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在許都城外某處山坳中,陳驀靠在一塊石頭上,默默望著面前的篝火。
篝火“噼啪”作響,將陳驀原本就難以平復的心情攪地一團糟,在微微嘆了口氣后,他抬起頭輕輕敲打著額頭,只感覺腦海發漲。
忽然間,身旁傳來一聲低吟,陳驀轉過頭去,卻見熟睡中的張寧微微縮了縮身體,似乎感覺有些寒冷。
猶豫一下,陳驀脫下了身旁的外衣,走過去蓋在張寧身上,卻沒想到,如此細微的動作竟然也驚動了睡夢中的張寧,睜開眼睛望向陳驀。
不得不說,兩人都感覺有些尷尬,在足足僵持了數息之后,才由陳驀率先打破了沉靜。
“呃,我見你好似很冷,所以…抱歉,吵醒你了…”
“不,”張寧連忙搖了搖頭,說道,“妾身原本便不曾睡熟…”說著,她望了一眼陳驀蓋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眼下正值正月寒東,將軍將御寒之物予了妾身,若是不慎染了風寒…”
“我沒事!”陳驀搖了搖頭,也不等張寧猶豫著要將外衣還給自己,顧著回到方才坐著的地方,伸手取過幾根枯枝丟入篝火,隨即默默地望著篝火中跳躍的火苗發呆。
說實話,對于有戾氣護身的陳驀來說,區區寒冷確實不值一提。
“如此…多謝將軍。”望了一眼陳驀,又望了一眼手中的外衣,張寧輕輕咬了咬嘴唇,終究將它蓋在自己身上。
說實話,以她體內那股磅礴妖力的儲量,其實根本不會在寒冬感到寒冷,但是,作為她從小受到排斥、被人視為妖物的罪魁禍首,張寧十分痛恨體內這股強大妖力,是故,如果沒有必要,她是絕對不想去動用那股妖力的。
此后,便是長達半響的寂靜,兩人都沒有說話,唯獨那燃燒著的篝火中不時傳出噼啪噼啪的聲音,而這陣壓抑的氣氛,讓張寧感覺分外不適。
她偷偷望向陳驀,用讀心術讀取著陳驀此刻的心緒,不出她所所料,此刻陳驀心中想的盡是關于張素素的事,并且,在張寧看來,即便她一五一十地對陳驀道出那段辛秘,卻依然無法改變陳驀對于張素素的看法,不由地,這令張寧有些莫名失望。
“將軍還是不信么?”猶豫一下,張寧輕啟紅唇,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唔?”正想著心事的陳驀回過神來,見張寧直直望著自己,臉上露出幾分苦笑,自嘲說道,“你看到了?”
張寧臉上浮現出幾分尷尬,帶著歉意低聲解釋道,“并不是妾身有意用讀心術竊聽將軍心中所想…從小,妾身便有這個能力,只要看到他人,便能得知他心中所想…”
“是么,不錯的天賦…”陳驀隨口敷衍著,他的語氣不由令原本便有些負罪感的張寧感覺更是不適,下意識心慌地望向陳驀,這才發現陳驀只不過是隨口敷衍,他的心神依然還在張素素之上,張寧這才暗暗松了口氣,裹了裹蓋在身上的外衣,低聲說道,“除開其他事不談,妾身真有些羨慕將軍與妾身之妹的感情…”
“唔?”陳驀轉頭望向張寧,只見張寧自嘲一笑,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也不知何時起,妾身便無師自通地掌握了讀心術,無論什么人,妾身都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從那時起,妾身便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心險惡,有好一些人,看似道貌岸然,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在這近二十年中,有畏懼妾身者、痛恨妾身者、背地里唾罵妾身者,亦或是垂涎妾身美色者,比比皆是,除了義父外,將軍是第一個不對妾身報以惡念的…”
“義父?張魯?——呃,抱歉!”陳驀愣了愣。
“呵,”見陳驀只是無心之失,張寧也不在意,望向篝火的眼中浮現出幾分笑意,喃喃說道,“雖說并非新生骨肉,然義父卻視妾身如己出,疼愛倍加…”
“看來你很敬重張太守呢…”
“是啊,”張寧微微點了點頭,輕笑說道,“倘若不是義父,恐怕妾身早已死去…現在想想倒也奇怪,義父素來耳根軟,卻力排眾議養育妾身十余年…”
“唔?張太守耳根軟?”陳驀驚訝地望著張寧,卻見張寧苦笑一聲,搖頭說道,“將軍不知,妾身義父仁義備至、表內如一,可算是世間少有君子,只可惜太過溫厚,聽不得他人勸諫,這些年來,若不是妾身一力壓著,漢中那些宵小,多半已說服義父自立為王了…”
“呃,還有這事?”
望著陳驀驚訝的表情,張寧苦笑地點了點頭,隨即輕嘆說道,“好在朝廷派出三路兵馬鎮壓了關東黃巾,算是給我漢中一些小人敲響了警鐘吧,不過前些日子,又鼓搗著唆使義父上表朝廷為漢中王,唉…”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望著張寧長吁短嘆的模樣,陳驀臉上忍不住浮現出幾分笑意,但是隨即,陳驀便不由想到了張素素,繼而,他的心情再次低落了下來。
說實話,張寧與張素素畢竟是一胞所生的親姐妹,除了表情與氣質有些差異外,模樣酷似地幾乎分不出彼此,也難怪陳驀從張寧聯想到張素素。
見陳驀突然又沉默了,張寧不必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在望著篝火許久后,低聲說道,“將軍日后打算如何?”
“如何?”或許是一時間沒有明白張寧的意思,陳驀一臉詫異。
只見張寧轉頭望了一眼陳驀,在猶豫一下后,低聲說道,“妾身方才已經說過了,從今日起,我白波黃巾另起門戶,不再與妾身之妹張素素有任何瓜葛,再者,妾身主意已定,即便將軍阻攔,妾身亦不會改變初衷…”
“為什么?”眼中露出幾分為難,陳驀難以理解地說道,“那明明只是你的猜測,不是么?你如何證明,素素體內正如你所言,隱藏著那只九尾狐的精魄?”
“不瞞將軍,妾身無法證明此事,但是妾身也很清楚…妾身繼承了那只狐貍的妖力,而我妹張素素則繼承了那只狐貍的精魄,終有一日,妾身之妹張素素會奪走妾身體內妖狐之力,到那時,沒有人能夠再阻攔她,世間善惡,皆在她一念之間…”
“這就是你所看到的?”陳驀狐疑地望著張寧,隨即微微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單憑你片面之詞…我不信!”
“但是將軍你也見到了,妾身那妹妹已漸漸暴露出她惡的一面,褻瀆死者,令尸鬼踏足塵世…”
“那是因為你要殺她…”陳驀急忙辯解道。
張寧深深望了一眼陳驀,隨即帶著幾分淡淡笑意,正色說道,“將軍真的認為,如果沒有妾身干涉,她并不會這么做么?”
“是!”
“將軍錯了,”張寧輕嘆著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但是世間之事,先而后,只要她心中已有這個打算,那么,即便沒有妾身干涉,而是換做其他事,她終究會那么做…”
“不,不會的…”
“眼下你等黃巾依附曹操,倘若曹操麾下有人心存不滿,故意挑釁,引起黃巾與曹操不合,甚至于,使得曹操暗中謀圖黃巾,將軍且試想,妾身那妹妹張素素,是否會以逆天妖術招來尸鬼自保?”
“…”張了張嘴,陳驀啞口無言,畢竟,他確實無法斷言張素素不會那樣做。
張寧說的不錯,或許眼下張素素施展逆天妖術招來董卓等尸鬼是因為她張寧的原因,但是,歸根到底,關鍵在于張素素已有了這個想法,換而言之,就算沒有張寧,張素素有朝一日多半依然會那么做。
見張寧一針見血地闡明內中干系,陳驀沉默了,而張寧或許也不想再與陳驀繼續爭論此事,裹了裹身上蓋著的衣服,淺淺地入睡了,說到底,她終究只是一個女人,不同武藝,哪怕曾憑體內那股龐大的妖力一力壓制董卓、孫堅、呂布、張角等四名尸鬼,但是不得不說,她消耗了太多了體力與精力。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轉眼便到到了天明,而當陳驀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這才發現,昨日借給張寧的的外衣,已經披在自己身上,至于那張寧,早已消失無影。
不經意間嗅到自己外衣上那幾絲幽香,陳驀的心情很糟,因為從昨晚張寧的語氣看得出,這個女人多半沒有想過就此罷手,換而言之,她會再次尋找機會加害張素素…
明明是一胞所生的姐妹,何以會淪落到這種局面?
望著那些燃盡的篝火,陳驀長長嘆了口氣。
半個時辰后,陳驀回到了許都,而此刻天色已經放亮,他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而這時,唐馨兒也已經起身,對于自己的丈夫徹夜未歸,這位小婦人未免稍稍有些吃味,因為她因為陳驀昨晚是留在了張素素那里,但是這一次,她猜錯了。
早飯過后,不出陳驀所料,張素素派人前來請他過府議事,唯一令陳驀有些意外的是,來的,竟然是帶著赤鬼面具的呂布。
與唐馨兒說了一聲,陳驀跟著呂布來到了張素素的天師府,在踏足府內的那一刻,呂布忽然回過頭來,赤鬼面具下那雙冷冽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驀,低聲說道,“為何要包庇那個女人,難道你不知道么,那個女人可想著要殺素素…”
“我知道…”
“你知道?”呂布反問了一句,語氣更為尖銳。
感受著呂布身上那股引而不發的殺意,陳驀不禁有些懷疑,倘若自己的回答不合呂布心意,他是否會對自己出手。
但是最終,在深深望了一眼陳驀后,呂布還是收起了身上的那股殺意,低聲說道,“我什么都沒有了…眼下,我只想著要守護她,是故…誰敢對她不利,都是我的敵人,包括你!——沒有下次了!”
說著,呂布轉身走入了府內。
因為昨天張寧與董卓、孫堅、呂布、張角在府內大鬧了一場,是故,張素素在后院的偏房接見了陳驀,畢竟,偌大的天師府幾乎被這幾個強得不似人的家伙毀地一團糟,尤其是前院,可以說幾乎被夷為平地。
“小驀,你來了!”在見到陳驀時,張素素顯得很高興,看得出來,施展逆天妖術招來董卓等尸鬼消耗了她太多了精力,以至于直到眼下,她依舊是一臉的疲倦之色。
“唔…”相對著張素素的喜悅之情,陳驀的心情顯然要沉重許多,畢竟,他已經從張寧口中聽說了一些關于張素素的事,一些不是很美好的辛秘。
“怎么了?”見陳驀一臉沉重表情,張素素摟著陳驀的脖子,詫異問道。
只見陳驀猶豫著望了張素素幾眼,忽然問道,“素素,你何以想起要用妖術招來董卓、孫堅、呂布、張角等人亡魂?”
話音剛落,便見張素素臉上的笑意漸漸收了起來,皺眉說道,“小驀,那個賤人…對你說什么了?”
陳驀搖了搖頭,說道,“不管她的事,我只是想知道,素素為何會突然想起要那么做?為何你會想到將死去的人變成尸鬼招回來?”
“小驀生氣了?”張素素低聲問道。
陳驀微微張了張嘴,在猶豫了一下后,搖頭說道,“將逝去的死者召回塵世,變成尸鬼,叫其無法安息…我只是覺得這么多恐怕有損陰德…”
張素素聞言緩緩收回到了雙臂,帶著濃濃不滿說道,“小驀的意思就是說,即便素素被那個賤人所加害,也不得出此下策,是么?”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小驀是什么意思呢?”深深望著陳驀,張素素輕哼一聲,話中帶著幾分委屈,沒好氣地說道,“素素真不知小驀究竟在想些什么…小驀不是說要保護素素的么,如今那個賤人無辜前來加害素素,小驀非但不阻攔,反而助她脫身…素素真的想不明白…”
“那可是你的姐姐,親生姐姐啊…”
“姐姐?那個賤人的所作所為,何以像是一個姐姐所做的事?小驀你不是不知道,就是因為那個賤人,素素已經徹底失去了太平道道宗的資格,無法再統帥天下黃巾,那個賤人,將你我幾年來的心血毀地徹徹底底,眼下還不知曹孟德究竟是何打算,倘若他打算毀約,我等又如何自保?——諸多事,皆因那賤人從中作梗!”
見張素素一臉慍怒之色,陳驀微微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覺得,其中必然有些誤會,只要好好談一談…”
“誤會?”打斷了陳驀的話,張素素俏臉泛起陣陣慍色,難以置信地說道,“小驀,你到底是怎么了?何以要處處為那個賤人說話?她究竟給了你什么好處?”
“好處?”陳驀的面色變了,他抬起頭望向張素素,皺眉說道,“你說什么?好處?”
其實,就在話說出口的那一刻,張素素已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但是因為陳驀故意放走張寧、并且處處為張寧說話,張素素是又生氣又嫉妒,盛怒之下的她,如何肯承認自己說錯了話。
說實話,張素素的行為,不過是因為吃醋而胡攪蠻纏,即便在后世也并不少見,那一句好處觸到了陳驀心中的底線。
也難怪,陳驀雖然沉默寡言,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是一個毫無主見、唯唯諾諾的男人,相反的,正是因為有著無人能夠改變的主見,他才會前后拒絕董卓、孫堅、袁術、曹操的招攬,死心塌地維護著張素素,為了讓張素素再度恢復當初的笑容,他甚至不惜做出行刺天子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如今,張素素卻對他說出了那樣的話,陳驀如何會不生氣?
繼長安之后,張素素與陳驀第二次吵了一架,只是因為張寧…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見陳驀面帶怒意,漸漸冷靜下來的張素素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對不起,小驀,是素素說錯話了…我們別這樣了,好嗎,素素不想和你爭吵…”
望著張素素服軟的模樣,陳驀長長嘆了口氣,緩緩地點了點頭。
“唔…”
初平三年二月初,張素素重整冀北黃巾,整編了一支人數為五萬的軍團,號為青州兵,這是張素素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支嫡系軍隊。本來,張素素打算將這支軍隊由赤鬼呂布、青鬼董卓、白鬼孫堅、黃鬼張角以及夜鬼陳驀五人率領,但是最終,陳驀并沒有接受。
或許,陳驀也并不是那么寬容的人,即便那一次爭吵最后因為張素素的服軟而合好,但是張素素所說的那句話傷他至深的話,卻叫陳驀久久難以釋懷。
因此,陳驀拒絕了成為青州軍五員大將之一的職位,而他這個舉動,無疑讓本來就有些懷疑他與張寧關系的張素素更是妒火中燒,一氣之下將此事擱置,甚至于,連續好幾日都沒有與陳驀碰面。
不得不說,天下間的矛盾,大多是由本來無關緊要的的誤會引起,只要當時將此事說開、說明白,其實很容易便能化解,只可惜有些人在意著那所謂的面子,不想由自己主動提及,以至于誤會加深,最后形成矛盾。
值得一提的是,張白騎似乎并不舍得丟棄黃巾這個名號,是故,他麾下八千士卒并沒有被編入青州兵,仍然維系著冀北黃巾這個名號。
建安三年二月末,正值初春冰雪消融,曹操派夏侯淵攻汝南,而在這時間內,許都卻發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赫赫有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