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遠在泗水上游的張白騎收到了張素素派人送去的書信,當他粗略一閱信中內容,不得不說,他被嚇到了。
“素素何時竟與曹操取得了聯系?”喃喃自語一句,張白騎微微思忖了一番,起身將手中的書信用燭火焚毀。
棄袁術而投曹操…
在帳內來回踱了幾步,張白騎忽然感覺有些心煩意亂,不由地走到帳口,遠望天邊那徐徐升起的旭日,暗暗嘆了口氣。
“素素,漸漸變得叫師兄有些看不透了呢…”
不由地,張白騎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張角把自己領回鉅鹿時的情景。
那時的他,雙親都死于霍亂之癥,就連年僅十一歲的他,都險些被惶恐不安的村民們活埋,是張角,是他的師尊將他從爛泥里刨了出來,并且把他帶到了鉅鹿,待如己出,正因為如此,張角是張白騎這一生最尊敬的人,沒有之一。
然而,他張白騎視如父親一般的張角,終究還是死了,當聽到張角臨死前那滿是不甘的吶喊時,張白騎便暗暗發誓,要將恩師張角畢生心血維系下去,替他達成遺愿,盡管張角沒有任何讓他這么做的意思。
作為大賢良師張角最器重的弟子,張白騎是一個很嚴謹而務實的男人。
曾經,張白騎亦對自己那位如妹妹一般的張素素報有特殊的感情,但是,當他發現陳驀與張素素那牽連不斷的情絲時,他將這份思念藏到了心底。
因為他清楚,陳驀是天下難得的猛將,有他在對黃巾大有好處,而他一旦他暗戀張素素的事情被公開,勢必影響到三人之間的關系,從而甚至會導致黃巾內亂,這是張白騎絕對不想看到的。
然而,就在張白騎自動退出之后,他卻意外地發現了一些以往并沒有注意到的事,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吧。
在他看來,素素變了,再不是當年無憂無慮、只懂得玩耍的女孩子,她漸漸有了城府,有了手段,有了機謀,有了野心…
說實話,張白騎并不關心張素素究竟何時與曹操一方取得了聯系,他只在乎投向曹操之后,黃巾是否能得到的更多,即便投向曹操這件事叫張白騎有些不快,畢竟當初他與張素素從長安敗退路經陳留時,倘若不是曹操派人圍剿,他黃巾又何以會淪落到只有區區幾百人隨行的尷尬局面?
但是張白騎也明白,世事無常,世上并不存在絕對的敵人,利益驅使,昨日的敵人或許就會成為今日的盟友,只不過…
“算算時間,陳驀應該是昨日酉時抵達的中游袁軍大營,而今日一早素素便派人送來書信,內中竟言她與曹操已結下盟約,原來如此,叫他回去只是為了想要說服他么…”喃喃自語一句,張白騎喟嘆著搖了搖頭,一臉惆悵地嘆了口氣。
“不要走地太遠啊,素素…”
這時,張白騎副將馬相從遠處疾步走來,他似乎隱約聽到了一些,卻又不曾聽清,遂好奇問道,“張帥,何事煩憂?”
張白騎微微搖了搖頭,不得不說,他的心情很糟糕,因為他感覺張素素越來越變得獨斷獨行,就連棄袁投曹這種大事也不與他事先商議,雖說比起袁術,或許曹操才是更好的選擇,但是這種獨斷獨行…
張白騎皺緊了雙眉。
當然了,不滿歸不滿,他張白騎可不會胡亂發牢騷,引起軍中將士不安。
“無事!——你不在轅門當值,在我處做什么?”
見張白騎問起,馬相抱了抱拳,說道,“是這樣的,營外有人要見張帥,是那樂進…”
“樂進?”張白騎微微皺了皺眉,詫異說道,“他來見我所為何事?——僅他一人?”
“孤身一人,說是與張帥有約,因此末將不敢阻攔…”
“與我有約?張某何時約他?”正說著,張白騎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變,猛然抬手叫住了正要轉身的馬相,沉聲說道,“等等!——此人身在何處?”
“說是在石橋處林旁等候張帥…”
“跟我來!”張白騎深深吸了口氣,也不帶著護衛,只領著心腹麾下馬相一人出營,果然,在上游石橋附近,他瞧見了孤身一人的樂進。
樂進,是一個很精壯的男人,個子不高,與張白騎、陳驀相似,不過八尺左右,模樣也很是普普通通,唯一能讓張白騎記得此人的,恐怕也只有那家伙嘴旁兩撇胡須,很難想象,這個長得如同山村獵戶一樣的男人,竟然會是曹操麾下最擅長攻城拔寨的猛將。
示意了一眼馬相,叫他注意周圍動靜,張白騎策馬朝著樂進而去,在距離三丈左右的位置停了下來,沉聲說道,“樂文謙,叫張某出來所為何事?”
說話時,張白騎的右手始終按在腰間佩劍上,直到他發現樂進身上沒有攜帶任何兵刃,這才緩緩放了右手。
“張帥,好久不見!”樂進笑呵呵地抱了抱拳,相比于張白騎滿臉凝重之色,他卻仿佛碰到了什么好事,一臉喜悅,而這種喜悅的笑容,叫隱隱猜到了幾分的張白騎分外不爽。
“閑話少說,叫張某出來究竟所謂何事?!”
見張白騎言辭并不客氣,樂進也不在意,在轉頭望了一眼小細川方向的黃巾軍大營后,隨即帶著幾分猶豫,壓低聲音說道,“不知張帥可曾收到貴主書信?”
“…”張白騎聞言皺了皺眉,沉聲說道,“就在方才!”
“哦,既然如此,那樂某便直言不諱了,”樂進長長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更是輕松,在舔了舔嘴唇后,抱拳壓低聲音說道,“奉我主曹使君將令,我欲渡泗水,南下襲袁術大營,望張帥放行!”
“…”那一剎那的時間,張白騎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畢竟張素素早已在心中暗示他配合曹軍的行動,但是話說回來,昨日的敵軍變成了今日的盟軍,張白騎一時半會實在難以適應心中這份不適。
放?還是不放?
張白騎可以肯定,倘若他放樂進渡過泗水,南下急襲袁術,袁術沒有提防勢必大敗,倘若與此同時中游的曹軍也發起進攻,兩面夾擊,即便他黃巾不出手,袁術那十萬大軍恐怕也要折損過半。
或許,這就是張素素與曹操在商議之后所作出的決策吧?
至于不放…
忽然,張白騎自嘲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是啊,既然身為一軍之主的張素素都已經決定投向曹操了,他張白騎難道還需要思忖什么么?
“那么…張某呢?”在猶豫了一下后,張白騎語氣古怪地問道。
樂進愣了愣,繼而似乎是明白了張白騎話中的深意,輕笑說道,“曹公對樂進言道,貴軍之事,由貴軍自行決斷,哪怕袖手旁觀…當然了,倘若張帥有意的話,不如與樂某同去!”
同去…同去襲袁術大營么?
張白騎長長吐了口氣,在注視著泗水的波濤良久后,終究點了點頭。
“公為前驅,張某從旁側應!”
“善!”樂進微微一笑,對張白騎抱了抱拳,輕聲笑道,“如此,樂進即刻回營點起兵馬,望張帥側應!”
“請!”
望著樂進離開的背影,張白騎心情很是復雜,迷茫地望著泗水中的波浪。
說起來,他張白騎并不是一個被大義所束縛的男人,他在乎的只有黃巾利益的得失,為此,他不惜犧牲自己,是故,對于臨陣倒戈之事,他并沒有太多的負罪感,畢竟,他本來就不喜袁術。
只不過嘛,對于張素素獨斷獨行的做法,他實在有些無法接受…
“但愿你不要走地太遠啊,素素,否則,即便是你,師兄也無法容忍!”
初平二年十一月九日,曹軍突然對泗水對岸的袁軍發動大規模襲擊,曹將樂進、許褚由泗水上游殺下,而夏侯惇、夏侯淵則從中游強渡泗水,更令人倍感驚訝的是,本屬袁術從軍的黃巾突然倒戈,聯合曹軍進攻袁術。
在樂進與許褚、夏侯惇與夏侯淵、以及陳驀與張白騎這三支軍隊的夾擊下,袁術敗地毫無懸念,他哪里會想到黃巾說反就反,畢竟在他手中還握著下蔡這一張底牌,但是,張素素依然反了。
即便袁術軍中早前會流傳黃巾已反的傳聞,但是當黃巾軍當真反叛時,那些袁術士卒卻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進攻的號令在未時時分,一直殺到亥時子夜,數萬曹操聯合萬余黃巾軍,竟將十余萬未曾防備的袁術軍殺地節節敗退,倘若不是紀靈等人死命護住袁術殺出重圍,或許壽春大片土地今日便要易主。
說實話,當張素素投向曹操的那一刻起,袁術已注定敗北,因為他既懷疑黃巾的可信度,卻又舍不得毀掉這支實力強大的從軍,反反復復,疑之而又用之,何以不敗?
不得不說,曹操確實不愧梟雄之名,而張素素更不是善茬,或許他們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袁術活著離開徐州,正因為如此,曹操派出了最擅長長途遠襲的將軍夏侯淵,而黃巾一方更是出動了陳驀以及他麾下黑狼騎。
或許是各自得到了曹操與張素素的叮囑,夏侯淵與陳驀死死咬住袁術敗軍尾巴不放,在將近年關的期間,竟從徐州泗水一路追到下蔡。
張素素的意思很明顯,既然已經反了袁術,那么,她就不會給袁術秋后算賬的機會,更不會叫袁術整頓軍隊去報復她在下蔡的基業。
換而言之,她要陳驀盡可能地拖住袁術,拖到下蔡的周倉以及將城內的黃巾軍與物質撤到徐州。
而對于夏侯淵而言,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鏟除袁術這個曹操在南面的勁敵!
可惜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袁術征討徐州的十六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但是他在壽春、汝南兩地,卻依舊屯有為數不少的重兵。
因此,陳驀在率軍打到下蔡附近后便暫緩了追擊,見好就收,護送著下蔡黃巾軍以及城內物資緩緩撤回徐州,畢竟,張素素既然反了袁術,那么下蔡自然便不再屬于他們所有,在袁術報復之前,他們必須撤回徐州。
而陳驀選擇了撤兵,夏侯淵自然也不敢再孤軍深入,就當是送個順水人情給陳驀,他也幫忙了護送一事。
不得不說,這場戰斗的失利,給袁術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可能是上蒼也不喜袁術吧,在陳驀與夏侯淵率軍撤退之后,原本袁術想召集兵馬追趕陳驀與夏侯淵,以報復這些日子來所受的惡氣,但是卻沒有想到麾下部將陳蘭、雷薄、梅成等將竟然相繼反叛,率領麾下曲部離袁術而去。
此后,雖說袁術仍然掌控著汝南、壽春等淮南大片土地,但是就此萎靡不振,再難復當初天下第一諸侯的威望與強盛。
而在此期間,張素素也與曹操定下正式的盟約,稱泗水之盟。
盟約相關:黃巾一方自今日起作為曹操一方從軍,但凡曹軍戰役,黃巾軍必須從旁協助;而曹操則必須履行約定,赦免黃巾軍的賊名,并給予在朝廷編制之下的軍號,且一視同仁地發放軍餉。
不得不說,曹操不愧是梟雄之名,其氣魄比起袁術更甚,為了讓張素素乃至黃巾對他報以信任,他竟派遣連夜趕往許都,亦平定徐州的功勞讓天子劉協頒布了赦免黃巾的詔書,并且大肆封賞張素素、張白騎以及陳驀等眾多黃巾將領,一旦徐州之事平定,此詔書便當時奏效。
而高明的是,曹操將此詔書提前交給了張素素,這好比是給張素素以及黃巾吃了一顆定心丸,要知道那可是天子詔書,可不是什么口頭盟約,一旦曹操日后毀約,那么他勢必會身敗名裂、遭世人唾棄。
當然了,關于涉及到袁紹的青州刺史一事,曹操并沒有讓天子劉協在詔書中注明,畢竟此事一旦被袁紹得知,無疑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而對于此事,張素素也能理解。
“咯咯咯,曹使君真是快人快語,豪氣萬千…”
在泗水東岸的黃巾軍大營中,張素素笑吟吟地望著手中的天子詔書,畢竟在這份詔書上,朝廷給予了黃巾莫大的賞賜,除了早前便約定好的赦免一事外,朝廷又封張素素為尚書、名義上歸尚書令荀彧調派,又賜爵鉅鹿亭侯,以女兒身、又曾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如今卻身居廟堂,張素素可以說是自古以來第一人。
除張素素以外,其他人也有封賞,其中封陳驀為征西將軍、護軍都尉、潁陽亭侯,畢竟,據曹操的調查,陳驀最初曾出現在潁陽一帶,是故曹操以為陳驀出身潁陽,是故封他為潁陽亭侯,以為榮耀。
至于張白騎,朝廷則封他為蕩寇將軍、中護軍、廣宗亭侯,因為張白騎出身冀州廣宗一帶。
而除了張素素、陳驀、張白騎外,其余黃巾將領朝廷也一并封賞,像王思、張燕、裴元紹、周倉等人皆為校尉,就連劉辟、龔都等人也撈到了一個雜號將軍這類無實但有名的稱號,不得不說,為了拉攏黃巾,曹操可以說是不遺余力。
或許有人會感到奇怪,張素素麾下黃巾僅僅只有萬余,為何曹操如此不惜代價地拉攏,其中道理很簡單,無非是,借黃巾一事來顯示曹操有才必用的擇才準則,當然了,這與眼下袁紹治下青州依然有數萬黃巾為禍也有些關系。
說到底一句話,為了日后與袁紹之間那一場無法避免的大戰,曹操迫切需要加強自己的實力。
言歸正傳,見張素素似乎很滿意,帳下端坐的郭嘉也暗暗松了口氣,因為在這幾日的接觸下,他已隱約發現,眼前這位女子,她對妖術的精通可以說是無人出其右,雖說郭嘉曾經也聽說過,天子劉協身旁有一人精通妖術,但是到底他郭嘉沒有親眼見過,而更讓郭嘉感到不安的是,張素素直言不諱地告訴了他關于那三卷六冊天書的真正含義。
,這是郭嘉從來沒有想到過、也不敢去想的事…
尤其是當郭嘉注意到張素素瞧見自己手中那本天書時的神情,那種恨不得抓在手中的神情,郭嘉不敢想象。
“呵呵,只要天師滿意就好!”郭嘉勉強堆出了幾分笑意,拱手說道,“既然如此,在下能夠擺脫近日來人質的身份,回歸我主帳下呢?”
正喜滋滋望著詔書的張素素聞言一愣,轉頭望了一眼郭嘉,似笑非笑地說道,“郭奉孝,你好似很怕我?”
“呵呵,實乃天師鳳威迫人…”郭嘉微笑著恭維了一句,在說話的同時,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張素素在第一次見面時所說的話。
即便當時郭嘉還有些不以為然,但是當他從張素素那里聽說她已盡閱三卷六冊天書時,郭嘉終于明白了那股莫名的壓力究竟從何而來。
似乎是看出了郭嘉心中的顧慮,張素素微微一笑,說道,“放心吧,既然眼下我等是友非敵,我便不會去奪你手中天書,相反地…”說著,她秀目一瞥郭嘉,似笑非笑地說道,“我還可以助你壓制體內隱疾…”
“什么?當真?”郭嘉愣了愣,隨即眼中不禁露出幾分狂喜。
張素素微微一笑,似笑非笑說道,“當然,不過嘛,小女子只想教給自己人…”
“…”忽然間,郭嘉面色猛變,難以置信地望著張素素,皺眉說道,“天師這話什么意思,難道曹公所給的,天師依舊不滿意么?”
“只是為了出于穩妥罷了,”張素素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我可以保證,天下只有兩個人能夠辦到,其中一個,是我!——好好考慮一下,郭奉孝!”
在張素素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只見郭嘉望了一眼手中的天書,臉上面色變換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