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學燦快步來到大華總部湖心島的雙層閣樓。
引自黃浦江的活水,在此處漫出200多畝的面積,背靠數十米高的綠茵小山,宛如一幅都市山水畫。
仿古的拱橋,自辦公區的一邊起始,分別橫跨一大一小兩座湖心島。大的一座,是大華員工們休閑娛樂的地方,小的一座多用來招待賓客,也是大華高層開會的地方。
昨天,閆學燦就聽說董事長和中遠船務談的很不順利。當時他還沒當回事,以為只是一些條件談不攏,對于數億美元的項目來說,多談幾天沒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今天早晨的一封文件,令閆學燦坐不住了。
大華實業向中遠船務遞出了勞務合作的正式文件。令人吃驚的是,中遠船務回以公函,正式拒絕了大華實業的請求。
以閆學燦對國企的了解,這意味著中遠船務徹底關上了與大華實業勞務合作的大門。
中遠船務和大華實業的關系這么好,都拒絕了大華實業,其他船廠的態度可想而知。
放眼國內,有建造萬噸以上貨輪經驗的技工,中國只有少數幾個國企大型造船廠才有。曾經與大華運輸公司合作過的船廠小老板們,做個三五千噸的輪船頂天了,液化天然氣船是什么,怕是聽都沒聽說過。
作為lng船的首倡者,閆學燦看到那份公函的時候,心情相當復雜。
隱隱的,他是有這樣一份期盼的:自己是大華系內唯一一個從大華船業升上來的高管,可以說是最熟悉船舶的高管。大華船業若是擴張成數億美元的lng船廠,他的價值和地位自然會愈發凸顯。
因此,聽說要在湖心島開會,閆學燦是拔腿就跑。
鉆進綠樹掩映著的二層閣樓中,閆學燦覺得時間還早,啪的一聲,就把樓下的大門給推開了。
一股涼爽的清風穿堂而來。
房內,兩排人奇怪的看著他。
閆學燦瞇了一下眼,才發現蘇城,霍昌,大華實驗室的黎渙祥和秦世維,戰略事業部的鐘志根和張超,海洋所的顧海健全在里面,頓時嚇了一跳。
“怎么了?”鐘志根在大華內部的地位超然,他一說話,倒是緩解了閆學燦的緊張。
“我接到開會的通知,沒想到來晚了。”閆學燦面對蘇城,也不敢插科打諢。
“正式會議在樓上,我們是到早了。”秦世維對閆學燦的印象還不錯,輕聲幫他解圍。
“坐下吧。”蘇城招招手,道:“離開會還有30分鐘,我們正討論大華船業的問題,正好你熟悉情況。先聽一聽。”
霍昌等蘇城說完,扮黑臉道:“下次別這么莽撞,尤其是湖心島的會議廳嚴謹亂闖,我看,以后要在這里搞一點安保措施。”
閆學燦灰頭土臉的,也不敢亂說話。公司內,霍昌的資格老,地位高,他將自己定位成純粹的輔佐官,通常不直接參加公司的經營決策,但對公司內部的紀律等事項抓的很緊,員工看到他都有種天生的畏懼。
在蘇城的示意下,會議重新開啟。
閆學燦聽了一會,就知道是在討論如何從韓國購進技術的事。lng船歸根結底是一艘貨輪,它比戰艦好的地方是能夠用以前的設計圖大批量的復制,不會像是戰艦那樣,要考慮諸多的個xing化需要…同樣的,造船的技術雖然困難,但并不神秘。
蘇城也是有所了解,才敢拍板來做lng船的。
歷史上,法國的大西洋船廠曾經在95年前后,到中國來推廣lng船,希望出售整套技術給國內。中船內部進行了激烈的討論。當時尚未大規模使用天然氣的中國,對于是否需要自建lng船難以抉擇,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觀點一度盛行,結果錯失了90年代的絕佳機會。
事實證明,自建lng船不光省錢,而且能夠帶動一整條的產業鏈。以馬后炮的觀點來看,至少比自主研發的轎車一類的東西靠譜的多。
從最壞的角度來分析,一個沒有lng船的國家,天然氣的安全根本就得不到保證。若是國外要進行封鎖,只要敦促每艘lng船的船東,不要租借船舶給中國,國內的天然氣市場就會一片混亂。最可怕的事,其實并不是這樣的事真的發生,而是對方威脅會發生…
油輪和lng船就是能源領域的核彈和氫彈。擁有它們不見得能帶來多么龐大的利益,但沒有它們,就有可能遭受龐大的損失和不公正的待遇。
冷戰期間遭受核訛詐的國家,冷戰前遭受核訛詐的中國,都曾經體會過這種感覺。
中船內部的保守派實力再雄厚,也不能逆勢而行。特別是在天然氣的價值顯露之際,lng船的上馬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
不幸的是,由于晚了兩年時間,lng船的三套技術業已形成專利壁壘,提前6年起步的韓國鉆進了圈子里,中國落在后面,竟是被越拖越遠,直到10多年以后,才再一次回到1995年的戰略位置。
蘇城不像是中船的領導,他對天然氣的信心是勿庸置疑的強烈。因此一旦決定要做lng船,就要搶在lng船三大體系成型前,進入專業壁壘,按照國際通行的法則,大華船業只要能夠擁有一些對方繞不過去的專利,就可以通過專利互換的方式,獲得全部的生產授權。
到時候,后來的船廠就要向這些擁有專利的船廠付費,我增你減的情況下,競爭力將會產生很大的差值。
韓國企業用這種手段,甩開了中國至少15年時間。細究起來,雙方曾經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
蘇城認真的聽著黎渙祥解釋大華將要進入的技術節點。
對液化天然氣船這種龐大的體系,全部自主研發是不現實的,也沒有必要。因為很多國家的相關專利都只有10到20年的時間,一家公司剛剛形成壟斷,專利就可能到期了。因此,形成源源不斷的專利浪潮,要比嚴防死守的專利堤壩有用的多。
幾家公司形成的專利壁壘,也比一家公司的專利壁壘更安全,更能避開反壟斷法的各種條條框框。
這種技術討論是研究院最喜歡的。黎渙祥說起來就滔滔不絕,手上的本子也幾乎不用看。
閆學燦急的抓耳撓腮,心想:咱們要是沒有工人,技術再強又有什么用?難道全雇德國人來?
大華石化就有不少外籍的技術工人。這是大乙烯設備的特殊xing所決定的。但船廠用的工時也是成千上萬。做一艘lng船用2萬個工時很正常,若是選用國外工人的話,少說要被吞掉兩成的利潤。
好容易等黎渙祥說完了,閆學燦搶先道:“中遠船務拒絕了咱們勞務合作的要求,還法律額正式公函,你們看到了嗎?”
蘇城看看鐘志根,笑笑道:“我們看到了。用正式公函,是我向賀寒要求的。”
閆學燦這下愣住了:“為什么啊?”
“中遠船務受制于國資委。他們的胃口太大,所以,不光是中遠船務,遠洋集團和中船集團的下屬單位,差不多都沒戲了。我讓他們發布正式的公函,也免得i后有人顛倒黑白。”
閆學燦眼睛瞪的溜圓,遠洋集團和中船集團的下屬單位都不能用了,那中國哪里還有造船工人?
他拼命回想的時候,楊明敲門進來了。只聽他輕聲說:“大連海洋船舶集團公司,也拒絕了。”
“正式公函?”
“正式公函。”
蘇城滿意的點頭。
閆學燦理解不能,不由問:“咱們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工人啊。難道自己培養?”閆學燦說著說著,自己算了起來,道:“要培養一名合格的工人,用教學方式的話,6個月左右就算出師了,配合咱們的老工人,做船體估計還行。不過…唉,要不送到國外培訓一下?我知道i本和法國的船廠都做這種生意,3個月到8個月的培訓,能拿到比較高級的焊工證了,就是費用高了一些…”
蘇城聽他羅哩羅嗦的,笑著擺擺手,道:“不做勞務合作,也不是找不到工人。沒有張屠夫,還只有帶毛的豬了?”
閆學燦是做過功課的人,一聽就急了,道:“蘇董,您不會是想挖人吧?那可不行,一個兩個也就算了。咱們最少要幾百名工人,一鏟子挖下去,中船肯定要惱火的。”
“嗯?”
閆學燦見蘇城在聽,趕緊道:“幾大船廠的工人都是國家工人,您真要去挖人,中船只要不放檔案,咱們就抓瞎了。萬一,中船下一道行政命令,咱怎么整。”
蘇城再次看向鐘志根,笑了,道:“你說的,老鐘考慮過了。”
“考慮過了?”
鐘志根點頭笑道:“我們想了一個辦法,公函就是這個辦法的一部分。”
閆學燦是聰明人,遲疑的問:“示敵以弱?”
“是這個意思,準確的講,是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鐘志根頓了一下,笑道:“看著吧,中船的反應,不會比中石油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