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李欣卻不這么想。
看那貴婦人雖然臉上帶笑,笑容和煦,眼睛里面卻沒有帶多少溫和,隱隱的還有一股凌厲之氣。若是大戶人家的媳婦兒,定也是個在內宅里的狠角色。
輕易不能惹。
李欣見到過的最有派頭的貴婦人也就是崔家夫人了。但也緊緊是打眼見過一兩次,除了那次全部崔家做活的在崔家門口送別崔家夫人小姐上京師,李欣將崔夫人看了個眼熟以外,真論起來她還倒沒怎么跟崔夫人打過交道――就連崔家小姐喜歡她做的吃食,崔夫人讓崔管事來問她做法,她婉拒后,崔夫人也并沒有任何情緒表示,崔管事亦是對她和關文一如既往。
誠然崔家并不稀罕算計她那一點小手藝,又或者崔夫人和崔老爺真的是和善人,不愛與旁人計較,但并不是所有的大戶人家的夫人都那般好說話的。面前這位夫人看她面向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
李欣掛了笑,倒也不卑不亢,走到阿秀旁邊擺出賣家的姿態來,“不知這位夫人看中了我這兒哪樣東西?”
那貴婦伸手一指,嘴角微揚,“你這個結子做得不錯,我聽小姑娘叫賣說,這是什么‘款式別致寓意吉祥的中國結’,既然是有寓意,不知這結子是個什么寓意?”
順著貴婦目光望去,阿秀手上橫著提的竹竿子上掛著一個大款漆盒大小的中國結,菱形編織,左右兩邊留了個小耳。穗子搓成流線型看上去絲滑,隨著阿秀的動作抖動更有一股柔美的姿態。中間結子是用十字編織法編的,為了讓它顯得別致一些,李欣還單獨繡了幾個“福祿壽喜”的字擱在一邊。單賣或者搭著賣也使得。
看那貴婦人不過四十歲年紀。李欣想了想道:“寓意有很多,單看夫人買哪樣搭配了。”李欣笑道:“若是期盼家中和美,可選個‘福’字繡上背面;若想丈夫兒子官途順暢,可選‘祿’字繡上;若家中有老者,可選‘壽’字以搭。”說著笑道:“夫人家的公子或小姐若是到了適婚年紀,也可選個‘喜’字,寓意娶得一門好兒媳,嫁得一個如意郎君!”
這話話說得讓貴婦人身后的兩個仆婦都笑了起來,就連那婦人眼中也溢了一絲笑意。其中一個微胖些的仆婦說道:“這位大嫂子說話倒是好聽得緊。”
李欣謙虛道:“做買賣。嘴甜是必當的。”說著便笑問那婦人道:“不知道夫人中意哪種?我可拿了繡字貼上給您瞧瞧。”
那婦人思慮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你拿那個‘福’字給我看看吧。”
李欣答應一聲,讓阿秀撿了張福字。往中國結上一貼,大小正好。那繡字也是端端正正工工整整的,阿秀在一邊搭腔說:“這般沿著邊兒繡上去,掛在門梁上正中或者置于床頂正中,亦或者貼于墻上,不僅可裝用作飾,也有一股好寓意。”
李欣笑道:“不知夫人可滿意?”
貴婦細細看了看,點點頭道:“你這要賣多少銀子?”
重點來了!
李欣心里盤算著,這大些的中國結本是她拿來招攬生意的噱頭,沒想過能賣出去。當初做這個的時候她和阿秀搓了很多線。只想著讓做出來中國結光澤度大些,能更吸引人些。仔細算算,成本大概也就三十多個錢,都是從她嫁妝里面拿的線來做的,手工算二十個錢的話。五十個錢就是最低價了。
一百個錢?說出去檔次低了些…
李欣面上仍舊帶著笑。聲音也不見和富貴人打交道的恐慌,出聲說:“夫人要是誠心買。這中國結您給三百個錢就行了。”
阿秀幾不可見地倒吸一口氣,連忙屏住呼吸,面上的笑卻是尷尬地很,好像意識到自己很登不上臺面,聽人出個價都會嚇一跳。
但她的確是嚇了一跳的啊…她當初估摸著也就賣一百個錢差不多了,沒想到大嫂要價要得那么狠。
那貴婦人的反應卻在李欣意料之中,臉色都沒變,絲毫不覺得三百個錢是多大的錢,素手一揮,那丫鬟湊上前來輕聲道:“夫人?”
“給這位大嫂子半兩銀子。”
阿秀又是憋了一口氣。
貴婦人輕笑道:“大嫂子說話好聽,也沒獅子大張口看我是冤大頭似的宰。余下的錢給兩個小姑娘做兩套好看的衣裳吧,我瞅著她們這年紀也是要嫁人的了。”
阿秀和阿妹穿的衣裳還是那次李欣送給她們的,還算齊整,但在人家貴婦人眼中就不算什么了。
李欣略微猶豫了一下,窘迫道:“夫人,這…無功不受祿…”
“我家夫人給你你就拿著唄,別推了,夫人見不得推三阻四的事兒。”那丫鬟嗆聲道,從繡兜里拿出帕子,隨手撿了一塊半兩銀子塞到李欣手里,又從竹竿上取下那個中國結并那個“福”字,轉頭勸道:“夫人,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府吧。”
一個仆婦也上前道:“公子今兒約了幾個少爺一起回來戲耍,要是讓老爺知道了怕又是不高興,夫人還是趕緊著回去,要是老爺和少爺起了沖突也好化解化解。”
貴婦輕笑一聲,“這不馬上就回去了,嬤嬤你催什么。”
仆婦訕笑了下,貴婦人眼神又往李欣這邊一閃,沖她點點頭說:“若這玩意兒好,下次我再讓人來買。”
李欣自然是點頭答應。
貴婦人攜著一陣香風,帶著仆婦和丫鬟走了,遠遠看見好像還有幾個家丁打扮的人靠著那邊行去。李欣若有所思地想,看來這夫人還是個有點兒地位的,估計在這輝縣中身份還不低。
平白得了半兩銀子。李欣不知道該說自己有福氣還是有運氣了。把銀子遞給阿秀說:“等賣得差不多了,咱們也去吃頓好的。”
阿秀眉開眼笑,接過銀子拿牙咬了咬,“大嫂。今兒我和阿妹賣的這些活計。加起來也有百來錢了!可想不到大嫂一出手,一千個錢就到手了呢!”
李欣笑笑,隨即正色道:“這只是意外,不可能每次都能碰到這樣的好事。若是以為以后都能遇見這樣大方給錢的夫人,那便是守株待兔,沒有前景的。要掙錢還是得踏踏實實地做事兒才對。”
阿秀點頭說道:“我記住了大嫂。”說著掏出十個錢給阿妹,“你看那邊賣糖漿的看了好一會兒了,去買來吃吧。”想想又添了五個錢,“給我和大嫂也買兩個。我就要一個糖圓球就好了。”
阿妹咽咽口水,沖李欣靦腆地一笑,握緊了錢去攪糖漿的攤子要了五個糖圓球。
阿秀嘆道:“集市可真熱鬧啊。比起在家里面冷冷清清的熱鬧多了。大嫂沒嫁過來的時候,那孫喜鵲每日不著家,阿妹又是個悶葫蘆,輕易不出聲,我和幾個哥哥也說不上太多話。現在好了,總算是生活得舒服些了。”
李欣點了點頭,默了會兒問:“阿秀,你想過你將來的事兒嗎?”
阿秀一頓,慢慢地道:“大嫂問的是…我的婚事?”
“你快十八了,眼瞅著這就要立冬了。要是你十八歲生辰前還沒把你親事定下,于你的名聲有礙。”李欣很是認真地說:“這么短的時間里要給你找個如意郎君,只能是相看對方的家世人品,以及親戚狀況之類的。我生怕給你找的未來夫君不是你的良人。”
阿秀略感沉默,苦澀地說:“大嫂。我爹說要賣了我當丫鬟…”
“有你大哥在。你爹不會的。”李欣長嘆一口氣道:“當初我娘迫不得已賣了我,以為是去當丫鬟的。結果…”頓了下,“那些要人賣兒鬻女的中人是信不過的,你大哥也不會看著你進火坑。即使是去給人當丫鬟,伺候別人哪有那么容易的?”
阿秀仍舊有些唏噓,“怕是也沒什么好人家的男子愿意聘我,我潑辣的性子,村里可能都傳遍了。”
這倒是個難題。雖然李欣知道阿秀是個講理懂事的好姑娘,那回也是孫家欺人太甚逼得她拿柴刀出來跟人拼命,也是為了這個家。可別的人會信嗎?誰家男子的爹娘都不希望兒子娶個母老虎回去吧?
要說知根知底的人家,李欣也沒認識幾戶。李家村那邊她娘雖然幫著問,這關系一提出來也不好說,她的小姑子要嫁到李家村兒去,難免不會被人說壓了姑娘在這邊做個人質,怕她李欣受欺負什么的。而荷花村這邊,阿秀潑辣似是坐實了,不然也不會到現在也沒人來關家提親――村里各家大娘心里都有譜的,哪家姑娘多大歲數有沒有定親都是相互通的。
至于外面的――
李欣不由自主地又把眼神放到了韋行知那邊。隔了幾個攤子聽不見那邊人說話,但見韋行知和關文聊得很歡暢,站著的韋行知像根修竹,身形瘦弱卻又頗為挺拔,有文人的傲氣。跟關文說話的同時也不忘回頭去看看他老娘,遇上有人來詢問字畫或者要寫書信,問話還價也很是和煦。
又聽說這韋行知沒定親沒娶親,李欣在心里便上了一份心。
而且,一個溫和有禮,舉止有度,一個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這兩人結合的話,應該不錯?何況這韋行知家庭簡單,就一個老母,阿秀若能嫁了她,過去便是當家主母,要是韋行知有出息,阿秀也就算出了頭了。
李欣望著韋行知那邊若有所思,阿秀也隨著李欣的目光望過去,頗有些莫名其妙,“大嫂,你看一個書生作甚?”
李欣“啊”了下,笑道:“沒有,只是想阿秀若真的潑辣,還得找個性情溫和的男子。書生什么的,最是性情溫和。”
阿秀愣了愣,“撲哧”一聲笑道:“大嫂,你別說笑話了,書生?像六弟那樣的書生?還是算了吧,我寧愿嫁個在地里刨食的農夫,也不嫁什么讀書人。百無一用是書生吶…”
得,阿秀對讀書人的印象因為關止承而徹底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