊,我也是爺爺的孫子。”
關文面色沉沉的,就是堵著他們不讓他們進來。
關武從屏風口扒開了點兒縫,冷哼一聲說道:“你們有啥臉子來?把爺爺氣成這樣的難道不是你們?爹你可甭忘了,爺爺那會兒說不出話來,可是使了勁兒打你的!”
關明臉上頓時不好看。正要斥罵關武,關文卻沉聲說道:“爹你們還是回去吧,這邊兒我會自己看著辦的。爹你要是留下來,那不然照顧爺爺的事情你就全包了?”
關明立馬瞪他。關文無所謂地笑笑:“要是這樣我們倒是輕松一些。”
正說著話。李欣走了出來,看了眼關明和關止承,對關文道:“我先去余掌柜那兒算算藥錢和診費。”
關文應了一聲,李欣明顯感到關明呼了口氣出來。
李欣頓時就停了步子,轉向關明道:“公爹既然要照顧爺爺的。這醫藥費是不是也公爹出一些?”
關明就跟吃了蒼蠅一樣。臉頰抽搐地看著李欣。
李欣笑了一聲,瞟了關明一眼朝柜臺處走去。
余掌柜站起身,李欣和他交談起來,期間余掌柜似乎問了李欣什么。然后就不住地往關明那邊看。
關明臉就拉了下來,篤定了李欣說了他什么壞話。
前頭有兒子攔著不讓他進去,后頭有兒媳婦兒當著他的面說他壞話,關明一時之間也覺得自己臊得慌。認定了在這醫館之中其他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他有心抖抖自己當爹的威風,又想著關文肯定不會搭理他。到底他是個好面子的人,也不好意思在這些個陌生人面前鬧起來,只能咳了咳挺了胸,裝模作樣地說:“你們做孫子的好生照顧你們爺爺,家里的事兒我看著的。”
說著就拉了關止承道:“那我跟你六弟回去看屋去。”
關明拽著關止承算得上是狼狽地跑了,路過柜臺的時候還狠狠地盯了李欣一眼。
余掌柜皺眉問道:“那是阿秀她爹?”
李欣“嗯”了一聲,余掌柜道:“好似那會兒你當家的受傷,他來過一次?”
李欣頓了下,還是應了一聲道:“對,來過一次。”
關文走了過來挨著李欣站著,柔聲問李欣道:“好了嗎?”
“等會兒就好。”
李欣答了一聲,對余掌柜笑道:“余掌柜還是趕緊把賬目算出來吧,我這還得看看身上帶的銀子夠不夠。”
余掌柜倒是笑了說道:“這跟那會兒倒是不一樣了,那會兒互相不認識,也不敢讓你們賒賬,如今阿秀在我們醫館里幫工,跟你們也算是熟悉了的,自然信你們不會賴賬。”
李欣則是笑道:“一筆一筆算清楚的好,余掌柜也說了,阿秀在這邊幫工,總不能讓她以后不好做事兒。”
說話間余掌柜已經快速地撥弄起了算盤珠子,李欣并不怎么會算盤,論起算術來,她還學過一段時間的心算,但到底不怎么精通,還是用筆桿子列加減乘除的等式比較在行些。
余掌柜算好了賬目,報了數,李欣掏錢出來付了帳。
余掌柜說:“你們一家子也商量商量,一直住在醫館也不大好,這邊費用也不低。”
余掌柜這是好心提醒,李欣自然聽得出來。剛才結賬就花了不少銀錢,要是老關頭一直住在這邊,延醫施藥什么的花費的價錢可就大了去了。
李欣嘆了口氣,望向關文。
關文靜默了會兒道:“多謝余掌柜了,我待會兒就跟弟弟妹妹們商量一下。”
關文拍拍李欣的肩,徑自又反了回去,余掌柜倒是小聲跟李欣說道:“阿秀她爹怎么這副德行?我瞅著他幾個兒女都不待見他,阿秀在我們中間也沒怎么提過她爹,倒是提她大哥大嫂多些。”
李欣微微低了頭——她也不好跟別人說關明的壞話不是?那畢竟是她的公爹。
方才余掌柜因為關明和關止承的舉動而頻頻看向他們,怕是關明心里還以為她嚼什么舌根子了呢!余掌柜只問了她一句那兩人的身份,別的她也沒說什么就已經遭了關明臨走前的瞪眼,她要真說了什么,關明不得恨不得把她皮給扒了啊!
余掌柜倒也反應過來這事兒李欣并不好說,嘆了一聲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目前大頭的事兒還是老爺子的事兒。”
關文跟關武關全商量了以后,仍舊留著老關頭在醫館里邊兒住了兩天,期間阿秀回去了一趟收拾了自己的衣裳帶了過來,又跑去關明處大鬧了一通,無奈卻也只拿回來了三十兩銀子。阿秀當著附近鄉鄰的面給關明撂了話,剩下的錢不還她,她就要攪得他們雞犬不寧。
礙于老關頭如今的病情,阿秀也不再跟關明和關止承廢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留了那兩件皮草子和從關止承處收回來的紙墨都交給杏兒,交代杏兒以后但凡是她捎回來的東西,決計不能再讓關明拿走。
阿秀風風火火地來回跑,期間馮德發也甘心當了跑腿的,他好歹也是個壯勞力,看家護院也使得的,這段時間也一直幫忙照顧揚兒和小康,阿秀心里也感念他的好,最開始因為馮德發盯著她看而對馮德發產生的不悅也消弭了些,又因想到李欣說的和馮家的親事兒,自己倒也上了些心,暗自打量考究馮德發。
兩日過后,關文帶著老關頭回來。
李欣先一步回來收拾了老關頭的上房,因老關頭住在老屋那邊也有些時候了,屋里都已經積了些灰。李欣給換過了被褥,開窗通風換氣,和阿妹一起收拾打理了一番,又把老關頭的搖搖椅給搬到了外邊兒,出太陽的時候半曬到太陽半掩在陰暗里邊兒。
李欣想著,老關頭以后怕是要經常坐搖搖椅了。
想到這兒她就嘆了口氣。
老關頭前頭雖說年歲大了行動不大方便,但是說話聲音也還響亮,也能幫忙做點兒活計,笑起來憨實憨實的,李欣打從心眼兒里喜歡他。如今老關頭這一病,精神萎靡了,變得呆傻了,就說話也時利索時不利索的。
看著就讓人心酸。
再過段日子說不定什么老年癡呆啊,大小便失禁啊這些問題都得接踵而來。
想起以前那個笑得爽朗,一口一個叫她“阿文媳婦兒”的老人,李欣眼眶就不禁有些紅了。
杏兒站到她邊上拍拍她的被說:“大嫂,別哭了,我跟阿武也隔得近,以后爺爺我們兩家都照顧著。”杏兒也吸了吸鼻子,鼻頭紅彤彤的,說:“好歹要爺爺晚年過得不凄涼吶,午晌咱們就聚一起,把爺爺想一家子一起吃飯的事兒給辦了。”
李欣一頓,杏兒道:“阿武說不叫上公爹和六弟。”
李欣應了一聲,杏兒道:“我娘也來幫忙了的,大嫂你不用擔心的。”
午晌的時候飯菜上了桌,何春生趕著馬車來,關文背著老關頭下了車從坡下上來,在李欣院子前頭擺了一個大圓桌,關文夫妻、關武夫妻、關全夫妻和阿秀阿妹都上了桌。老關頭被妥當地扶到首座去,關文和關武一左一右護著他。
李欣和阿妹忙著給大家伙上菜夾菜,揚兒和小康估計也看出了老關頭不對勁,兩個小人兒一口一個“祖祖”地叫著,聽得李欣心酸,杏兒更是因為懷孕了而有些多愁善感,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老關頭卻好像一無所覺似的,眼睛就盯著一處看,吃飯要關文喂給他,嚼兩下就咽下去,沒喂他他也不鬧騰,安安靜靜的。
這頓飯吃得并不歡快喜悅,反而有些壓抑。
吃過了飯,李欣正在灶間洗涮,關文走過來低聲說:“爺爺以后…估計就是這樣子了。”
李欣“嗯”了一聲,轉過身來安慰他道:“沒事,我們好好照顧爺爺就行了。”
關文沉默地點了點頭,又道:“像今天這樣什么話也不說,什么表情也不露,黃老先生說也沒什么太大的問題。爺爺其實也有清醒的時候,還跟我說了兩句話的。”
說到這兒關文頓了一下,道:“爺爺說,以后讓我不要再管爹跟六弟的事情,讓他們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
李欣手停了下,關文說:“爺爺也是被爹寒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