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詢問之人,名叫史可松,相比較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等人,此人的聲勢財富還要更高一些,乃是江南境內首屈一指的巨賈。
史可松的品相極佳,身材修長、氣質儒雅、相貌端正,在眾多的徽浙商人之中,可謂是鶴立雞群,相比較市儈商賈,卻更像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儒生。
史可松開口詢問之際,語氣頗是溫和、姿態也非常謙遜,仿佛只是單純的探討,完全沒有任何的惡意。
然而,聽到史可松的開口詢問之后,趙俊臣的眼中卻是閃過了一絲凝重。
因為,眼前這個史可松乃是周尚景的在野親信,是“周黨”內部的幾位“財神”之一!他所經營的“廣發商行”,每年都會為周尚景以及“周黨”提供大量的銀子!
所以,史可松的表態,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周尚景的意志!
在此之前,趙俊臣發現史可松也要加入聯合船行之后,就頗是重視史可松的存在,如今見到史可松主動發言之后,趙俊臣的心情也就愈加的慎重了。
“這個史可松,原以為他會低調行事,盡量不引起我的注意,只是不動聲色的加入到聯合船行之中,然后再伺機行事,卻沒想到他竟是會搶先站出來表態…卻不知,這是周尚景的態度?還是史可松的個人意愿?他此時的發言,究竟是想要暗中搞破壞?還只是純粹想要探討?”
暗思之際,趙俊臣臉上則是不動聲色,只是笑著點頭道:“原來是廣發商行的史老板,久仰大名了!聽聞史老板一向是人脈深厚、見多識廣,本官也一向是十分敬佩的!如今聯合船行的成立還只是籌劃階段,一切尚未定論,史老板若是心中有什么想法,盡管說出來就是,咱們也可以相互討論。”
史可松見趙俊臣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身份,還說自己“人脈深厚”,顯然是對自己的背景來歷了若指掌,表情之間也同樣是閃過了一絲慎重。
向趙俊臣躬身行禮之后,史可松緩緩說道:“多謝趙大人的抬舉,史某不過是區區一介商賈罷了,見識淺薄,不敢與大人討論,只是心中有幾處疑問,希望能夠得到趙大人的解釋。”
趙俊臣再次點頭,說道:“請講!”
史可松說道:“依鄙人看來,與朝廷合作組建聯合船行的事情,對于我等商人而言,本質上就是一門生意而已!然而,做生意之前,我等商人總會進行一系列的評估,估算這門生意的收益、投入、以及風險,此乃慣例!”
說完,史可松抬頭看了趙俊臣一眼,見趙俊臣點頭認可之后,又繼續說道:“如今,聯合船行的收益已是可以預期,確實是令人心動,所需要的投入也大致可以估算,也都在我等的承受范圍之內,然而這門生意的風險,卻依然是一個未知數!依鄙人看來,這門生意最大的風險,無疑就是朝廷政策的變動!大人您剛才說過,組建聯合船行之事,乃是朝廷的既定國策,趙大人您的立場絕不會動搖、朝廷的政令也絕不會朝令夕改,鄙人對此也是深信不疑!然而,為了以防萬一,鄙人還是希望趙大人您能夠預先講清楚,若是有一天朝廷的政策發生了變動,決定要解散聯合船行,到了那個時候,我等投入的財力、人力與物力,又該怎么辦?”
聽到史可松的疑問之后,在場的徽浙商人們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又皆是點頭認同,并且紛紛將目光集中在趙俊臣身上。
確實,聯合船行一旦組建之后,徽浙商人們所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究竟算是個人資產還是朝廷資產,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了,若是朝廷突然反悔,又堅稱聯合船行的所有一切都是朝廷的財產,那么他們的投入就要血本無歸了!
對于史可松的疑問,趙俊臣也同樣是早有準備,在眾人的注目之下,趙俊臣不疾不徐的回答道:“首先,本官要再次聲明一點,聯合船行的組建乃是陛下金口玉言的承諾,所以眾位絕不用擔心朝廷的政策會發生變化!其次,為了讓各位安心,在聯合船行正式成立之際,本官也愿意與各位定下契約,若是將來聯合船行解散,那么各位所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等等,皆可以全部收回,朝廷絕不會截留阻攔!事實上,各位加入聯合船行之后,對各自的船行依然擁有決策權與控制權,朝廷只是派駐了一些戶部官員監察賬目罷了,所以朝廷也不可能讓各位血本無歸!”
頓了頓后,趙俊臣又繼續說道:“此外,聯合船行正式成立之后,各位的加入與退出,也全憑自愿,以史老板為例,你加入聯合船行之后,可以與戶部簽訂一份契約,以兩年為合作期間,兩年之后,若是史老板不愿意再繼續合作,就可以退出聯合船行,史老板所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也可以根據契約里的數字全部收回!”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后,在場的眾位徽浙商人也進一步的安心了。
根據趙俊臣的說法,他們加入聯合船行之后,所投入的財力、物力、人力并不會打水漂,再差也可以保本。
所以,對于趙俊臣的解釋,徽浙商人們皆是沒有反對,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并且稱贊趙俊臣的思慮周全!
在徽浙商人們看來,趙俊臣的想法,完全有利于他們,給予了他們極大的自由,也徹底保證了他們的利益不受侵犯,顯然是誠意滿滿!
然而,看到徽浙商人們的滿意態度,趙俊臣的心中卻是不斷冷笑著。
兩年的合作期限,實際上是趙俊臣處心積慮設計的一處陷阱!
如今,因為聯合船行尚未正式成立,固然是趙俊臣有求于徽浙商人,為了說服徽浙商人們加入聯合船行,趙俊臣又是利誘、又是威脅、又是講道理,可謂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然而,等到聯合船行正式成立之后,很快就會徹底壟斷了京杭大運河與長江航道的航運生意,到了那個時候,聯合船行的驚人收益就會讓在場的徽浙商人們欲罷不能!
再等到兩年的合作期間結束之后,徽浙商人們為了繼續留在聯合船行之內,也為了擴大自己在聯合船行內的份額,就變成了他們有求于趙俊臣了!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就可以趁機施壓,眼前的這些富商巨賈們也只剩下了兩個選擇,或者是臣服于趙俊臣、任由趙俊臣驅使,又或者是被趙俊臣趕出聯合船行、徹底失去聯合船行的利益!
商人們一向將逐利視為本能,絕大部分人的最終選擇,也可想而知!
然后,聯合船行這個規模龐大、資金雄厚的龐然大物,就會徹底成為趙俊臣的力量!
如今,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朝廷各大派系的力量紛紛加入了聯合船行,但趙俊臣卻是完全不擔心,就是因為趙俊臣還有這么一招后手!
所以,趙俊臣的解釋,看似對徽浙商人們有利,甚至是一種退讓,但實際上則是趙俊臣套在他們脖子上的枷鎖!
然而,在這個時代,擁有長遠目光的商人終究只是少數,包括史可松在內,所有的徽浙商人們皆是貪圖眼前的一些好處,對于趙俊臣的解釋,也皆是沒有反對,只是任由趙俊臣將枷鎖套入了他們的脖子!
趙俊臣心中的想法頗是陰暗,但表面上則依然是一副謙和溫良的模樣,見徽浙商人們皆是滿意自己的解釋之后,就再次向史可松問道:“史老板可還有其他疑問?”
史可松再次點頭,說道:“還有一處疑問,希望趙大人能夠不吝指點!”
趙俊臣依然是點頭說道:“請講。”
史可松緩緩說道:“按照趙大人您的說法,我等加入聯合船行之后,依然擁有各自船行的控制權與決策權,各自的生意依然由自己負責,只是名義上成為了聯合船行的一部分、得到了朝廷的優惠政策、內部駐扎了戶部官員監察賬目罷了,除此之外,與往日再也沒有任何不同!”
趙俊臣說道:“確實如此!”
史可松問道:“然而,若是有一單生意,鄙人想要得到,某位加入聯合船行的商人也同樣想要得到,相互爭奪之下,豈不是傷了內部和氣?甚至還會造成聯合船行的分裂?到了這個時候,又該如何解決?”
趙俊臣卻是搖頭道:“這種時候,你們往日是如何解決的,今后就如何解決,相互競爭就是了,內部的良性競爭,也有助于各位的發展!只要是正常的競爭手段,聯合船行的七位執事就不會干涉!也絕不會造成聯合船行的分裂!不過,若是有人使用了不正常的競爭手段,一旦被發現了,就會嚴懲!不僅要被罰銀子,情節嚴重者還會被趕出聯合船行,甚至是交由相關衙門處理!”
趙俊臣的這般解釋,也同樣是得到了徽浙商人們的認同。
其實,在場的這些徽浙商人們,一個個皆是世人口中的“黑心商人”,他們為了聚斂錢財、打壓對手,一向是不折手段!然而,即使是黑心商人,也絕不會拒絕一個公平有效的秩序,畢竟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他們至少不會吃虧!
另一邊,得到了趙俊臣的解釋之后,史可松點頭道:“原來如此,既然這樣的話,鄙人也就安心了!趙大人思慮周全,鄙人佩服不已!還望大人放心,對于聯合船行的事情,鄙人今后一定會鼎力支持、全力合作!”
說完,史可松再次向趙俊臣躬身一禮之后,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顯然他心中的疑問已是全部收到了滿意答案,不會再繼續提問。
與此同時,見史可松連續提出了關鍵問題,在場的徽浙商人們皆是對史可松另眼相看了。
在此之前,徽浙商人們皆是被趙俊臣所描繪的美好前景迷亂了雙眼,完全沒有發現史可松所提出的問題,而史可松的連續提問,也足以證明他高人一籌的見識與眼光,在場的徽浙商人們也皆是暗暗心生敬佩。
或許,這就是史可松搶先發言、活躍表現的真正原因!他想要趁機在徽浙商人內部樹立聲望、建立一個良好的形象!如此一來,等到聯合船行正式建立之后,他的地位與影響力也會增加,再加上史可松本身的實力,就必然能夠成為聯合船行的七位執事股東之一,甚至還會成為徽浙商人們的魁首人物,到了那個時候,在聯合船行的內部,史可松或許還能與趙俊臣分庭抗禮也說不定!
而這,就是史可松、乃至于史可松背后靠山周尚景的真正圖謀!
對此,趙俊臣當然也看明白了,不過趙俊臣早就準備了后手,卻是毫不擔心。
所以,等到史可松落座之后,趙俊臣再次問道:“可還有誰心中有疑問,想要與本官探討?”
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只見又有一位徽浙商人站起身來,向趙俊臣說道:“趙大人,許某心中也有一些疑問,希望能夠得到趙大人您的解釋!”
見到此人之后,趙俊臣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譏諷。
此人名叫許昌德,他的背后靠山乃是當朝首輔沈常茂!甚至他本人就曾經是沈府的一位管事,所以許昌德對于沈常茂自然是忠心耿耿!
與史可松相比,許昌德的目標很明確,他就是來趁機搗亂的!
對此,趙俊臣也是心知肚明。
但表面上,趙俊臣依然是神色謙和,說道:“哦?原來是許老板,你有什么疑問,請講就是!”
此外,大家也不用擔心本書會爛尾,大家應該也發現了,這本書的所有鋪墊、布局、設定等等,如今已經寫完了,所以接下來的情節進展會逐步變快。
恩,今天依然是二合一大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