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6、掌握平衡不容易
方圓趕到教育局的時候，畢全力已經坐在小會議室里了。方圓走進小會議室，悄悄地坐到了一個靠邊的位置，沖著畢全力點點頭。畢全力正在聽翟新文的匯報，似乎聽得很認真，但這個時候還是很友好地沖方圓笑一笑，眼神的交流在一瞬間，卻有很多人都看得到，當然包括翟新文。
方圓專心聽翟新文的匯報。這匯報其實剛剛開始，讓方圓吃驚的是：原以為自己為教育局做了許多的工作，沒有想到，教育局籌備素質教育現場會的工作是如此地復雜、繁瑣，自己做的素質教育宣傳片之事，幾乎就可以說是極小的一件事。翟新文匯報了基本的日程安排，如何接待，安置在哪些酒店，與會人員的出行怎么安排，與會人員的飲食怎么安排，除5中之外的其他參訪路線與內容怎么安排；與會領導和教育同行的安全預案、生病預案等，內容包羅萬象，顯示出了翟新文作為統攬全局的一把手開闊的思路、豐富的經驗。從翟新文的身上，方圓看到了自己的差距。這對方圓心靈的沖擊很大，原來很以為自己是一盤菜，一盤還相當不錯的菜；現在看，自己這盤菜離著色、香、味俱佳還有很大很大的差距：在某些方面，不如幾位資深科長有水平；在很多方面，跟翟新文都不是在一個層級上。
方圓虛心受教，默默體會翟新文匯報的每一項內容。方圓拿著筆，竟然在本子上記了很多的事項，也寫了不少的感悟。在整個會議室，大概只有方圓聽得最認真，記得最細致。當然，這一切也看在翟新文的眼中。
匯報到最后，翟新文說：“畢市長，陳秘書長，教育局目前所做的準備就是這些，請領導作指示。”官面上的尊敬，翟新文還是滴水不漏。方圓這個時候注意到，坐在畢全力身邊的，有一位中年人，四十出頭，看起來比畢全力更具官相，或許是年齡的緣故，這位陳秘書長比畢全力更像是市領導。
方圓不認識這個人，多看了這位陳秘書長幾眼。方圓從翟新文稱呼的先后順序上已猜出，畢全力的官職高，陳秘書長的官職低。
畢全力看看翟新文，又看看方圓，掃視全場：“教育局的其他同志還有什么要匯報的嗎？”許多人的目光都開始向方圓集中。翟新文說：“方局長，你也匯報匯報吧。東州5中是這一次素質教育現場會的第一現場。”方圓說：“東州5中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各項工作，有序推進。學校的干部已經連續兩周沒有雙休日了，天天加班到很晚。不知道畢市長、陳秘書長是否到5中去看一看？如果不去看，那我現在就簡要匯報匯報東州5中做的一些工作；如果去視察，到時候在學校里再向各位領導匯報。”畢全力說：“聽完教育局的匯報，我和陳秘書長就去東州5中。”方圓說：“歡迎領導到5中視察。”
畢全力問身邊的中年男子：“陳秘書長，你先說兩句？”中年男子說：“我是教育的外行，今天來教育局，就是向以翟局長為班長的教育局同志們來學習的。我沒有什么可說的，請畢市長作指示吧。”畢全力很穩地笑了笑：“翟局長，那我就說兩句？”翟新文心中輕蔑，但表面一定要尊敬：“請畢市長指示。”說著，翻開筆記本，拿起了筆。
畢全力說：“剛才，聽了翟局長的工作匯報，我感覺到籌備工作非常細致，教育的同志們也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同志們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謝。”
波瀾不驚，平穩柔和。方圓心里舒了一口氣，畢市長就是畢市長，站得層面高，覺悟也高，這胸懷也是相當寬廣。宰相肚中能撐船啊！畢市長能夠成為市委常委、副市長，沒有胸懷肯定也是不行的。
方圓正想著，卻聽到畢全力話鋒一轉，多了幾分嚴肅的味道：“這一次省級的素質教育現場會，是東州市承辦的規格最高、規模最大的素質教育現場會，也是展示東州市教育發展水平、展示東州教育系統全面實話素質教育的重要契機。市委王書記、市政府宋市長，對素質教育現場會都高度重視：王書記多次過問此事，在參加東州5中與東升集團合作設立獎學金的儀式上，視察了東州5中的籌備情況；宋市長也是親臨東州5中，全面了解東州5中的素質教育實踐，并動用市長基金，對東州教育給予專項撥款。領導的期望，就是我們肩頭的重任，東州教育每一個人，都責無旁貸。因為副省長屈必通、教育廳長關權仁、副廳長柳軍等領導要全程參加素質教育現場會，所以更應引起我們的重視，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同時，來自全省16個地市的幾百名甚至上千名教育局長、中小學校長要到東州來，他們對東州教育怎樣評價，將對東州市的形象、對東州教育的形象，產生著深遠而持久的影響。都說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各地級市、縣區的局長們、校長們，如果說東州教育辦得好，那東州教育就可能是清江教育的一面旗幟；如果他們說東州教育辦得不好，那東州教育可能在未來幾年的時間里，都會在全省抬不起頭來。同志們哪，有的時候形成了一個不好的印象，想再扭轉這個不好的印象，那簡直就是難于上青天！”
如同是殺威棒，畢全力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給翟新文施加著壓力：“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我，新文同志，都將成為東州教育的罪人啊！我肯定要負領導責任，而作為具體工作的同志，市委市政府會不會問責，我想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翟新文簡直是氣炸了肺。這個畢全力，繞來繞去，就是給我的脖子上下套啊！可氣就可氣在，從表面上聽起來，畢全力講的一切都是對的，作為分管副市長，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但這合情合理的背后，翟新文似乎聽到了另一層含義：如果這一次素質教育現場會辦不成功，我畢全力會讓你翟新文好看！領導責任恐怕就是在市委內部作一個檢討，而教育局長作為具體工作的同志，是不是要撤職來挽回素質教育現場會失利贊成的不利影響呢？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事情雖然也是實情，但翟新文聽得如此刺耳，如此讓人難以接受。坐在旁邊的孔麗麗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你個畢全力，想做死啊！看我們家老翟，最近累得天天晚上十多點才下班，你他媽的還給老翟下套，你還算個人嗎？
方圓等人都嗅到了彌漫濃重的硝煙氣息，大氣不敢喘。在這樣復雜的局面里，掌握好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方圓看畢全力，印象也壞了幾分。固然畢全力剛才所講的，都是應該強調的，都是對的，但大戰當前，一般情況下都應該以鼓勵為主啊！這樣“恐嚇”，是很容易傷下面同志的心的。如果離心離德，這工作又怎么能做好？可是，畢全力與自己的關系很好，把自己看作是小兄弟一般；翟新文局長對自己又很器重很信任，把自己看作是子侄一般，方圓覺得夾在兩個大領導的中間，自己真地很難做人。這個時候，方圓都不敢抬頭看兩個人的目光，更不敢多說一句話。
翟新文忍住氣：“畢市長，你提的這些要求，教育局的同志們都非常理解。全局上下同樣也有這樣的認識，都在力爭辦一次成功的、精彩的素質教育現場會。我相信，在座的每一個人，除非是心腸壞了，沒有黨性，沒有良心，才會希望這一次省素質教育現場會失敗，才會希望看教育同志們的笑話。但是我要說，這些居心叵測的家伙是不會有機會的，我對教育上的同志們有信心，我們有能力、有信心、有決心辦好這一次展示東州教育全面實施素質教育成果的盛會！”
嘿，翟新文的反擊也很“兇悍”啊！方圓終于領略到了，什么叫到綿里藏針。看起來，翟新文也是在表決心，但又何嘗不是對畢全力的譏諷與嘲罵？連方圓的心里，都感受到了一絲痛快淋漓的暢快之感。但翟新文反擊得是教育的分管市領導，說起來也是翟新文的頂頭上司啊！
畢全力似乎根本沒有聽出翟新文話里的意思一般，笑著說：“我看教育上的同志們很有決心嘛！作為分管教育的副市長，沒有人比我更關心這一次素質教育現場會，沒有人比我更希望這一次素質教育現場會辦成功。”
好一句四兩撥千斤的話啊！跟領導們在一起，有的時候聽聽領導的講話藝術，就是一種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學習和提高啊！畢全力的話看似平常無奇，實際上已經把翟新文的反擊很輕松地化解得無影無蹤。領導就是領導，不服不成啊！方圓坐在那里，低著著，寫下了“四兩撥千斤”5個字。就聽旁邊和平低聲說：“方圓，你總結得太好了。”不敢看畢全力和翟新文，和平的眼睛還是可以看一看的。方圓面容凝重地側看了一眼和平，沒有說話。和平在本子上寫下“高手過招，驚心動魄”八個字，推到方圓面前，同樣是沒有再說話。
畢全力說：“同志們，決心與信心很重要，但決心和信心不代表執行力，不代表最后的結果，它體現的是一種人的精神狀態。在全力籌備素質教育現場會的緊張時刻，教育的同志們有這樣的決心與信心，我很欣慰。同樣，我也要告訴大家，在決心與信心之外，更需要扎扎實實的工作推進各項目標任務的完成。否則，喊的口號再響，叫的嗓門再亮，也是沒有用的。這樣的慘痛教訓也是有的，國民黨軍隊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渡江戰役前，口號多么響亮：誓與長江防線共存亡！但結果呢？決心與信心不代表一定成功，人民解放軍以不可抵擋之勢，在南京、九江、武漢等多個防線全面突破，百萬雄師過天塹！1958年，全國大煉鋼鐵，大辦農業，跑步進入共產主義，決心大不大？信心足不足？鋼鐵要趕超英美日，又煉出幾噸成品鋼、成品鐵？大辦農業的結果是，畝產萬斤不算多，超過百萬斤才英雄的浮夸風，加上隨后而來的自然災害，讓全國人民餓著肚子，死了多少人哪！如果不是我們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重新確定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著名論斷，并結合這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點全面實施了聯產承包責任制，恐怕現在我們的人民還會像遼東省外面的那個鄰邦一樣餓著肚子吧。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只有全面踐行科學發展觀，按照教育科學發展的要求，創新實踐，才能推動東州教育更好更快發展，這，不是靠喊一兩句響亮的口號就能解決的。”
翟新文已是臉色鐵青。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整個教育局，沒有人敢否定畢全力講得不對。畢全力講的都對，但在這樣的場合，講這樣的話，似乎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方圓忽然也讀出了畢全力人性丑陋的一面。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這句話一點也不假啊！原來以為畢全力是一個多么完美的領導：年輕、成功、有才、成熟，哪個方面都是自己學習的榜樣。但現在看來，畢全力的心胸似乎也不十分開闊啊！方圓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對畢全力也產生了一絲提防之心。
畢全力說：“剛才聽了翟局長對于素質教育籌備工作的匯報，我感覺到，雖然教育局的同志們最近非常辛苦，天天加班，但亮點不多。怎樣展示東州教育發展的成果？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推出一個個鮮明的亮點，用亮點來擦亮與會領導與各地教育同行們的眼球。但今天，我沒有聽到有幾處亮點，翟局長所匯報的內容，或許在東州教育的范圍內還算是亮點，但放在全省看，放在全國看，我們的這些做法，別人已經做過，甚至做得更好。這一點，必須引起教育的同志們高度重視。還剩下6天的時間了，想再重新起爐灶，可能性不大，如何在現有的這些工作中提升亮度，是我對教育的同志們的期望。”
呵，畢全力的話也并非無的放矢啊！現在，方圓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亮點不亮，如何能夠辦一次成功的素質教育現場會？
畢全力說：“我知道，我剛才的話給大家帶來了一定的壓力。有壓力才會有動力。希望大家不要僅僅把籌備好素質教育現場會放到響亮的口號和決心中，而更要關注扎扎實實的工作。翟局長，你是否認同我說的話呢？”
方圓又忽然感覺，畢全力才是政治斗爭的高手。翟新文雖然老到，剛才的反擊綿里藏針；但與畢全力相比，似乎仍有不如。畢全力不但輕松地化解了翟新文的反擊，更指出了當前籌備工作存在的嚴重不足，上綱上線，舉的兩個例子簡直就讓人無法回擊。更重要的是，畢全力問翟新文的最后一句話，讓翟新文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如果肯定，就意味著認可了畢全力對教育的指責與批評；如果否定，就意味著教育局還是會只關注響亮的口號與決心，而不關心具體的扎實工作。
翟新文沒有說話。
畢全力說：“希望同志們三思。現在，我和陳秘書長該去5中看看了。方圓同志，一會兒你坐我的車，在車里，我先了解了解東州5中籌備的情況。”
這個時候，方圓才抬頭看畢全力。不能不看啊！不能說“不”啊！畢全力讓自己坐在他的車里，同樣是意味深長。這是故意做給翟新文看的，這是在告訴翟新文：我畢全力不欣賞你翟新文，但欣賞方圓；我畢全力不尿你翟新文，我可以倚重方圓。
方圓的心里暗暗叫苦：畢市長啊畢市長，你這是在把我架上火上烤啊！現在看起來，要想在畢全力與翟新文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方圓偷偷地看了一眼翟新文，正迎來了翟新文那憂慮的目光。緊皺的眉頭，深邃的眼神，讓方圓在心里打了一個冷戰。俗話說，伴君如伴虎，現在同時伴畢全力、翟新文，這個滋味可真不好受！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