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賈文和,這個…是可以隨意涂改的么?”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驀指著手中的皇室宗氏族譜問道。
盡管賈詡了解一些關于陳驀的事跡,但是對于他與那位太子妃之間的事物卻不甚了了,因此有些詫異陳驀為何會關注于皇室宗氏族譜中所記載的人物,不過即便不問他也看得出來,陳驀似乎很在意名冊中那個人名。
“唔,”怪異地打量了陳驀幾眼,賈詡捋了捋下巴上那一簇細須,思忖半響,沉吟說道,“按理來說,一旦登入族譜名冊,是絕不能隨意涂改的,此乃欺君、亂國之罪,違者恐有誅三族之禍…”
“那這?”陳驀疑惑地望了眼族譜被墨汁涂黑的一大段文字,皺眉說道,“莫不是外人涂改?”
“這…”賈詡一聽,細想后搖了搖頭,說道,“大漢朝宗族族譜,歷代以來都由皇室宗親妥善保管,從不示外,外人若要對其加以涂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那這又作何解釋?”
賈詡聞言望了一眼陳驀,見他如此在意這件事實在有些不解,不過卻也不好刨根問底。
就在這時,被陳驀一記手刀打暈的劉艾好似恢復了知覺,在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后,幽幽轉醒過來,睜開眼睛待看到眼前的賈詡與陳驀時,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多半是被陳驀一記手刀打暈后有些頭昏腦脹、渾渾噩噩。
在賈詡怪異的目光注視下,陳驀蹲下身,一手提著皇室宗氏族譜,一手指著上面被涂黑的那段文字,沉聲問道,“是何人將內中文字涂改?”
或許是因為昏迷初醒后腦袋還沒轉過彎來,劉艾愣愣地望著陳驀說不出來,而在一旁旁觀的賈詡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疑慮:難道這件事對他而言竟是那般重要,重要到不惜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去問?
就在賈詡暗暗詫異的時候,劉艾好似清醒過來了,驚訝地望著賈詡,欣喜喚道,“賈大人?”
見陳驀似乎沒有將其打暈的意思,賈詡勉強一笑,拱拱手,恭恭敬敬地拜道,“宗正大人安好,賈詡有禮了…”
“賈大人客氣了,”為人純樸、正直劉艾擺了擺手,隨即望著蹲在自己面前的陳驀,滿臉詫異問道,“這位是…”
“宗正大人勿要多慮,此乃王劍師…”
賈詡正要解釋,卻見陳驀微微一皺眉,好似有些不耐煩地再度問道,“是何人將內中文字涂改?這段文字所記載的,又是何人?!”
劉艾詫異地望了一眼賈詡,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順著陳驀所指的皇室宗氏族譜一瞧,頓時面色微變,回頭一望樹底下自己所刨的坑中空無一物,驚聲說道,“此乃大漢御用之物,還請閣下速速交還…”正說著,他注意到了陳驀那雙煞氣逼人的眼睛,心中一驚,不禁有些惶恐不安,低聲說道,“此…此段書文所記載的,乃先少帝御妃唐氏…”
“唐氏…”陳驀微微張了張嘴,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幾許溫情,望著那一大段被墨汁所涂黑的文字,低聲問道,“是何人將內中文字涂改?”
見陳驀眼中的煞氣好似退了下去,劉艾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就實說道,“此乃劉艾所涂改…”
話音一落,別說賈詡萬分詫異,就連陳驀亦是難以理解,狐疑問道,“你,為何要將其涂改?”
只見劉艾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此乃陛下所吩咐的,劉艾雖為陛下皇叔,然亦屬人臣,既陛下有命,劉艾又豈能不從?但愿日后祖先莫要怪罪才好…”
陳驀頓時就呆住了,愕然望了眼那一大段被墨汁所涂黑的文字,難以置信地說道,“是劉…是當今天子令你涂改的?為何?”
或許是因為那一記手刀的緣故,劉艾多半沒有細想,見陳驀問起,暗嘆著搖搖頭,說道,“陛下曾言,[朕兄弟二人自幼與唐妃相熟于深宮,親如姐弟,如今皇兄已逝,唐妃卻未入我劉氏之門,她若有歸宿,便叫她去吧,何必以此束縛于她…也算是朕一點心意!]”
說著說著,劉艾似乎感覺有點不對勁,抬頭一瞧陳驀,見他時而皺眉、時而茫然,心下暗暗詫異,忽然,他好似察覺到了什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眼身穿黑色甲胄的陳驀,眼神微變,狐疑說道,“你…你是陳驀?!奮威將軍陳驀?”
呀呀,被發現了呢…
幸災樂禍之余,賈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原因為陳驀為了掩飾身份會有什么激進的舉動,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沉默了半響的陳驀僅僅只是淡淡望了一眼面色大變的劉艾,隨手將那本皇室宗氏族譜丟到他懷中,隨即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著林中走去,看他神情,頗有幾分心灰意冷的意思。
而賈詡也顯然沒有料到陳驀竟然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了看穿他身份的劉艾,正暗自琢磨其中究竟,卻見劉艾好似意識到了什么,一臉焦急地說道,“賈大人,陛下已被郭汜所派兵馬劫走…賈大人?”
“呃?”賈詡這才回過神來,既尷尬又心虛地點了點頭,勉強笑道,“這個…下官有看到…”
“郭汜、李傕二賊深恨陛下逃離長安,此次得以劫回陛下,定會百般羞辱,劉艾懇請賈大人與我一道救陛下于水火…”
望著劉艾一臉義正言辭的模樣,賈詡不禁感覺心中有愧,尷尬地支吾幾句,隨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壓低聲音說道,“救駕之事急不得…下官不明白,奮威將軍陳驀,還有那唐妃,與陛下究竟有何瓜葛?為何…”說著,他指了指劉艾懷中的皇室宗氏族譜。
“這個…”早已清醒過來的劉艾一臉尷尬之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而與此同時,陳驀則走到了自己的愛馬黑風旁,不得不說,此刻的他,心情十分糟糕,如果要問其中緣由,那無非是因為劉艾所說的那些事,那些陳驀本來毫不知情的事。
對于先少帝劉辨的死,陳驀心中沒有任何感觸,哪怕劉辨曾經是一國之君,相反地說,他心中或許還有幾許慶幸。
畢竟,如果不是劉辨恰時被董卓所毒殺,顧念情義的唐馨兒是決然不會選擇跟著他離開京畿的,更別說下嫁于他。哪怕心中不愿意,她依然會嫁給劉辨,嫁給自幼相熟悉、如同弟弟一般的劉辨。
陳驀暗暗嘆了口氣。
兩年前,他孤身一人闖入雒陽皇宮,刺殺了劉協的生父劉宏,隨后又橫刀奪愛、帶走了劉協兄長劉辨未過門的妻子唐馨兒,眼下,他又要奉袁術之命前去刺殺劉協本人…
在此之前,陳驀根本不會想到這種仿佛仇情影視般劇情竟然有朝一日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過,他對此并不后悔,哪怕陳驀這個名字眼下在天下士子眼中如同逆賊,他依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畢竟他早已有了覺悟,無論是刺殺當朝天子,還是被迫助紂為虐、依附董卓…
他只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兩個女人是他豁出性命也要去保護的,為此,他可以與整個天下為敵。
撇開與張素素的復雜情絮不談,陳驀從沒有認為自己在唐馨兒眼中是一位完美無瑕的丈夫,但是,他盡可能地呵護她,以他的方式…
就拿方才來說,當陳驀得知落到自己手中那本書典便是皇室宗氏族譜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要將關于唐馨兒的那一頁文字撕去,畢竟那位知書達理、溫柔善良的女人直到如今依然對于自己以往的身份耿耿于懷,以至于與陳驀一起路過較為熱鬧的地域時都盡可能地低著頭,生怕別人認出自己的身份。
雖說即便將關于唐馨兒的記載撕下或許也不能保證什么,但是至少,她可以不必那樣戰戰兢兢,不必每時每刻都在意周圍人的目光,或許暗自猜測是否暴露身份。
然而出乎陳驀的意料,關于唐馨兒的記載竟然被劉協下令用墨汁涂黑了,被那個半夜獨自在城內荒地哭泣的小子,被那個一口一個朕、一個一口師傅的小子,被那個苦苦糾纏自己要學習武藝的小子用以誅滅逆臣亂黨的小子…
陳驀并不是一個習慣欠人情的人,除了張素素、唐馨兒、周倉、裴元紹、劉辟、龔都這些極其親密的人外,他很少主動和別人接觸,或許是因為性格所致,或許是他并不想背負欠人人情的包袱。
正因為如此,劉協暗中的[相助],讓陳驀有些難以抉擇。
根據劉艾的話推測,劉協多半是將宮內所有關于唐馨兒的記載通通抹除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天大的人情,別的不說,至少這么一來,唐馨兒日后不必再顧慮會遭到士子們的詬病,畢竟那是她最擔心的事。
只是這樣一來…
“真多事啊,煩人的小子…”看得出來,陳驀的心情很復雜,尤其當他望見馬腹的皮囊中那件朱紅色的戰袍時。
苦笑著搖了搖頭,陳驀撫摸著那件戰袍,腦海中浮現出唐馨兒在燭光下一針一線縫制這件戰袍時的情景。
忽然,陳驀眼中露出幾分疑惑,他隱隱感覺到戰袍的一角好似有個古怪的凸起,仿佛藏著些什么。
“…”
出于疑惑,陳驀皺了皺眉,從腰間摸出一柄短劍,沿著線角將那戰袍的邊角拆開,隨即,他驚訝發現里面竟然藏著一封書信。
[我夫親啟…妾拜上…]
“這是…”
撕開封口,陳驀小心地將書信展開,粗粗一瞥,隨即,他愣住了。
因為通篇只有一幅畫,高聳的城墻、雅致的庭院、以及在庭院中玩耍的三個孩童,一個年長一些的女孩子,一個較為年幼的男孩子,以及最后一個跌倒在地、好似連走路都還沒有習慣的孩童…
望著畫中不計其數的宮女與宦官,陳驀哪里還會不明白。
忽然,陳驀注意到了畫中右下角所書寫的一行清雅娟秀的小篆,很明顯,那是唐馨兒的字跡。
[…協,妾視如家弟,其自幼喪母,父亦遭不測,如今雖榮登九五,然無甚親戚在旁,孤苦無依、屢遭奸人所迫,倘若天見可憐,我夫偶間覓得此信,妾懇請夫君憐其身世、憐其所處,莫要加害,妾感激不盡…妾,唐氏拜上…]
“…”
足足半個時辰后,陳驀一直坐在樹底下望著手中的那封書信,臉上時不時露出幾許苦笑。
“親如姐弟么…”
望著畫中那三個孩子的笑靨,陳驀猛然間有種極為慶幸的感覺。
唉,險些就做了無法挽回的事呢…
不過,馨兒也真是的…
將那份書信小心折好放入懷中,陳驀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隨即,眼中露出幾分濃濃的溫情。
“早知如此,為夫何必千里昭昭、日夜兼程趕來…馨兒,你真是害為夫不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