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杏館,乃是京城西市附近的一家醫館,規模不大、名氣不高,坐館醫生的水平也只是尋常,勉強可以治些小病,但若是遇到了重癥病人,往往就會束手無策,所以這家醫館的生意向來是不溫不火,也很少會引起他人關注。品書網 然而,這一天,默默無聞的寶杏館卻是突然成為了整個京城的關注焦點,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這天下午、申時過半,突然有一輛馬車急匆匆的趕到了寶杏館門外,然后就見一位青年男子抱著一位渾身是血的少女下了馬車、奔入了寶杏館內,少女似乎受了傷,此時已是陷入昏迷。
后來,也不知發生了什么時候,寶杏館竟是一副興師動眾、如臨大敵的模樣,不僅休醫已久的老館主親自出馬,還將醫館內的其余客人通通趕了出去,自老館主以下的所有人皆是圍在受傷少女的周圍,態度殷勤至極。
再后來,又有一位身材佝僂的老者急匆匆的趕到了寶杏館,自稱是天下聞名的名醫章德承,卻是受人之招親自來為受傷少女療傷,而且這位章神醫的脾氣很大,他來到寶杏館之后,馬上就鳩占鵲巢、反客為主,似乎是認為這里的大夫水平太低,只會給自己添麻煩,竟是將寶杏館內的幾位大夫全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了寶杏館的老館主為自己打下手。
又后來,順天府的府尹、府丞、通判等官員匆匆趕到了寶杏館外,他們一出現之后,就指揮衙役將寶杏館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盡數驅散,然后他們又進入了寶杏館內,似乎想要慰問傷者、咨詢情況,但還沒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就同樣被趕了出來,似乎是他們妨礙了章德承的治療。
最后,三法司與六扇門的官員趕到了、錦衣衛與東廠探子趕到了、京城禁軍的將領們趕到了、工部尚書左蘭山與大學士霍正源等等一眾朝廷大員同樣是趕到了,一時之間,寶杏館外竟是百官云集,聲勢不下于每日的朝廷早朝!
這些官員,一個個都是表情凝重,仿佛遇到了天大的事情,他們出現之后皆是想要進入寶杏館內慰問探望,但因為順天府府尹被趕出來的先例,他們卻也不敢進入添亂——若是他們同樣被趕出來,不免會大丟顏面——所以只能候在寶杏館外焦急等待。
與此同時,京城出現了戒嚴、城門出入受到了限制,順天府的衙役、六扇門的捕快、廠衛的番子,也都是盡數出動、四處搜查。
這般興師動眾的情況,自然是引起了京城內所有人的目光。
京城人士,向來喜好夸夸其談、八卦傳聞,見到這般大的動靜,自然是議論紛紛、猜測不斷,也不知究竟是發生了怎樣的大事,竟是將朝野各方勢力盡數驚動了。
很快的,已是有消息靈通之士傳出了真實情況,卻原來是朝廷二品大員、戶部尚書趙俊臣,在閑游西市期間遭遇了刺殺!最終,趙俊臣雖然是險險逃掉了性命,但趙俊臣的同伴女子卻是受了重傷,如今已是性命垂危!
這般消息傳了出來之后,頓時是震驚朝野,引起了軒然大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朝廷的二品大員竟是在天子腳下的鬧市附近遭遇刺殺、險些喪命,這般情況可謂是千古少見、天下奇談!
恐怕,因為此事的發生,朝廷會迎來一場地震,廟堂局勢也會或多或少的發生變化!
所以,朝廷百官、各方勢力,聽聞這個消息之后皆是有些憂心忡忡。
不過,趙俊臣在京城內的名聲依然狼藉,所以這個消息落到許多清流與百姓的耳中之后,竟是造成了一副彈冠相慶的喜慶景象。
甚至于,有許多清流認為這場刺殺代表著趙俊臣如今已是萬夫所指、天怒人怨,所以才會有“義士”出手、為民除害。
是的,有許多人已是將刺殺趙俊臣的刺客定性為“義士”,迫不及待的想要為這件事蓋棺定論了!
卻也不知道,作惡多端的張威得知自己竟然也會被人追捧為“義士”之后,心中會做何感想!
此時,寶杏館內。
經過大半個時辰的等待,崔倩雪的急救終于結束了。
靜室之外,趙俊臣看到章德承出現之后,馬上迎了上去,問道:“章神醫,崔姑娘的情況如何了?”
趙俊臣的表情依然平靜,但稍顯急切的語氣,卻顯示了他此時的真實心情。
章德承的神色略有些疲憊,說道:“還請趙大人安心,崔小姐的情況已是漸漸穩定、趨于好轉…其實,崔小姐肩頭受傷之后,雖然傷口很深,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救治不及時,讓她失血過多,當時又消耗了許多體力,卻是大損了元氣,再加上她受了驚嚇、心存積憂,造成了邪氣入體,所以才會昏迷至今…有些麻煩的是,崔小姐的身體現在太虛弱,卻是虛不受補,雖然是漸漸穩定了下來,但若是想完全康復、不留后患,還需要慢慢調養很長一段時間。”
聽到章德承的答復之后,趙俊臣心中松了一口氣。
慢慢調養不怕,再珍貴的藥材對趙俊臣而言也只是尋常,只要崔倩雪沒事就好。
想到這里,趙俊臣向章德承說道:“既然如此,今后就麻煩章神醫您多多費心一下了,務必要讓崔姑娘徹底康愈才是。”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章德承的臉上閃過了不滿之色。
他原本是游走民間、醫治萬民的“萬家香火生佛”,一向是喜貧嫌富,從不愿意曲眉折腰侍奉權貴,但自從他來到京城、住入趙府之后,他或是要為趙俊臣的子孫后代操心,或是因為趙俊臣的關系要為七皇子朱和堅療養身體,如今又要為趙俊臣醫治崔倩雪的傷勢…如此種種,他簡直就快要成為趙俊臣的專屬醫生了。
對于這般情況,章德承自然是心存不滿。
不過,想到趙俊臣所承諾的那家醫學院,章德承最終還是壓下了心中的不滿,點頭表示答應。
由此可見,人心一旦產生了,就會出現破綻、受人利用,想當初章德承無欲無求的時候,他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話,也從不會對趙俊臣擺好臉色,但自從他有求于趙俊臣之后,卻只能任由趙俊臣驅使了。
這世間之中,無欲無求的人終究只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心中皆是存著各式各樣的,所以像是趙俊臣這樣善于投其所好的小人,也注定會大行其道。
看著章德承的表情變化,趙俊臣心中閃過了這樣的感慨。
然后,趙俊臣換了一副嚴肅深沉的表情,向著寶杏館外走去。
經過自己的不斷拖延之后,朝廷的各大勢力想必已是等待得無比焦急了。
與此同時,寶杏館外。
那順天府府尹薛貴的面色有些蒼白、神色更是急切不安,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意氣風發。
京城之內,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高官勛貴無數,隨便發生點事情就會牽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關系,所以順天府府尹的位置向來是一個火山口,并不好坐。
然而,薛貴卻已是在順天府府尹的位置上安安穩穩的呆了八年時間,至今也依然是位置穩固,這除了他本身心性沉穩、手段圓滑、富有謀略之外,也是因為他的靠山乃是周尚景!憑借著周尚景的支持,再麻煩的事情也可以順利解決;與此同時,薛貴坐穩了順天府尹的位置之后,周尚景也可以輕易的掌控京城內的一舉一動。
不過,自從得知了趙俊臣被刺殺的事情之后,薛貴就再也不見了往日的沉穩模樣,一方面緊急命令順天府的所有力量追捕兇徒,另一方面則是匆忙趕到了寶杏館,探望慰問趙俊臣,也順便向趙俊臣詢問案情經過。
只可惜,趙俊臣當時根本沒心情應付他,只是略略交談了幾句之后,就將薛貴“請”了出去。
似乎,遭遇了刺殺之后,趙俊臣也有些遷怒于薛貴這位順天府尹,再也沒了往日的客氣模樣。
隱約之間,薛貴覺得,因為這件事情,自己順天府尹的位置恐怕是坐不穩了,光天化日之下,京城內竟然有兇徒刺殺朝廷大員,這件事情的性質太嚴重了,薛貴必然要承擔一些責任,到了那個時候,恐怕連周尚景也無法保全薛貴。
不過,薛貴如今依然是心存僥幸,覺得自己若是可以盡快抓捕到那名刺殺趙俊臣的兇徒的話,或許還可以將功補過、保全官位。
于是,在寶杏館外焦急等待之際,見趙俊臣遲遲沒有出現,薛貴耐不住心中煩躁,再一次向身邊的順天府府丞張保問道:“派出去的那些衙役捕快們可有查到什么消息?刺殺趙大人的兇徒可有發現蹤跡?”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這已是薛貴第十一次向張保詢問這個問題了。
張保苦笑搖頭道:“府尹大人,京城范圍太大、人口太多,趙大人他如今只是掛念著崔倩雪姑娘的傷勢,完全不愿意與咱們深談,所以咱們也壓根不知道這名兇徒的詳細特征,衙役與捕快們如今雖然是四處搜捕,但也是大海撈針,如今又是時間尚短,咱們雖然已是盡力了,但依然沒有查到任何消息。”
聽到張保的回答之后,薛貴面現怨色,卻是有些埋怨趙俊臣不知輕重緩急,完全不向自己說明詳情情況,這樣一來,若是耽誤了破案的時機、讓兇徒趁機逃跑,可又如何是好?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順天府尹的位置,又如何可以保住?
不過,趙俊臣權高位重,如今又是眾人矚目的受害者,薛貴自然是不敢埋怨趙俊臣,只是愈加著急的連連搖頭、來回度步。
其實,趙俊臣之所以不愿意向薛貴、張保他們交代詳情,一來是想要拖延時間,為西廠爭取先機,讓西廠可以先一步抓捕到張威,將這個關鍵人證掌握在自己手中;二來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憤怒態度,進一步擴大自己遭遇刺殺之事的影響。
薛貴當然猜不到趙俊臣的心思,他焦急等待了片刻之后,卻又再次向府丞張保問道:“周閣老那邊可有什么新消息?”
這個問題,薛貴同樣是問了張保整整十遍了。
對于薛貴的反復詢問,張保有些無奈,但還是回答道:“周閣老那邊并沒有新吩咐,只是讓咱們盡快破案、耐心等待。”
聽到張保的回答之后,薛貴搖頭長嘆,只覺得事不由己、萬般為難。
就在順天府尹薛貴的心情愈加焦急的時候,一眾“趙黨”官員們也盡數聚在寶杏館外,討論著趙俊臣遭遇刺殺的事情。
得知了趙俊臣遭遇刺殺的事情之后,自工部尚書左蘭山、大學士霍正源以下,所有的“趙黨”官員皆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寶杏館——畢竟,趙俊臣乃是他們的靠山,若是趙俊臣被人暗殺了,他們這些人也會失去依仗,所以“趙黨”眾人對于這件事尤為關心。
幸好,趙俊臣并無大礙,但這也是“趙黨”眾人向趙俊臣表現忠心的大好機會!
所以,此時得寶杏館外,“趙黨”官員們齊聚一堂、無一人缺席,相比較其他官員,“趙黨”眾官員的表情更加嚴肅,也更加關心這件事情的真相。
“霍大學士,你認為刺殺趙大人的幕后真兇究竟是誰,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鬧市之中刺殺趙大人?這個人難道就不怕會引起百官眾怒嗎?”
“趙黨”眾人聚在一起之后,左蘭山向霍正源問道。
在“趙黨”之中,最關心趙俊臣安危的人無疑就是左蘭山了,因為趙俊臣若是被殺的話,那他就會徹底失去入閣的希望,所以左蘭山的臉上滿是震怒之色。
相比較左蘭山,霍正源的表現更加冷靜一些,聽到左蘭山的詢問之后,霍正源目露沉思之色,緩緩答道:“據我所知,在滿朝的文武百官之中,沒有誰有這般膽量,會做出這種蠢事!畢竟,趙大人若是被殺,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刺殺朝廷大員之事太過敏感,必然會引起百官的同仇敵愾,到時候朝廷嚴查之下,所有力量動員起來,幕后主使就算是隱藏再深,也一定會被揪出來,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廟堂之中,自是存在著一些潛規則,得到了百官的共同認同,其中之一就是絕不能使用刺殺手段對付政敵,哪怕是使用了這般手段,也絕不能讓人察覺!畢竟,在廟堂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政敵,每個人也都是別人的政敵,若是都使用刺殺手段解決矛盾,那么不用幾天朝廷就沒人了,而朝廷百官們出于自身安危考慮,也皆是極為反感這種手段。
今日,趙俊臣遭遇刺殺之事,顯然是有人挑戰了這條潛規則,也逾越了朝廷百官們的底線,必然會引起百官們的同仇敵愾,哪怕是太子朱和堉、又或者是首輔沈常茂,雖然他們與趙俊臣矛盾極深,但這個時候也一定會站在趙俊臣這邊!
所以,霍正源卻是想象不到,究竟有誰會這般的膽大愚蠢,竟敢與整個官場為敵!
聽到霍正源的回答之后,左蘭山目光閃動,突然輕聲問道:“昨晚,趙大人與沈首輔發生了沖突,讓沈首輔屢次下不來臺,頗是丟了顏面,而沈首輔一向是睚眥必報的性格,今天早朝之上,他指示‘沈黨’官員彈劾趙大人,卻皆是被陛下擋了回去,以沈首輔的性格恐怕絕不會善罷甘休…霍大學士,你說這件事會不會與沈首輔有關?”
隨著左蘭山的詢問,周圍的“趙黨”皆是身體一震,或是震驚、或是興奮。
若當真是沈常茂派人刺殺趙俊臣的話,那么趙俊臣只要找到證據,就可以順利扳倒沈常茂!這樣一來,“趙黨”在朝中也會少了一個大敵,“趙黨”今后整頓商稅的行動,也會順利許多!
但霍正源很快就搖頭否定了左蘭山的猜測,說道:“絕不可能會是沈首輔,沈首輔雖然與趙大人有矛盾,但他深知官場規則,如今也不是逼不得已的時候,雖然他向來是性格剛烈,但也絕不會采用這種手段…”
然而,話到一半,霍正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卻是中斷了自己的講訴,并且話鋒一轉,又說道:“事實上,刺殺趙大人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誰,這件事咱們說了不算,其他人說了不算,哪怕是幕后主使親自站出來承認也不能算…最終,還是要看趙大人的態度!”
“趙大人的態度?”左蘭山微微一愣,反問道。
霍正源點了點頭,嘴角隱約間帶著一絲冷笑,說道:“趙大人是受害者,也是目前唯一的證人,他的指證自然是至關重要,若是趙大人指證某個人是幕后主謀,哪怕是沒有切實證據,這個人也一定會惹上一身腥臊!…所以,接下來,就要看趙大人是想要追查真相,還是讓誰來背黑鍋了!”
剛才,霍正源正準備否定左蘭山的猜測,但他突然想到,以趙俊臣的性格來看,他若是最終將這個黑鍋丟到沈常茂頭上,也是大有可能!畢竟,這樣一來,趙俊臣就能夠得到最大的利益,而利益向來都是趙俊臣辦事之際的唯一考慮因素!
若是幕后真兇被發現之后無法為趙俊臣帶來明顯的好處,那么趙俊臣就一定會為幕后真兇辯護,哪怕這位幕后真兇險些殺了他——這就是趙俊臣!
而就在霍正源解釋的時候,突然有人高呼道:“趙大人出來了!趙大人出來了!”
ps:恩,二合一大章節,五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