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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三章:平靜愁煩、喜樂哀憂,皆可為劍

  抱著決死之心而來,冉無望早已安排妥一切,因而處理尸體的時候,十三郎并未花費太多時間。

  他將遺物收起來,將尸體毀去,抹去并留下幾絲痕跡,微微挑眉。

  一股若有若無的波動在空中飄蕩,沒有威脅,似乎在傳遞著什么。若非十三郎吸收了大量天地之力,對靈力波動極其敏銳,很難有所察覺。

  “到底還是忍不住嗎?”

  他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殺了人,還指望人家不想復仇,確實有些過分。”

  “希望他…算了,隨他去…”

  四周巡視一番,十三郎沒有過多逗留,轉身重新化做一只蒼隼,延著冉無望先前所指的方向,騰空而走。

  半個時辰后,幾道長虹破空而至,很快來到戰斗發生的地方,穩穩降下身形。

  幾人身著道院服飾,與紫云不同的是,所有人的徽記上皆增加了一道閃電,平添不少縱橫與冷厲。

  “查!”

  為首那名冷峻青年眼神銳利,聲音略顯羞怒:“讓我看看,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道院周邊動武。”

  其余人聞之散開,手里拿著各式法器,或是放出靈禽走獸,仔細勘查著周圍的每一寸土地。

  修士的神通很厲害,然而無論什么神通,也比不了那些擁有超強靈覺的妖獸。十三分院地位崇高,養有不少專用于各種特殊場合的靈獸。眼下所用的三齒鼠與瞭鷹就在其中。

  一番忙碌,很快有了結果,幾人回到青年身邊,回報自己所得。

  “有高階靈修與魔獸氣息,靈修境界高深,不下于元嬰。”

  “死亡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名靈修。”

  “魔獸境界不高氣息紊亂。瞭鷹對之異常畏懼,可能故意壓制了修為。”

  “靈鼠找到一小塊殘片,好像是某種一次性玉簡。或者靈符。”

  靈域環境,什么樣的魔獸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殺滅一名元嬰修士?青年心中微凜,皺眉說道:“莫不是有人假扮?”

  持鼠之人苦澀回答道:“魔獸與人的氣息迥異。按理說沒有弄錯的可能。不過…假如來人修為太高,或是修煉某種附靈魔功,未嘗沒有假冒的可能。”

  青年問道:“難道不能追查氣息?”

  “不能,它好似憑空消失,或者…”

  “或者什么,直接說。”

  持鼠之人回答道:“或者藏進空間之寶,如此方能徹底隔斷靈鼠感應。”

  青年沉吟說道:“若有人本身精通隱匿之法,卻并未動手,其隨身攜帶一只厲害的魔獸,戰斗后將其收入獸環。是不是和現在這種情形相似。”

  持鼠之人說道:“這正是我的猜想,但是沒有察覺到任何人的氣息,所以…”

  “所以他要么修為奇高,要么速度奇快,且一定精通隱匿。”

  青年說道:“死者的身份。可有線索。”

  持鷹之人回答道:“一切都被抹去,不過從湖面上卻留有不少死魚,且似為內部爆裂而死。若是因為修士斗法造成,可以作為線索。”

  青年點頭,嘉許道:“這里距離水面不近,以他們的實力。按理不會浪費法力波及到那里,的確可疑。不過,也可能是對方故布疑陣,轉移視線。”

  持鷹之人猶豫了一下,說道:“時間不太夠。”

  青年想了想,認可了他的推測,點頭示意其繼續。

  持鷹之人略有振奮,說道:“還有一點,連瞭鷹都不太能肯定。”

  青年揮手:“不論是什么,說出來聽聽。”

  得到許可,持鷹之人抬手說道:“那個方向,似曾有感應之力發生。時間已經不短,無法斷定因何而起。”

  天道法則,猶如一張無形畫幕。法則籠罩下,理論上無論發生何事,都會在其中留下痕跡。感應同樣屬于一種力量,只要本事足夠,自然能夠有所察覺。只是這種力量太過模糊,遠非他們這種境界的修士所能及,縱然那些擁有異能的特殊靈獸,也只是略有所覺,不然的話,那些感應神通也不會顯得神奇了。

  “感應之力…”

  青年望著手里的殘片,神情若有所思。

  滄云宗,冉習對空而哭,悲慟莫名。

  尚未明白事理即失去母親,明白事理的時候,冉習發現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混蛋;不久冉習又發現,無論做了什么惡事,總有人出面為之撫平,不讓他受到傷害。

  這樣成長起來的人,其行其思可想而知,冉習一度認為,自己的一生乃上天所賜,雖無親情眷顧,卻能快意隨性縱情享受,可算不枉此生。

  一朝忽醒,冉習突然間發現,自己身邊的一切都是假的。

  父母、叔伯、同門、身世、友情,乃至修為道法,全部都是虛假幻像,剛剛品嘗過生母血仇的苦澀,又體會到父親的關愛;沒等他從驚愕中回過神,父親又隨之死去,且是主動求死。

  冉習無力無奈且無助,唯有向天而哭。

  他為記不起面貌的慈母而哭,為那個痛恨痛愛又痛失的父親而哭,為陰毒族人而哭,為險惡同門而哭。

  哭天搶地,哭無所哭,沒有人聽聞。

  滿世皆敵,四面狼群,無人投訴也無人可信,冉習上天無門。

  “逃走?怎么逃!”

  冉習不傻,他很清楚自己面臨何種處境;父親留下了丹藥與藏身之所是沒錯,然而冉習自己清楚,他過了那種日子,也無法適應野外獨居。更無法擺脫周圍的眼睛。

  一朝奮起,歷千苦而躍九天,那是書中才有的故事;冉習知道父親錯了,錯在以他自己度量自己的兒子,錯在認為他可以瞬間改變。

  冉習修為低劣,疏懶太久,無法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悄然離去;縱能離去。也無法擺脫追蹤,更無法修煉到足以親手復仇的程度。

  他體內早被下了印記,冉習知道這件事。只不過,以往他不在乎,自然沒有顧慮。

  現在呢?

  冉習絕望沉思。像他的父親一樣,靜思數日,終有所斷。

  “不活了。”

  他對自己說道:“活夠本了,做點事情,然后去死吧。”

  “既然父親能為母親舍棄生命,我身為人子,也能做得到。不管誰殺誰,總歸要讓他們打起來才行。”

  “父親做了一半,我來做另外一半。”

  “我沒本事殺人,卻可以添把火。”

  反復思量一番后。他的神情凄涼中透出幾分堅韌,嘲諷說道:“或許,做好這件事情,母親會認我這個兒子,父親也不會再說我愧對冉氏血脈。”

  他站其身。收拾好東西,反身走出密室。

  他來到宗門核心,朝眼含鄙視與詫異的值守施禮,認真說道:“族人冉習懇請開啟傳訊通道,有要事稟報大長老。”

  春意濃,魚意鬧。漁夫收獲很不錯。

  田七收網反舟,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迎向那對母子。

  “阿蝶,又看到仙女了?”

  發覺妻子又有失神,田七拍著雄壯的胸膛調笑道:“七哥的心在這兒,仙女也勾不走。”

  “啐!”

  小蝶伸手在他腰間擰了一把,俏臉升起紅云。

  在她懷中,嬰兒好奇地望著這一幕,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取笑自己的父母像孩子一樣童心不泯。田七故意板著臉,咋呼呼說道:“臭小子看什么看,老子不和你娘親熱的話,哪來的你!”

  這話太霸道,太蠻橫,太…娘兒倆為之大驚失色,小蝶固然滿臉通紅,連嬰兒也被鎮住;楞楞的目光看著某人,心里似乎在想這是哪里來的狂徒,得父若此,夫復何求。

  “作死了你!”

  小蝶架不住,干脆抱著孩子掩面而去,心情甜蜜而慌亂,腳步有些踉蹌。

  “別摔著!”

  田七嚇了一跳,趕緊收拾好東西大步追上,腆著臉說道:“說真的,剛才你在看什么,是不是真有仙女。”

  小蝶胸膛掙了幾下,卻不能阻止他用強健的臂膀挽住腰身,遂也由了他輕薄,細聲細語說道:“我看到少爺了。”

  “呃…什么!”

  田七眼前一黑,連帶母子也差點栽倒,連忙穩住身形:“說什么胡話,少爺怎么可能在這兒。”

  “怎么不可能,少爺本來就想進道院。”

  小蝶嗔怪地瞪他一眼,一面安撫受驚的孩子,嘴里說道:“當初來這兒就是為了等少爺,難道你忘了。”

  田七苦笑說道:“我當然沒忘,這不是沒等著嘛!時間過了這么久,依我看,少爺怕是不在道院。”

  “那可未必,也許少爺正在閉關,像老八那樣,動不動多少年不出門。”

  “老八哪能和少爺相比,不過話說回來,咱們等到少爺也沒啥意思。就連老八都盼著長生大道,咱們這些凡人,總歸不能和他們比。”

  “咱們不行,咱們的兒子未必不行;既然有這個門路,總不能不做個打算不是。”

  身為人母,小蝶已不再是往日那個無憂少女,一心為兒子打算道:“趕明兒你去找找老八,讓他給娃兒瞧瞧,有沒有那什么…靈根?”

  “不用這么急吧!他才多大?”

  田七目光移到兒子身上,眼里滿是憐愛的神情說道:“不行不行,最起碼得等他七八歲以后,七爺我舍不得。”

  小蝶掐了他一把,呵斥般說道:“又不是現在就送走,就算你舍得,我還舍不得啦!只是先看看,瞧瞧有沒有那個資格罷了。有就早做打算,沒有的話…”

  想了一下她說道:“沒有就讓他跟你學點本事,將來也好謀份出路。最起碼能不受人欺負,娶妻生子也有個保障不是。”

  “我的個天…”

  發覺妻子目光如此長遠,田七大感頭疼,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那名嬰兒咿呀亂叫,好似在為自己的命運鳴不平。他暗想小爺我連說話都還不會,這就要考慮傳宗接代,是不是忒彪悍了點。

  身為一家之主。小蝶不像田七那樣不負責任,她不顧其反對,態度極為認真地說:“就這么定了。改天你就跑一趟,反正…怎么了?”

  驚呼一聲,小蝶搖了搖停下腳步發呆的田七。發現他愣愣的表情不說話,忍不住冷笑嘲諷道:“有仙女?魂被勾走了?”

  田七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激動胸膛劇烈起伏,好似有沖動要狂吼幾聲,卻有拼命壓抑住不叫出來,憋得滿臉通紅。

  小蝶嘲罵幾句,發現他依舊癡癡呆呆,漸漸失了調侃的心情,擔憂驚慌說道:“怎么了七哥。到底發生什么事?別嚇我!”

  “好事…沒事沒事!”

  田七陡然回過神兒,發覺妻子眼中竟有淚花浮現,連忙柔聲安慰:“沒事沒事,七哥看見一只兔子踹死一只鷹,有點走神兒。”

  “又在胡說!”

  許是田七平日搞怪多了。小蝶沒往深處想,狠狠捏了他一把說道:“能踹死老鷹的兔子呢?讓我見識見識!”

  “人家抓住獵物,還不得拖回去做頓大餐犒勞妻兒,怎么能等著你去看。”

  “胡扯!兔子還吃肉。”

  “真的!它和我一樣,我抓魚它抓鷹,目的相同。”

  “就是胡扯。天要黑了,趕緊走。”

  “好嘞!”

  兩條身影漸漸消失,遠處一只蒼隼振翅而起,發出兩聲憤怒喜悅的嘶鳴。

  “兔子吃老鷹?這個混球,比小爺還能吹!”

  數日后,古劍門迎來一位特殊的客人,經鬼道長老親自引領,直抵劍塔。

  劍塔是古劍門的象征,內有無數劍門先賢對劍道的心悟與所得,更有眾多飛劍可供挑選,前提是,得到其認可。

  尚未進入,十三郎便感覺到一股排斥之力,包含著無數劍意,如千軍萬馬橫沖而至,對他發出警告。

  世間修劍者以億萬計,各人因心性修為不同,劍意也有所差別。在十三郎的感受中,這里似乎囊括了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劍意。凌厲有之,曲婉有之,霸道有之,暴虐亦有之;唯一的共通之處在于,他們都無比驕傲!

  那是一種擁有經歷的驕傲,蘊含著滄桑與古樸,仿佛代表著無盡歷史的沉淀,顯得尤為堅韌。

  十三郎跟在鬼道身邊舉步前行,用心體會著那一道道若穿透靈魂的意念,抵抗著撲面而來的壓力,心中暗凜。

  所有的飛劍都發現了他這個外來者,進而發出同一種呼聲,或者是咆哮。

  “此路不通!”

  “仙劍有靈,我古劍門的飛劍,都曾跟隨劍門弟子縱橫馳騁,有些飛劍經歷過過數任主人;雖不能成為仙劍,卻已擁有靈性;非此,不可入劍塔。”

  鬼道的臉上同樣寫著驕傲,輕蔑說道:“別看你小子挺能打,若不是老夫帶領,休想進入劍塔半步。”

  聽了他的話,十三郎沒有承認也沒有否決,只耐心聽著。

  “劍門弟子選擇飛劍,需要焚香凈身祈告先賢,且需長時間祭拜,自千米外開始跪地而行,一步一叩,慢慢得到飛劍許可。”

  鬼道言罷,指著腳下坑洼不平的路面說道:“這些痕跡,是歷代弟子拖地所留。你仔細看看,然后告訴老夫你看到了什么。”

  不用鬼道講,以十三郎的性子,早已留神地面所余。

  他以恭敬的姿態說道:“越是靠近劍塔,痕跡越不明顯,由此說明,有很多人在中途失敗,不能得到想要的飛劍。”

  鬼道搖搖頭,警告般說道:“你將的事情沒錯,不過有一條基本之處卻沒有明白,古劍門的劍,不是你想要哪一把就可以要,而是由劍來選擇人。”

  十三郎沉默以對。

  鬼道說道:“老夫說的飛劍有靈,不是強行捕捉禁錮其中的生靈,而是飛劍在戰斗廝殺中積累的、與其主人息息相通的天然靈性。”

  “因有靈,飛劍自己便會選擇與之相配的下一任主人,唯有兩者相合至天衣無縫,方能發揮飛劍威力,進而助其主滅殺強敵,延續道途。劍門弟子如不能自己煉制滿意的飛劍,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尋找與自己完全契合的寶物,若始終感受不到有親近之意,或是親近之意不足,自然會退去苦修,以求下一次機緣。”

  這是古劍門的傳承,是亙古不變的規則;然而今天,這逃規則被大大簡化,甚至被直接篡改。只是因為執行人是鬼道本人,且針對的是已經閑置多年的天絕雙劍,無人可以置喙。

  “你的情形太過特殊,原本沒可能得到任何一把飛劍認可,偏偏對飛劍品質要求極高,不能以尋常之物替代,無奈才想出這個法子。以老夫血脈為引,天絕與你是否有緣,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兩人一路前行,很快踏上五層;十三郎越是走,心內震驚越發劇烈,面色神情變得極為凝重,更有一些之前不曾有的敬意。

  鬼道嘆息一聲說道:“縱是老夫作弊,替你化去絕大多數阻礙之力,也只能帶你到達這里。余下兩層,需要你自己以力以謀以性去克服,時間短暫,你好自為之。”

  他盤膝坐于自己常居之說,揮手說道:“闖劍塔與你在道院破禁不同,修為固然重要,但這里絕不是你現在可以硬來的地方;切記最重要的是與天絕溝通,或其認可方有事半功倍之效;若是不行,就回到老夫這里來修養,且不可逞強圖謀硬取,以免傷及根本。”

  十三郎望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前輩放心,晚輩知道輕重。”

  抬頭望著上方,他說道:“晚輩現在就去取天絕。”

  鬼道聽得大皺眉頭,暗想這小子難道聽不懂人話,怎么還是用這個“取”字?

  疑惑思慮間,十三郎已經整頓好衣冠,舉步而上。

  雙腳剛剛踏上臺階,無匹劍意頓時撲面而來,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亮,心神為之撼動。

  “好一把囂張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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