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暗算.
德慶皇帝已經登基多年，早就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許多看起來萬無一失的完美計劃，真正執行的時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趙俊臣的計劃雖然有些陰損卑劣，但也不失為一個可行之策，只是這個計劃的最終結果究竟能否達到預期，德慶皇帝卻是不敢肯定。
所以，德慶皇帝的眉頭輕輕皺著，說道：“趙愛卿的這個計劃，確實是有些…不合常規，但聽起來倒也不失為一個可行之策。不過，朕心中還是有些疑慮。”
趙俊臣也不期望自己夸夸其談一番就可以說服德慶皇帝，對于德慶皇帝的心中疑慮也早就有了準備，馬上就問道：“還請陛下賜教。”
德慶皇帝緩緩說道：“這個計劃的第一步沒有任何問題，如今有了黃有容的彈劾與證明，不論是落實南京六部的罪名，還是出手整肅南京官場、罷免南京六部的官員，都不算是難事；這個計劃的第二步問題也不大，遣派一些劣跡官員充任南京六部雖然會招來一些非議，但只要咱們君臣幾人能夠立場一致，也不算是什么難事；計劃里的第三步也不是問題，這些劣跡官員大都沒什么遠見卓識，恐怕不需要朝廷中樞暗中推動，他們自己就會亂起來…至于計劃里的最后一步，也同樣不算是難事，只需要朝廷及時站出來平息民怨罷了…”
說到這里，德慶皇帝的目光投向了趙俊臣，繼續說道：“但朕有些擔心這個計劃的第四步，細細想來，似乎是有些不妥。”
德慶皇帝的性格一向求穩，所以趙俊臣很快就想明白了德慶皇帝的顧慮，問道：“陛下可是擔心南京六部與江南百姓發生沖突這一步驟？”
德慶皇帝輕輕點頭，說道：“挑起南京六部與江南百姓的矛盾，甚至是直接促成一場沖突，這件事情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的話，這場沖突就會失去控制，說不定還會造成一場大規模的民變，到了那個時候，整個江南局勢都會失去控制。”
頓了頓后，德慶皇帝又說道：“更何況，朕與幾位閣老對京城中樞從南京六部收權的事情心有顧慮，原本就是擔心會引起江南動蕩！但按照趙愛卿的這個計劃，為了收回南京六部的權柄，卻是特意推動了一系列的江南動蕩，似乎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聽到德慶皇帝的說法后，閣老程遠道連忙表態認同道：“陛下圣明！老臣也是同樣的看法！若是為了中央集權，那么朝廷出手算計南京六部也就罷了，但若是還要利用無辜百姓，卻是有失圣朝之風范，這種事情一旦讓人知曉了，恐怕還會有損民心！此外，也正如陛下所講，一旦挑起了南京六部與江南百姓的矛盾，說不定事情就會愈演愈烈，朝廷與南直隸相隔千里，未必有能力控制局面，若是一旦造成了大規模的民變，恐怕整個江山都要亂了！”
其實，程遠道對于朝廷中樞從南京六部收權的事情，本身就有一些顧慮，想法也有些矛盾，因為他本身就是江南人氏，也是江南貢院出身，可以說他同樣受到過南京六部的恩惠，所以他雖然不會明確反對京城中樞從南京六部收權的事情，但若是過程中出現了一些風險，他就一定會跳出來挑刺反對。
不過，趙俊臣并沒有在意程遠道的想法，只是向德慶皇帝說道：“陛下，按照臣的計劃，江南雖然也會出現一些動蕩，但終究是有些不同，若是朝廷直接從南京六部收權，那么江南的反彈與動蕩乃是直接針對朝廷中樞，朝廷將是被動的；若是按照臣的計劃，江南的這場動蕩只是針對南京六部，對朝廷中樞并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只要密切關注局勢發展，并且暗中引導局勢走向，朝廷隨時都可以出手控制局面！”
見德慶皇帝面露沉思之色，但依舊是有些遲疑不定，趙俊臣又說道：“此外，若是陛下實在不放心，還可以為這個計劃加上兩個保障，以防止意外發生。”
德慶皇帝微微一愣，問道：“哦？哪兩個保障？”
趙俊臣答道：“陛下，您難道忘了蘇長畛被定罪之后，南直隸巡撫的位置尚是空缺嗎？如今黃閣老剛剛辦完欽差的事情，陛下您不妨下一道旨意，任命黃閣老為新任的南直隸巡撫，黃閣老乃是老驥伏櫪，能力經驗皆是充足，有他坐鎮南直隸，這江南的局勢就不會太過失控。此外，南京戶部侍郎曹文斌曹大人雖然是身在南京，但一直是心向著京城中樞，卻也可以重用；如此一來，有了黃閣老與曹大人這一內一外、一明一暗的相互配合，就足以保證計劃初期的順利執行。”
德慶皇帝微微一愣，然后又是若有所思，緩緩道：“哦？黃有容、曹文斌…這兩個保障倒是不錯…”
趙俊臣則是搖頭道：“陛下，依照臣的設想，黃閣老與曹大人這兩位加在一起，也只是第一個保障而已！”
德慶皇帝又是一愣，問道：“他們二人只是第一個保障？那第二個保障又是什么？”
自從談到了南京六部的事情之后，趙俊臣就一直是滿臉的肅穆與激憤。
但此時，聽到德慶皇帝的追問之后，趙俊臣則是突然換上了一幅尊敬有加的神情，轉身向閣老周尚景拱了拱手，然后說道：“臣的第二道保障，則是周尚景周閣老！若是依照臣的計劃，就可以大致掌握南京六部與江南百姓發生沖突的具體時間，而朝廷趕在這場沖突發生之前，則是可以隨便找一個理由安排周閣老前往河南巡察，河南之南緊鄰著南直隸，道路也十分便捷，周閣老抵達那里之后，就可以及時掌控江南動向，一旦南京六部與江南百姓發生了沖突，更是可以第一時間趕到南京掌控局勢！”
說到這里，趙俊臣臉上的敬佩神色愈是濃重，向周尚景恭維道：“在滿朝文武之中，就要以周閣老的手段最高、能力最強、經驗最豐富，若是這個計劃由周閣老親自主持，自然就是萬無一失，陛下可還會擔心局勢會失去掌控？”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建議之后，德慶皇帝當真是心動了！
德慶皇帝與周尚景明爭暗斗了一輩子，最是了解周尚景的能力手段究竟有多強！平日里固然是對周尚景充滿了忌憚與防范，但若是雙方攜手合作的話，將事情交給周尚景處理無疑是最讓人安心了。
此外，依照趙俊臣的建議，周尚景至少需要離開京城中樞兩三個月時間，可謂是調虎離山，在這段時間里，也足以德慶皇帝辦成許多事情了。
另一邊，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后，周尚景的老臉則是微微一變！
按照趙俊臣與周尚景所制定的最初計劃，原本并沒有周尚景親自前往南直隸坐鎮這一項內容！顯然是趙俊臣的私自主張。
這一次，為了對付南京六部與八王船行，周尚景與趙俊臣也算是合作無間了，但這兩人皆是城府深沉之輩，在攜手合作之余，也都在暗中算計對方。
周尚景今天的表現有些低調，雖然與趙俊臣聯手演了一場戲，但并沒有給予趙俊臣足夠的支持，只是任由趙俊臣一個人發揮，將這個陰損毒辣的計策全部推到趙俊臣的身上，如此一來，即使是這個計劃最終成功了，趙俊臣也會給德慶皇留下一個陰謀家的形象，而德慶皇帝今后必然會因為這件事情而進一步的防范趙俊臣！
但趙俊臣也不是吃素的，見到周尚景將舞臺讓給自己一人表演之后，卻是臨時又加了一段即興發揮，提議讓周尚景親自前往南直隸坐鎮局勢！這樣一來，不僅是計劃失敗后周尚景將要擔負主要責任，并且還可以調虎離山，在周尚景離開京城的這段時間里，趙俊臣也可以趁機贏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不過，除了趙俊臣與周尚景二人之外，并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兩人之間的這場暗斗，“周黨”與“趙黨”眾人只以為這些事情乃是趙俊臣與周尚景計劃中的一部分，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另一邊，德慶皇帝沉吟良久之后，也終于是回過味來，分別是看了趙俊臣與周尚景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德慶皇帝已經是隱隱發現了趙俊臣與周尚景合作的跡象。
畢竟，南京戶部侍郎曹文斌這枚暗棋，顯然是趙俊臣早就準備好了；而趙俊臣所提議的南京六部尚書的那幾位人選，則顯然是周尚景的手筆，也唯有最熟悉朝廷百官情況的周尚景能夠構想出來。
再聯想到南直隸這段時間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以及趙俊臣與周尚景今天的種種表現，顯然是這兩人已經暗中合作了。
不過，若只是為了對付南京六部的話，德慶皇帝倒是不介意趙俊臣與周尚景會攜手合作。
若是能夠收回南京六部的權柄，就要以趙俊臣與周尚景二人收獲最大，所以德慶皇帝倒也能夠理解兩人合作的原因。
于是，德慶皇帝心中也終于是下定了決心，說道：“若是這樣的話，這個計劃倒是穩妥了許多。”
然后，德慶皇帝再次轉頭向著周尚景看去，問道：“那么，為了朝廷大局，周閣老可愿意為朝廷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