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大朝議期間,德慶皇帝宣布從趙俊臣手中收回了西廠與內承運庫的權柄,并且將這兩個衙門重新交回內廷。品書網 這樣一來,當內廷方面得到了消息之后,自然是歡呼聲一片。
不論西廠還是內承運庫,皆是權柄極大且又油水十足的衙門,原本就應該由內廷來負責,奈何德慶皇帝并不信任內廷太監們的辦事能力,竟是全部交由趙俊臣這個外臣負責。
偏偏,趙俊臣確實是能力出眾,他接手了內承運庫之后,原本周轉不良的內帑很快就漸有盈余,并且還增加了許多財路,像是日進斗金的香胰生意,如今就由內承運庫在壟斷著,除了趙俊臣的“悅容坊”之外,明朝商人們若是想插手香胰生意,就必須要從內承運庫買貨;而趙俊臣組建了西廠之后,更是屢建功勛,許多時候甚至還壓倒了老招牌的東廠。
這樣一來,內廷的大太監們感到臉上無光之余,卻也只能違心贊頌德慶皇帝的“慧眼識人”,完全不敢向德慶皇帝提及將這兩個衙門歸還內廷的事情。
所以,內廷的大太監們原本已是熄了對西廠與內承運庫的心思,卻沒想到局勢變化之下,竟是平白走了好運,西廠與內承運庫突然回到了他們的手中。
對于這般情況,內廷的大太監們自然是幸喜若狂。
其中,西廠雖然有偵緝之權,乃是帝王之親信爪牙、令外朝百官敬畏,但在內廷的眾位大太監眼中,西廠的重要性卻遠遠比不上內承運庫!
無他,內承運庫乃是皇帝內帑,存有巨額金銀,油水最是豐厚,并且如今的內承運庫經過趙俊臣的苦心經營之后,更是頗有盈余。還開辟了許多生財之路,內廷的大太監們得到了內承運庫的權柄之后,只要稍動手腳,就能得到無盡的好處。
無論什么時候,為自己謀取好處都是最重要的,對于內廷的太監們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得到了消息之后,內廷的大太監們很快就聚在了一起。
接手了西廠與內承運庫之后。有許多事情都需要處理,但最重要的是,西廠與內承運庫的諸多利益,究竟應該如何分配,也需要他們認真研究一下。
此時,在內廷司禮監的大堂之中,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大太監們,此時齊聚一堂,皆是一副歡喜模樣。興致勃勃的討論著他們未來的光明前景。
司禮監乃是內廷十二監之首,全權負責皇城內一切事宜,管理著數以萬計的宦官,專掌機密奏章,有票擬與批紅的大權,東廠也受其轄制,最是權勢強盛。
司禮監現在的掌印太監。剛剛換了新人,名叫吳信泉,年紀大約五旬上下,此人身材瘦長、面白無須、相貌儒雅、神色沉穩,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見到他,恐怕會誤以為他是一個學術有成的儒生。卻很難相信他是一個太監,還是大明朝數萬宦官的首領。
事實上,這位看似儒雅溫和的老太監,手段卻是很不尋常,此時內廷眾位大太監在他面前皆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顯然吳信泉掌管司禮監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是在內廷中樹立了威信。
此時。在大堂之中,吳信泉坐在主位右首的位置上,笑著向眾位大太監說道:“眾位想必已是知曉了消息,在今日的早朝上,陛下已是將西廠與內承運庫兩大衙門從趙俊臣手中收了回來,交還到了咱們內廷的手中,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吳信泉的話聲剛落,就見內官監的掌印太監朱金榮連連點頭,大聲說道:“是啊,尤其是內承運庫掌管著內帑收支,一向是咱們內廷的命脈所在,這個衙門回到手中之后,咱們這些人今后就不用再受趙俊臣的掣肘了,確實是一大喜事。”
朱金榮是一位矮胖太監,一向都是吳信泉的應聲蟲,但他如今的態度,卻不僅僅只是附和吳信泉而已。
內官監一向負責宮中的采買與建造之事,往年內承運庫還在內廷手中的時候,這內官監通過虛報賬目、捏造損耗等手段,每年都能撈取大量的好處,但自從兩年前德慶皇帝將內承運庫交給趙俊臣管理之后,內官監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無論采買還是建造,所需的花費都會受到嚴格的審核,所以內官監的油水也因此而減少了大半,日子也幸苦了許多——但另一方面,內承運庫的周轉情況卻是頓時好轉了許多。
如今,內廷收回內承運庫的權柄之后,最高興的就是內官監的掌印太監朱金榮了。
吳信泉看了朱金榮一眼之后,并沒有搭話,只是表情平淡的繼續說道:“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咱們也不能只顧著高興,卻又怠慢了正事,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組織人手將這兩個衙門交接過來,讓這兩個衙門順利運轉下去,絕不能出現什么亂子,否則咱們丟了顏面之余,也不好向陛下交代…其中,西廠還好說,可以從東廠那邊調一些熟悉相關事務的宦官過去,相信很快就可以掌控局勢,但關鍵是內承運庫,趙俊臣經營了兩年時間之后,這內承運庫已是完全脫離了咱們的掌控,對于內承運庫的如今形勢,咱們也不甚了解,卻需要費些心思。”
頓了頓后,吳信泉繼續說道:“我的想法是,咱們的十二監、四司、八局,皆要將各自手下最擅長理財算賬的宦官送到內承運庫,盡快熟悉內承運庫的情況、將內承運庫的局勢穩定下來,與此同時,咱們雖然從趙俊臣那邊接手了西廠與內承運庫,但也不能就此撇開了趙俊臣,反而要進一步加深與他的聯系…這樣吧,咱們也準備一批貴重禮物,今晚就送到趙俊臣的府上,向趙俊臣表達一下誠意。”
聽到吳信泉的想法之后,在場的眾位大太監剛開始還接連點頭,但聽到吳信泉最后的吩咐之后,卻皆是一愣。
雖然,內廷與趙俊臣存在著合作關系。趙俊臣也時常會給這些大太監一些好處,但眾位大太監對于趙俊臣卻是普遍好感不佳,不僅是因為趙俊臣曾經從他們手中奪走了西廠與內承運庫這兩個衙門,也是因為趙俊臣對待他們的態度頗是強勢,時不時就會敲打他們一番。
就在年初,德慶皇帝的壽辰過后不久,只因為內廷的太監們稍稍違背了趙俊臣的心意。趙俊臣就抓住內廷貪污把柄窮追猛打,險些造成了內廷的一次大清洗。最后還是內書房的大太監劉清親自出面向趙俊臣求和,并且保證下不為例之后,趙俊臣才放了內廷一馬。
所以,在場的大太監們皆是不大喜歡趙俊臣,甚至隱隱有些敵視——雖然,趙俊臣的好處他們依然會照收不誤。
其實,趙俊臣也正因為看穿了這些大太監的白眼狼秉性,所以才會制定了滲透內廷的計劃。
于是,聽到吳信泉的吩咐后。那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徐盛馬上質疑道:“咱們接手西廠與內承運庫的事情,乃是陛下的旨意,那趙俊臣絕不敢違背,既然如此,咱們又何必討好趙俊臣?從前,那趙俊臣仗著自己兼管著內承運庫,對咱們時有威脅舉動。如今咱們收回了內承運庫,已是再也不受他的掣肘,完全可以將趙俊臣拋到一邊…”
與吳信泉一樣,這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徐盛的相貌氣質,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太監,此人身材高大、滿臉橫肉、態度蠻橫。反倒是像個屠夫。
然而,徐盛的話還沒說完,吳信泉就已是打斷道:“拋開趙俊臣?鼠目寸光!愚蠢之舉!”
說話間,吳信泉的表情一冷,終于展現了他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威勢。
聽到吳信泉的評價之后,徐盛不由一窒,眼中閃過了一絲怒意。但猶豫了片刻之后,還是說道:“還請吳督指教。”
吳信泉見徐盛服軟,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解釋道:“陛下固然是下了圣旨,命趙俊臣將西廠與內承運庫轉交給咱們內廷,趙俊臣也固然是不敢違背圣意,但你們以為咱們只要把這兩個衙門接手之后就完事了嗎?哼!若是沒有趙俊臣的配合,咱們即使接手了這兩個衙門,也只是接手了一個空殼罷子了!”
“空殼?”聽到吳信泉的解釋,徐盛反倒是愈加疑惑了,問道:“難不成趙俊臣還敢將內帑的積存金銀侵吞干凈不成?若是那樣,咱們只要向陛下講出實情,陛下絕不會輕饒了他的!內帑與戶部國庫不同,里面的銀子可都是陛下的私銀,趙俊臣就是再貪,又如何敢動陛下的私銀?”
吳信泉冷哼道:“如何不敢?那趙俊臣最是擅長理財做賬,他掌管內承運庫兩年余時間,除了他之外,沒人清楚內帑這兩年以來的收支情況,只要他在賬目中稍動手腳,咱們接手的內帑就會損失大筆的存銀,而且還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聽到吳信泉的解釋之后,眾位大太監皆是皺眉。
在眾位大太監想來,吳信泉所說的情況確實是極有可能出現,若是他們要將手中的油水衙門交給別人,也會事先在賬目中做些手腳,趁著離職之前侵吞一些好處,只是他們的做賬手法無法像趙俊臣一般高明罷了。
在場的大太監們以己度人,自然是認為趙俊臣也會這么做——事實上,這些大太監確實沒有猜錯,趙俊臣也確實有這方面的想法與準備。
頓了頓后,吳信泉繼續說道:“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今日雖然損失了一批銀子,但只要掌控了內帑,這些銀子遲早都會收回來,但各位可還記得,就在兩年之前,趙俊臣尚未接手內承運庫的時候,內承運庫的情況如何?如今內承運庫的情況又是如何?”
隨著吳信泉的話聲落下,眾位大太監微微一愣之后,更是眉頭緊皺、表情沉凝。
兩年之前,內承運庫的情況眾位大太監皆是清楚,收不抵支、虧損嚴重、周轉困難、難以為繼,甚至連宮內諸位娘娘的用度支出都拿不出來,也正因為如此,德慶皇帝才會將內承運庫交給善于理財的趙俊臣負責。
而趙俊臣接手了內承運庫之后,情況頓時大為好轉,雖然德慶皇帝與后宮的用度漸多。但內帑的銀錢反倒是日漸充盈,德慶皇帝也再不用擔心自己的銀子不夠用了。
兩相對比,自然是天上地下,但也顯得內廷太監們太過無能了。
眾位大太監沉默之余,吳信泉又說道:“然而,只不過是短短兩年時間,內帑的情況為何會發生這般巨變?依我看來。趙俊臣的手段說白了其實也簡單,不過是開源節流罷了。一方面為內承運庫開辟新的財源,另一方面則是削減了咱們這些人私下里的好處…”
說到這里,吳信泉面色再次一冷——趙俊臣掌管了內帑之后,他吳信泉雖然是內廷之首,但平日里得到的好處也同樣是減少了許多。
不過,轉瞬之間,吳信泉已是收攏了心中思緒,繼續說道:“趙俊臣的手段確實管用,咱們接手了內承運庫之后。也要照搬下去,若是沒過兩年內帑形勢又變得糜爛了,咱們恐怕就要迎接陛下的震怒了…然而,節流也就罷了,但開源這方面,咱們又如何能繞開趙俊臣?眾位別忘了,趙俊臣雖然為內帑開辟了幾條財路。但這幾條財路一直捏在趙俊臣的手中,若是趙俊臣只是將內承運庫交給咱們,卻將那幾條財路留在自己手中,那咱們接手的內承運庫也只是一個空殼與爛攤子罷了,遲早都會回到兩年前的形勢!所以,咱們雖然要接手內承運庫。但也絕不能得罪了趙俊臣,反而還要愈加的交好,咱們若是想要順順利利的經管內帑,今后還離不開趙俊臣開辟財路的本事。”
聽到吳信泉的這些解釋之后,眾位大太監雖然有些無奈,但還是點頭認同了。
畢竟,吳信泉所說皆是屬實。就拿內承運庫所壟斷的香胰生意來說,這門生意看似是被內承運庫壟斷了,滿天下的商人皆是要找內承運庫買貨,但那些負責制造香胰的工匠們,卻至始至終都是“悅容坊”的人,也就是說,內承運庫其實只是擁有香胰生意的經營權,但生產權卻依然在趙俊臣的手上,只要趙俊臣愿意,那么他隨時都可以讓內承運庫的這項財源大幅縮水。
所以,正如吳信泉所說,內廷雖然接手了西廠與內承運庫這兩大衙門,但依然是離不開趙俊臣的幫襯,反而還要愈加的求著趙俊臣才行。
另一邊,見眾位大太監皆是同意自己的說法,吳信泉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轉頭向內官監的掌印太監朱金榮吩咐道:“朱掌印,這些年來,你與趙俊臣接觸最多、也最是熟悉,等禮物準備好了之后,就由你親自送到趙府吧,到時候對待趙俊臣的態度要謙卑一些,若是趙俊臣提出了什么要求,你也要盡量答應下來,哪怕是感到為難,也不要馬上拒絕,可以回來找我商議。”
朱金榮的表情依舊有些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接下來,吳信泉吩咐了眾位大太監幾句之后,又將西廠與內承運庫的諸般利益仔細的分配了一下,讓在場的眾位大太監皆是有所收獲。
等一切結束之后,吳信泉的表情突然變得恭敬了一些,轉頭向一位坐在主位左首的老太監問道:“劉師,我的諸般決定您可還滿意?若是不恰之處,還請劉師指教。”
這位老太監年紀蒼老,身材佝僂枯瘦、看起來已是有七旬左右,白發稀疏、滿臉的皺紋與老人斑,已是垂垂老矣,仿佛一條腿已是邁入了棺材,在眾位大太監商議期間,這位老太監也是一言不發,只是一副精力不濟、昏昏欲睡的模樣。
此外,看這位老太監的服飾,他的品階也不高,比之在場的眾位大太監皆是要低了一些。
然而,吳信泉向他詢問的時候,態度卻是頗為恭敬,而隨著吳信泉的詢問,在場的大太監們也皆是一副垂首聽訓的樣子,對于這位垂垂老矣、品階不高的老太監,眾人皆不敢有任何怠慢。
這位老太監,正是內書房的總管太監劉清!
在內廷,表面上的身份最高的人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吳信泉,而圣眷最隆的人則是德慶皇帝的隨身太監張德,但事實上,內廷的真正決策人,一直都是內書房的總管太監劉清。
內書房雖然是司禮監的下屬機構,看起來權勢也不大,只是傳授太監們讀書識字罷了,但也正因為如此,如今的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實權太監們,卻是有超過三分之二的人出身于內書房、是劉清的學生,并且他們皆是因為劉清的推薦,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這樣一來,劉清對內廷的影響力,可謂是根深蒂固、極其深遠,即使是歷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也完全不敢違背劉清的態度。
說起來,當初趙俊臣敲打內廷的時候,還是劉清親自出面與趙俊臣達成了協議,所以趙俊臣才放過了內廷,如此一來,劉清與趙俊臣也算是相識。
雖然,劉清的年紀漸老,如今已是不大管事了,但威望依然不減,所以吳信泉做出了決策之后,依然會詢問劉清的意見。
聽到吳信泉的詢問之后,劉清先是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后顫巍巍的說道:“你的想法很好,就按你說的來辦吧…不過,內承運庫經過趙俊臣的經營之后,形勢頗佳,可謂是珠玉在前,你們接手之后,卻不可搞砸了,一定要用心辦事,否則陛下說不定就會將它再次交給趙俊臣,到了那個時候,咱們這些人就又要受制了。”
劉清的話聲剛落,包括吳信泉在內,所有的大太監皆是起身答應。
劉清在內廷之中的威信,由此可見一斑。
卻說,會議結束之后,那御馬監的大太監徐盛回到自家衙門的時候,神情頗是郁悶。
在今天的會議上,徐盛說話忘了分寸,竟是質疑了吳信泉的決定,雖然吳信泉當時并沒有什么表示,但徐盛還是發現了吳信泉對自己的不滿。
事后,當眾位大太監瓜分西廠與內承運庫的好處的時候,徐盛所得到的利益也遠遠沒有達到期望。
這樣一來,徐盛自然是有些郁悶。
說起來,御馬監也是一個內廷中的實權衙門,與兵部及各地督撫共執兵柄,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曾兩度設置了西廠衙門,與司禮監提督的東廠分庭抗禮。
不過,御馬監的權勢終究還是比不上司禮監,而徐盛的心機手段也比不上吳信泉,所以御馬監也就愈加被司禮監比下去了,處處受到司禮監的壓制。
當徐盛回到自家衙門之后,眾位御馬監的太監見到徐盛表情不快,皆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會受到遷怒。
當徐盛來到御馬監大堂坐下之后,在一片靜宜之中,卻有一位年輕宦官突然出列,向徐盛問道:“徐督您表情不快,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這位年輕宦官,初入內廷不久,但他善說話、會來事,本身也讀過詩書、很有才學,所以他很快就得到內廷的重視,并將他調到御馬監做事,此人來到御馬監之后,更是很快就得到了徐盛的賞識,甚至還成為了徐盛的義子,頗受徐盛的寵信。
如今這般時候,卻也唯有此人敢開口向徐盛詢問緣由了。
這位年輕宦官,名叫李如安!
另一邊,徐盛正生著悶氣,聽到李如安的詢問之后,更是狠狠一拍桌子,大聲罵道:“那個吳信泉屢屢羞辱于我,實在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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