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功夫,門簾就撩了起來,接著一個美貌少婦和四個女子魚貫而入,在她們身后,跟著幾個孩子還有兩三個媳婦。
這幾個女子面上都有些拘謹局促,唯有先前那個美婦,一見了金老太君,就忍不住從人群中搶出來,撲到她的榻前大哭道:“老祖宗,老祖宗…孫女兒只道這一輩子再見不到老祖宗了,天可憐見,竟還讓孫女兒有這個機會,我此時即便死了,也能瞑目了…”
金老太君也禁不住哭了,摟著那美婦哭道:“傻孩子,這說的是什么傻話?如今能撿一條命回來,自然就該酬神拜佛了。還不快去見過你母親,從你出了事,她沒有一天能吃好飯睡好覺,如今你平安回來,也總算讓她安心了。”
金燕芳這才哭著站起來,看到就在自己旁邊的母親,忍不住又撲進懷里痛哭一場。劫后余生,世俗壓力,如今自己竟還能回到這個家,怎不讓她感慨萬千悲從中來。
江夫人和江婉瑩何氏等都擦著眼淚上前勸慰,秋寧也勸著哭個不住的老太太,好不容易眾人才止住哭聲,于是丫鬟送上蒲團,金燕芳便帶著那幾個女人一起跪下來給金老太君磕頭。傅秋寧在旁邊看著,心想:嗯,色色都和黛玉進府時一樣,不過黛玉是一個人,這一回卻是好幾個。
一邊想著,就忍不住細細打量在金燕芳身后的三個女孩兒,暗道果然是名不虛傳,難怪她們父親自以為奇貨可居,能有這樣的女兒。也的確值得驕傲了。這模樣莫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就說是瑤池仙子下凡,也毫不為過。
此時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三個女孩兒身上,她們面上不由露出怯弱之色,然而看在其他人眼里。更是驚為天人。這時候金燕芳才站起身,先拉過那中年婦人道:“這是梅姨娘。接著又拉過三個女孩兒一一介紹道:“這是我大妹妹馮明珠,這是我二妹妹馮珍珠。這是表妹韓棲雪。”然后又將身后一雙兒女拉了過來,哭道:“快,快拜見太外祖母。可憐這兩個孩子從生出來。公爹就外放了,竟是至今沒見過老祖宗的面兒。”
兩個孩子忙拜了下去,口稱“給太外祖母請安。”顯然是在路上得母親悉心教導過。金老太君忙命人扶起,金鸞峰又上前請了安,因為是男子,今日女眷眾多,因此沒說幾句話就退了出去。
這里就有丫鬟們搬來椅子,請梅姨娘和金燕芳等人坐下來。也不敢問那日遇劫經過,生怕勾起她們傷心事,只問之后的情形。金燕芳便哽咽道:“那日公爹和夫君遇害。其他族中兄弟和男仆無不橫死,只有女眷們被留了下來。好在那土匪們似乎并不作踐侮辱女人,只賣了我們換錢,天可憐見,沒將我們賣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兒。即便如此,其他人也都不知被賣去了何方,只有梅姨娘和我們幾個還好落在一處,那個富商人也很好,并沒有因為明珠珍珠棲雪的姿容就起覬覦之心,也沒讓我們母子分離。我們只說落得了那樣一個去處,已算是萬幸了,卻不料不到幾日功夫,大哥哥竟然找上門來,這才知道府里為找孫女兒,鬧了個天翻地覆,只是…只是孫女兒實在沒有顏面再見老祖宗,如今爹爹和大伯還有幾位哥哥都在朝中為官,若因為孫女兒而使門風蒙羞,豈不是萬死也不能贖孫女兒的罪過?孫女兒幼受庭訓,若不是一雙兒女還小,便該一死才是,奈何這世間牽掛太多…”一邊說著,就又用手捂著臉哭起來。她身后的梅姨娘和那幾個姐妹也跟著哭,一時間,房里又充滿了啜泣聲。
好不容易勸解住了,傅秋寧為了調解氣氛,就問了幾句上京的情形,金燕芳并不認識她,只是見她坐在江婉瑩身邊,心中不禁疑惑,江婉瑩便笑道:“妹妹不認識你嫂子了?也是,當日姐姐進門時,怕妹妹沒見過呢,你忘了?她便是你鳳舉哥哥的發妻啊,鎮江王府世子的庶女。”
此言一出,不但金燕芳,就連她身后的梅姨娘和三個女孩兒也都吃了一驚,恍惚記得當日金鑲侯府小侯爺的確是娶了一個出身不好的妻子。只不過好像那是被迫的,也聽說那女子從入了侯府之后就形同棄婦,怎么如今…如今卻全不是這么回事兒呢?
金燕芳就更加吃驚了,當日整個金鑲侯府都深以此事為辱,到她出嫁的時候,幾乎都忘了這個嫂子的存在,怎么今天她卻突然又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而且表情淡然恬靜,顯然生活十分富足美滿。
心里疑惑著,嘴上卻十分親熱,金燕芳連忙和女孩兒們重新起身見禮,傅秋寧也忙還禮。就在這時候,只聽外面丫鬟們道:“二爺回來了。”接著門簾挑開,金鳳舉身穿一襲水綠長衫,腰間纏著玉帶,頭發因為沒有束冠,所以仍如平常一般只以一根玉簪挑起一股,其余盡皆散著,風度翩翩的走了進來,真正是豐神如玉瀟灑倜儻。
“二哥哥。”金燕芳一見他,就眼圈兒泛紅,激動的又撲了過來。金鳳舉忙摟住了她,含笑道:“回來就好,平安就好。”
金燕芳點點頭,擦干了眼淚,又給金鳳舉介紹自己家的幾個親戚,三個女孩兒從未見過這位可說是名滿京城的小侯爺,如今親自見了,不由得一顆女兒家芳心亂跳,忙都見了禮,面頰上透著淡淡一層羞意,真個是愈發可憐可愛。
金鳳舉只看了一眼,心想果然傳言不虛,倒的確是幾個美人坯子,因淡淡笑道:“坐吧,在這里就和自己家一樣,不要拘束。”說完來到老太君面前,笑道:“孫兒給老祖宗請安,大哥哥呢?”
金老太君笑道:“剛剛送了你妹妹回來就出去了,這會子想來是在書房。你今日衙門里沒事情?”
金鳳舉笑道:“妹妹回來的大喜日子,就有事也要推了。”說完又對他母親道:“姐姐那邊有沒有什么信兒過來?今兒榮親王見了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知道他們怎么了,他早叫我過去,可這些日子為了芳妹妹的事,哪里有空兒?”
江夫人疑惑道:“沒什么信兒過來啊,應該沒什么事吧?”
金鳳舉點頭道:“那就好,看來不過是他們夫妻兩個的事罷了。”因又轉向金燕芳,照例不敢問被劫殺的事,只問在揚州住了幾天,上京用了幾天等閑話。“金燕芳一一答了。
金鳳舉便起身道:“老祖宗,左右這里無事,如此孫兒便告退了,我去書房找大哥哥,問問他大哥在揚州的事。”
說完就聽金老太君笑道:“快去吧,你們那都是正事兒。”他就微微一笑走下來,見秋寧坐在江婉瑩身邊,便低聲和她說了幾句話,因為音量小,眾人各自說話,倒也沒聽清,何況這一年來見慣了他們這樣,倒是金燕芳又著實吃了一驚。
金鳳舉是悄悄兒問傅秋寧搬不搬去風雅樓,說再不搬就讓人占了,結果被秋寧白了一眼,輕輕啐了一口。他這才笑著離去,馮明珠馮珍珠等都偷偷看著他,再看看對面的秋寧,心想也不是什么出奇的秀美,怎么能得小侯爺青眼有加呢?連那幾位姨娘,生的也比她好,更不用提國公爺的孫女兒,地位容貌可都在她之上太多了。
正想著,忽聽金老太君道:“兩位馮姑娘和韓姑娘在京城里可有族人和親戚么?”
馮珍珠姐妹和韓棲雪都是心里一顫,同時低下頭去,金燕芳嘆了口氣道:“馮家家丁單薄,公爹原是族中一個最旁系不過的子弟,從他上京后,也沒怎么和族中人往來,如今他不在了,只怕族中人未必肯收留兩位妹妹呢,韓妹妹就更不用提了。”
金老太君便道:“既如此,那從今后就都在這里住下吧,擁翠園里已經替你們安排好了住處。舟車勞頓的,這便讓下人們帶你們去歇一歇,歇好了,帶幾位姑娘在咱們府里走一走,也好熟悉下。”
金燕芳和馮明珠等人都忙起身道:“多謝老祖宗關愛。”于是老太君點點頭,就讓人帶著她們下去。這里江夫人方夫人和江婉瑩傅秋寧等也忙都告辭,老太君便道:“秋寧留一下,我有話和她說,你們幾個出去吧。”
江婉瑩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傅秋寧,心中雖然嫉恨,卻也無可奈何,答應一聲走了出去,這里老太君見身邊都是心腹丫鬟,便對傅秋寧笑道:“寧丫頭啊,可別再為難鳳舉了,趁早兒搬去風雅樓,豈不是大家都省心多了?”
傅秋寧猜著老太太就是要出馬說這件事呢,心中早想好了對策,嘆口氣道:“老祖宗,非是孫媳不懂事,只是這六年,在那晚風軒里住的都習慣了。更何況,前陣子太太和婉妹妹的陣仗您不是沒看到,我尚且在晚風軒中,還招惹嫉恨,若是搬來了后院,又要生多少是非?遭多少算計?何況如今遠客到來,難道就讓人看著我們幾個整日里拈酸吃醋?老祖宗,恕孫媳直言,孫媳是不肯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本待再勸,不過看到傅秋寧堅定的表情,就隱隱想起了自己當年也是這般個性,一旦心里有了決斷,萬難更改。因此只好點點頭道:“罷了,你既這樣說,讓我老婆子也無話可答,就隨你的便吧。”
于是傅秋寧起身告辭,和雨階剪楓回晚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