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輝再現,其形、色、狀與之前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有了聲音。
輝光本無形,此時有了具體形狀;九朵紅蓮芯蕊綻放,朵朵九支嫩蕊相連,紅絲如琴弦。蓮臺、芯蕊、紅絲,搭建出一座簡易祭臺。袁朝年身處祭臺中冇央,似祭品,又像是剛剛從天上請下來的神。
為何這樣說?
因為有魔意從身體冇內蔓延,漸受召喚不可控制,想要脫離那個請其依附的身軀。
“你要做什么!”
吼聲顯示袁朝年內心如何驚恐,更多的是難以置信。正如之前其所講,神族尊卑極重,只要夜蓮動用法力傷害他,都會因為元祖之詛咒遭受反噬,受傷反倒更重;假如她真正動了殺機,也一定會死在袁朝年前面,沒有第二種可能。
夜蓮沒有那么做。她要殺人,但不想與之同歸于盡。
紅蓮業火,神輝搭臺,九蓮成絲后夜蓮曲指,彈出一顆顆珍珠般的光球。光球好似倦鳥歸巢,成串飛至紅絲上奏樂,發出各種聲音。
叮!的一聲響,雪山之上溫泉初動,如生命誕生的第一次啼哭。
刷!的一聲響,好似清風拂過草原,像極了春日萌動的召喚。
呼!的一聲響,有野鹿穿過山林,倉惶匆忙,因其背后有猛獸追逐。
鐺!的一聲響,洪鐘大呂,暮光楚楚,有僧人呢喃朗誦經文。
什么聲音?
來自人間,來自世界的聲音。
下一刻,山溪竄動,鬧市喧囂,孩童歡笑,宮殿威嚴;再有洪濤肆虐。地火兇忙,山野炊煙渺渺,林間弓影穿梭九蓮九臺,九弦九蕊,無數顆珍珠般的光球歡喜竄動,奏出一曲來自人間的宏大樂章。
那是生命之聲。
無節拍。無序列,沒有宮商角徵定調,也沒有歌喉展示嘹亮,只有熱熱乎乎,只有繁忙緊湊,還有一名紗衣女子揮汗似珠,為這支畫中之曲抹上最亮的一筆。
神愛世人,神族奏樂從不按調仿曲,而是隨手從人間摘來一段。
這便是神音。也叫仙樂。
整個世界的光輝集中于一處,遠處無數條身影急速撲來,突然在飛掠中定格,之后紛紛打坐于地,欣喜感受著什么。
燕山老祖動了,動了一步便又停下,長眉微垂,神情肅然中透出幾分驚喜。
遠處藍山等人動了。飛躍百丈之后降落,各自盤坐靜靜聆聽。神色有些癡迷。
守護此處的道尊動了,晃身百米,保持著邁步的姿態原地停頓,生怕錯過絲毫。
款坑內,十三郎滿頭白發急速便黑,原本月余才能完成的交替。頃刻間走完大半。
神音悅耳蕩滌魂魄,仙樂動聽洗滌心胸;大千世界,總有一種畫面動人心魄,總有一種聲音牽動人耳;當整個世界的聲音端至眼前,劍廬周圍百余精修。無人可以不動。
只不過,這樣的聲音不含絲毫法度,如何傷得了人?
“天魔音,你瘋了!”
袁朝年是唯一感到驚恐的人,其驚恐不僅表現在臉上,還有身體,還有四肢。濃煙黑氣從千萬顆毛孔內鉆出,十指腳趾控制不住生長,九顆黑幽幽的魔頭先后浮現,疑惑著,嘶吼著,猶豫著,貪婪著想離開。
明明是人間的聲音,為何被他叫做天魔音?
袁朝年少說了一個“祭”字,或者叫“喚”。那臺、那弦、那樂從別人手里施展的話,除了好聽一些,別的什么意義都沒有。但從夜蓮手中施展,經神族血脈刻意加持后,就變成了喚魔之音。
何謂喚魔,就是請魔,如袁朝年曾經做過的那樣,請魔現身,請魔上身!
戰場倉促,萬世之花來不及做出更多準備,法蓮構臺心為樂,要把近在咫尺的那個九獄天魔從袁朝年身體里請出來九獄天魔滅世八方,聞的便是人間之氣,聽的就是生命之音。
這就是召喚。
請魔是救人。請出天魔救治同族,救人當然不會反噬。
這也是殺人。九獄如果想請就請、想攆就能攆的話,哪有資格配得上天魔兩個字。
輝光神圣而濃郁,血脈純正且圣潔,還有純凈的處子之氣在蓮臺之間流轉,就像一根不斷撩拔心緒的琴弦。
皆為天魔最愛。
除祭臺準備過于倉促,法力奏樂不能持久外,九獄天魔在袁朝年體冇內駐留長久外,萬世之花哪樣資本都比其充足,焉能不令其動心。
動心便動念,動念即有行動,九顆魔頭目光先后熾烈,拉動袁朝年身體疾撲往前,沖向發出聲音的那個源頭。
“不!”
再顧不上什么遠祖禁咒,袁朝年反手拔出一桿長槍,法力催動化身狂龍,凌空刺向夜蓮。
“吼!”
九魔怒嘯,血脈沸騰,兩股大力同時反撲,袁朝年的身形猛的一頓,血意沖頭、沖口,狂噴而出。
神族血脈,不得相互殺戮,袁朝年為兄可施責罰,但像這樣痛下殺手,且是在被“施救”的情形下進行,同樣會遭到反噬。
顧不上!
“賤冇人,我殺了你!”
請魔上身,沒有人比袁朝年更清楚天魔離體的后果,忍痛忍傷忍住憤怒,袁朝年雙腳猛踏,身體幾乎陷入地底,反手用力一拋。
降臨天魔只是一股氣,在沒有得到足夠滋養前到底孱弱;遠祖詛咒雖然嚴厲,但還不至于讓兄長因殺妹而身死。夜蓮倉促搭臺奏出天魔音,全力以赴尚有不足,此刻再無絲毫余力;袁朝年很清楚這一點,只盼她趕緊終止,分出心力對付這一槍。
若不然,就去死吧。雖然被她這樣死了很可惜,總比自己死來得好。
心里這樣想著。袁朝年傾盡全力,爆雷霆怒吼。
“殺!”
“殺你個頭呵!”
如鈴般的聲音似響在耳邊,長槍迎面撞上一堵墻小不點豎起來的墻。
然后沒有什么然后。
凜冽長槍氣勢兇猛,呼呼破空一頭撞上bóbó的那面墻,就像沙土做的野獸想撞開一座城池,潰散千萬份。
有夜蓮嚴厲警告在先。小不點沒敢直接朝袁朝年下殺手,以免引來天魔詛咒。此時她要做的事情,僅僅只是抵擋袁朝年的攻擊——且是被天魔阻擋、詛咒發作之后的非全力攻擊。
哪有半點懸念。
“不!”
凄厲嘶吼透出濃濃絕望,袁朝年雙手如輪朝胸膛急點千百次,強行壓制天魔離體后改換方向,斜掠、疾飛、掉頭、升空四面八方,迎頭都是墻。
“小心,這面有墻。”
“笨蛋,那面才是空擋!”
“蠢貨。你又弄錯啦!”
“白冇癡”
這樣的工作,對小不點而言不要太輕松,一邊施法,其身形從空中顯露出來,精致小冇臉滿滿笑意,目光卻一刻比一刻更冷。
余光可見,夜蓮彈指的動作漸漸緩慢,臉色隨之變得蒼白。身形也開始顫抖。袁朝年的身體上,九顆魔頭越發狂躁。猛撲急縱每每想要離開,卻又總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按壓,不得脫身。
沒有陣法,沒有準備,沒有祭品,萬世之花獨奏整個世界。壓力可想而知。若僅僅是這樣倒也罷了,頂多事后留下傷患、或者大病一場。真正讓小不點擔憂的是,假如夜蓮成功召冇喚,九獄天魔真的上了夜蓮的身,后果會怎樣?
變成另一個袁朝年?另一個十子。或者成為九子?
那怎么行!
閉關之前,十三郎對小不點一番叮囑,讓她留意夜蓮這邊有沒有麻煩;其本意的不是防范袁朝年,而是來自仙靈殿的壓力。小不點不這么看,也區分不了其中分別,在她眼里,爹爹的話就是守護,就是不讓這唯一的“阿姨”不出問題。
如今這樣,到底該怎么搞?
“還是得殺了他。”
嘴上叫著,臉上笑著,小不點留意觀察著夜蓮、與袁朝年身上的那九顆頭,神情漸漸凝重。
“妖女,給我閉嘴!”
場內突爆嘶吼,袁朝年不再與小不點慪氣,跌身坐倒反望著夜蓮,神情有些哀傷。
“為什么?”
夜蓮沒有回應這句話。
“我是你的兄長,嫡親血脈。”
“天魔上身之后拋棄宿主,我不止會死,還會淪落成為其意志中一縷幫兇。”
“你是我的親妹妹,同族血脈,難道會不清楚這些?”
悲郁之色越發濃郁,袁朝年放棄抵抗,幽幽說道:“你怎么能忍心?”
夜蓮神情淡漠依舊,唇邊不知何時出現一抹嫣紅,其雙手彈指生澀漸重,似已無法支撐。
袁朝年留意到這一幕,神情忽又生出得意。
“不行的。”
覺得這句話不夠分量,袁朝年再噴一口血,哭喊般的聲音大喊道:“賤冇人,你贏不了我,你”
夜蓮仍然平靜,默默思索,稍稍猶豫,之后 萬世之花擺動腰肢,扭動身形,開始起舞。
沒說完的話、連同鮮血一起留在喉冇嚨里,袁朝年表情驟然僵硬,目光頓時變得癡了。
夜蓮會舞?
當然。只是從來沒有人見過,連其師尊童姥都包括在內。
衣袖輕擺,紗裙飄動,無雙麗色半演半露,神圣之意越發不可褻瀆。
恍惚中,夜蓮的身體上似乎出現另一條身影,妖媚眼波似水流動,一顰一笑,演繹無雙春色。
不僅舞,還有唱!耳邊似有歌聲響起,輕柔曼妙,呢喃如泣,如請求像傾訴,又似呻冇吟沙啞夢寐,繞耳不絕。
美到極致,魅到極致;莊嚴中透出無邊誘冇惑,神圣中更有情意朦朧。
仙樂相伴,天女起舞,共同演繹人之曼妙,試問千萬眾生,誰能相受?
“吼!”九魔不能忍,咆哮中掐斷最后一絲牽連,肆虐騰空。
“啊!”袁朝年癡癡地叫著,凄厲中仍透出濃濃眷念。
“殺!”小不點目光陡然凌厲,小小身體踩入虛空。
“定!”一聲斷喝響在遠方,焦灼急迫,憤怒匆忙,比其身影更先抵達。
唯一人猶自平靜。
“我想知道一件事。”
歌聲里,舞動間,萬世之花身影再度清晰,目光純凈,襯托唇角的花兒越發艷麗。
“你那位無所不能的老師,有沒有算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