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當朝天子,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首先,天子御駕兩側必定有重兵保護,尋常人是難以接近的,想要覲見天子劉協,必須經過一套嚴格苛刻的監察手續,哪怕是陳驀,也無法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混到劉協身旁。
其次,刺殺天子劉協之時絕對不能暴露身份,雖說兩年前陳驀也曾親手暗殺了先帝劉宏,但是當時的處境與現在不同,更別說事后朝廷出于無奈還替陳驀遮掩了弒君的事實。
而重要的是,陳驀不得不為袁術考慮,這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
就陳驀個人而言,他并不擁護袁術,但是既然張素素決定率黃巾助袁術奪取天下,成就霸業,那么陳驀也只有為袁術多考慮一些,倘若天子劉協一死,那邊袁術便篡位登基,天下有識之士,誰會看不出其中的蹊蹺?
為了避免日后被諸侯們發覺,陳驀必須找一個人替自己背這個黑鍋,而郭汜、李傕二人,正是心目中的最佳人選,這也是他為何安安心心在林中歇息的原因。
因為他要等待一個時機,等待郭汜、李傕二人將天子劉協重新搶到自己手中時,再混入二人軍中刺殺劉協,到那時候,郭汜、李傕二人就算發覺其中的不對勁,恐怕也是百口莫辯。
但是陳驀卻沒料到,徐晃竟然出言懇請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擊退郭汜、李傕二人追兵,保護天子御駕…
還是不去?
陳驀猶豫了。
憑心而論,他不希望[王越]這個名字背負上任何污點的,為此,陳驀從未用[王越]這個名字做任何一件有違于武德、有違于道理,有損于名望的事,哪怕他真正的名字飽受世人唾棄。
誰也不會知道,陳驀在劍道上的造詣要遠比槍戟精湛地多,哪怕教他戟法的是可以說是當今武人中的翹楚呂布。
或許可以認為是陳驀刻意掩藏的底牌,或許,他認為這是屬于[王越]的那部分實力。
不得不說,當年那位嫉惡如仇、平時有些羅嗦,又熱衷于揚名立萬的王越,雖然他的資質并不高,但是他對于劍道的理解與感悟,卻要遠遠超過世人,而陳驀之所以能夠熟練地掌握他所交給自己的墨子劍法,無非也是靠著王越在劍法上諸多的注解。
簡單地說,王越對他有恩,但是陳驀卻愧對于他,他曾經好幾次下決心要殺張白騎為王越報仇,但是因為黃巾、因為張素素,陳驀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違背了對自己的承諾。
眼下的黃巾處境太過于艱難,如何能缺少張白騎這位良帥?說到底,張素素之所以能讓黃巾正常運作,其中有大部分功勞要歸功于此人。
既不能殺張白騎為王越報仇,那么陳驀能做的,也只有盡可能地讓[王越]這個名字以劍師的身份名揚天下,替他完成夙愿,以慰他在天之靈。
而正因為如此,陳驀才暗暗有些后悔對徐晃報出了王越的名號,因為這意味著他無法以這個面貌刺殺天子,至少不能在徐晃面前暗殺,如果那樣做,有違于陳驀的初衷。
見追兵趕到,陳驀又似乎毫無反應,徐晃顯然十分著急,急切說道,“王師,事急矣,望速助之!”
望著徐晃急切的表情,陳驀心中唯有苦笑一聲,難道說為了刺殺劉協而千里昭昭趕來此地的自己,竟然還要先去保護此人?
陳驀很想說不,借此置身之外,靜候時機,但糟糕的是他報出了王越的名號,如此一來,一旦他拒絕徐晃,拒絕相助他保護大漢天子,日后顯然會招來非議,有損于王越名望…
想到這里,陳驀暗暗懊惱徐晃多事。
罷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中微微嘆了口氣,陳驀深吸一口氣,手握寶劍從樹上躍了下來,用略顯嘶啞聲音說道,“身為大漢子民,如何能坐視天子受賊子迫害,速去!”
徐晃哪里知道陳驀心中的想法,見此大喜,抱拳說道,“若有王師相助,我軍如虎添翼!——王師且隨徐晃來!”說罷,轉身大步朝著林外奔去。
陳驀緊步跟上,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跟著徐晃去踏足這一攤渾水。
因為是王越的身份,所以陳驀并沒有將放在樹梢上的長槍取來,畢竟[王越]是劍師,而不是槍將。
至于愛馬黑風,也被陳驀丟在了林中,一來是這匹戰馬終歸是上過戰場,馬身上多有創痕,若是時刻帶在身旁,不難被他人看出破綻,橫生枝節;二來,黑風已跟隨陳驀一年多,又頗有靈性,陳驀也不擔心它會走丟。
陳驀唯一擔憂一點,那就是百官是否還記得自己的摸樣,倘若其中有一人記得,那可就麻煩了…
跟著徐晃走出林中時,郭汜、李傕二人的追兵幾乎已殺到天子御駕之旁,與楊奉麾下的士卒殺成一團,情況甚是緊急。
“王師,事急矣,請速救之!”
見天子御駕蒙難,徐晃面色大變,當即抽出腰間寶劍殺了過去,見此,陳驀暗道可惜。
因為他看得出,楊奉雖然也手握一支飛熊軍,但是手底下的士卒實在是太少了,僅區區萬余人,而且,為了保護朝中大臣與隨行的官員,士卒們分地很開,難以結成陣型;而追兵卻大多是騎兵,呼涌而至,氣勢洶洶,陳驀敢斷言,如果不出意外,在一炷香的工夫內,楊奉一方便會大敗。
只可惜如此大好時機,自己卻不能置身之外,靜候時機…
暗暗道了一聲晦氣,陳驀亦拔出腰間佩劍,隨徐晃殺向天子御駕,因為郭汜、李傕二人麾下的士卒明顯是沖著御駕而去的,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奪回天子!
為了徹夜趕路,陳驀已經有半月余未能好好睡過一宿,雖說此刻他是又累又困,難以發揮出全盛的實力,但也不是普通西涼士卒可以抵擋,那灌注著戾氣的重劍,招式大開大合,每每一劍揮出便能奪走一名敵軍的性命,哪怕對方用兵器抵擋,竟也連兵器一同斬斷,更有甚者,竟有一名敵軍校尉被陳驀連人帶馬斬成兩半,可謂是煞氣逼人。
憑心而論,墨子劍法并非是注重殺戮的劍招,相反的,它每每給人留有余地,注重防守,符合墨家[不攻]的主張,只是如今的陳驀已不再是當年被幾名三河騎兵逼地狼狽不堪的他,那區區幾個西涼士卒,如何是他對手?
在徐晃驚愕的目光中,陳驀如風卷殘云一般,在短短數息之內便將殺至御駕旁的幾十名西涼軍逐一斬殺,而且幾乎都是一招斃命,干凈利落,鮮有二次出手的跡象,這讓徐晃心中更是欽佩。
徐晃與陳驀的及時趕到,讓死守在御駕旁的太尉楊彪等人暗暗松了口氣,不得不說,這位朝中老臣對大漢、對天子確實是忠心耿耿,當追兵趕至時,他竟然以如此老邁之軀,提著寶劍與去那些西涼士卒廝殺,只不過被從旁官員死死拉住。
也難怪,身經百戰的西涼軍那是何其兇猛,豈是你區區一個半百老頭可以對付的?你沖上去那不明擺著是送死么?
不過,雖說看似愚蠢,然而卻足以證明,不管這些朝中的老臣們平日里是何等的迂腐,但是在見到天子蒙難時,亦不乏其血性與忠誠。
“將軍,速來救駕!”老太尉遠遠地便瞧見了徐晃,大聲呼喚,待徐晃殺至身旁聲,緊聲說道,“將軍,且速速派人護送陛下御駕至安全之地!”
徐晃點點頭,當即喊來附近混戰的麾下曲部,將部將護送著天子御駕先行趕往弘農。
而這時,老太尉楊彪這才注意到在敵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的陳驀,心中驚訝,詫異問道,“楊驃騎麾下除將軍外亦有如此猛將?為何前些日子不曾見到?”
雖然隔得很遠,但是陳驀依然注意到有一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偷眼回頭一看,見是太尉楊彪,他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楊彪把自己認出來。
幸運的是,楊彪終究也沒能認出眼前這位[義士]便是當年的奮威將軍陳驀,也難怪,畢竟楊彪是當朝太尉,而當初陳驀只不過是董卓麾下區區一校尉,每日駐守在皇宮門口,連進殿堂的資格都沒有,以至于陳驀在皇宮任職近乎半年,幾乎沒有與楊彪照面,哪怕是受封奮威將軍,也僅僅只是一紙詔書,想了想去,唯一一次踏足金殿也是在他與呂布殺死董卓之后,不過那時他全身置甲、滿身血污,卻也看不清真實面貌。
更別說時隔一年半,如今陳驀已將近十八,原本的那幾分稚嫩漸漸退去,臉龐也逐漸變得剛毅起來,雖說容貌未改,不過卻也大異于當年,也難怪楊彪認不出來。
而徐晃見楊彪問起,他這才想起陳驀,回頭一看,見陳驀獨自一人殺入無數西涼軍之中,表情淡然,手中重劍揮舞不停,將一名又一名的敵軍士卒斬殺時,就連他也不禁暗暗咋舌。
“太尉,此人非我軍將領,乃是義助我等的義士…”
“哦?”楊彪聽罷微微一愣,詫異問道,“我觀此人武藝竟不遜當初呂奉先,究竟是何許人也?”
只見徐晃眼中露出幾分敬意,恭聲說道,“太尉不知,此人便是當初在雒陽名聲大振的劍師,王越!”
“雒陽劍師王越?何許人也?”楊彪微微皺了皺眉,看他模樣,似乎對王越不甚了解。
而他身旁的官員中卻有知曉王越的來歷的,低聲說道,“太尉,便是當初與陳驀齊名的幽州劍客!”
楊彪這才恍然大悟,他依稀記起,當初在雒陽時,曾有兩個人名聲大振,其中一人就是來自幽州的王越,因為劍術精湛而被當地百姓稱為洛陽劍師,至于另外一人,那就是讓朝廷、讓有些知情的老臣們又恨又無奈的潁川鬼將,陳驀。
當然了,誰也不會知道,那其實是一個人。
說到底,楊彪其實很清楚當年就是陳驀暗殺了先帝劉宏,畢竟他是三朝元老,別人不知道的,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只不過當時朝廷為了掩蓋丑聞,而刻意扭曲了這段事實,只對待昭告天子龍體不佳、駕崩升天,是故,他也沒有提及。
為此,當陳驀殺死把持朝政的董卓后,老太尉楊彪對于如何賜封陳驀之事其實是有些猶豫的,因為陳驀確實是有功勞,但是也有十惡不赦不罪,只不過后來陳驀主動辭官離開長安,倒是叫楊彪有些意外。
楊彪并不喜陳驀,主要是此人的所作所為太過于驚世駭俗,當然了,對陳驀印象不佳的并不只是他,當時朝中很多大臣都對出身黃巾、依附董卓的陳驀心存鄙夷。
其實那并不是單單針對陳驀,對待其余人也是如此,因為董卓的關系,朝臣們看不起所有的西涼武人,應該說,他們對西涼武人心存忌憚。
就拿陳驀來說,他就被有些朝臣硬加了數條罪狀,比如說投靠黃巾造反、依附董卓助紂為虐,甚至是不顧國家社稷,臨陣脫逃。
其實按理說,李傕、郭汜二人反攻長安時,陳驀早已身在潁川,這根本就怪不得他,要怪,就怪呂布當年多嘴說了一句。
那時呂布被郭汜、李傕首尾相攻、難以顧全時在戰場上怒罵二人是無膽匪類,不敢與他當面交戰,也難怪,呂布是何等人物?哪怕就是郭汜、李傕二人也不敢與他當面抗衡,只有兩頭相攻,叫呂布難以顧全:呂布攻郭汜,則郭汜守,李傕攻長安;呂布復攻李傕,則李傕暫退,郭汜攻長安。
當時,氣怒攻心的呂布就說了一句:倘若陳驀在此,呂某豈能受你等宵小所制!
不得不說,當年呂布確實被那戰術攪地心頭火起、勃然大怒,以至于隨后幾日怒火攻心,難以察覺詭計,接連戰敗,又兼首尾難顧、兵力懸殊,最終唯有退出長安、
如果當初陳驀仍在長安,或許張素素便能坐穩京師,不復眼下黃巾的艱難處境。
或許這因為那句話,陳驀硬是被有些朝臣強加了一條罪狀,雖說看似可笑,但是卻可以看出,陳驀以及一度投身董卓麾下的西涼武人,在朝臣心目中的地位。
或許有人會說,黃巾之中不是有張白騎么,張白騎不是也擅長率軍么,但是要知道,張白騎只是善于統帥兵馬,他本身并不是一員猛將,而郭汜、李傕二人那是西涼軍中赫赫有名的善戰之將,沖鋒陷陣,斬將奪取不在話下,要不然,董卓也不會將二人視為心腹,甚至將那五支飛熊軍的其中兩支交予他二人統領。
飛熊軍,那是董卓麾下西涼軍最精銳的兵馬,久經沙場、號令嚴明,又兼軍備齊全,正因為這支軍隊的存在,是故羌人對董卓心存畏懼、俯首稱臣。
荊州之戰時,張濟率數千飛熊軍便可以直驅襄陽,沿途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哪怕最終被荊州水軍副都督張允數萬兵馬包圍,亦不曾被擊潰,相反的卻打得張允心驚膽戰,率數萬兵馬卻只敢圍而不敢攻,這足以證明飛熊軍是何等的厲害。
只可惜天佑荊州,主帥張濟身中流矢而亡,群龍無首之下,那數千飛熊軍這才瀕臨潰散,但盡管如此,亦有大約兩千左右飛熊軍突出重圍,帶著主帥張濟的尸骸逃回了宛城,隨后張濟的侄子張繡得叔父基業,向劉表求和,劉表之所以應允,或許也想借張繡麾下飛熊軍殘部作為為荊州北境屏障,以求荊州穩固安寧。
言歸正傳,當初張濟那區區數千飛熊軍便能將荊州攪得亂成一團,那么如今擊敗張濟的郭汜、李傕二人呢?
他二人麾下不但有萬余飛熊軍,更有數萬西涼士卒,豈是楊奉這丁點兵馬可以應付的?
不出陳驀預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楊奉軍大敗,落后的數千兵勇被那萬余西涼騎兵盡數殺盡,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因為身體因素而落后的朝中大臣。
當萬余西涼騎兵揮軍殺來之時,就連久經沙場的陳驀也不禁有些震驚于西涼飛熊精銳的氣勢,尤其當那萬余騎兵一同沖鋒時,仿佛就連大地也為之顫抖。
“殺!”
“除天下御駕與百官,殺無赦!”
一里之遙,轉眼便至,當那萬余輕騎殺到眼前時,楊奉所率兵馬已是潰不成軍。
“速退!速退”
“護送陛下與諸位大人先走!”
“斷后的將軍何在?”
在那萬余輕騎的威脅下,朝中百官方寸大亂,有的決然赴死、有的畏懼而逃,其中甚至有些官員露出了絕望的表情,癱坐在地上束手就擒。
而就在這時,弘農方向的援軍終于趕到了,數量不多,僅有四、五千人,而且都是長槍兵,他們迅速地結成陣型,仿佛一道屏障般將那萬余西涼飛熊軍堵在道上。
“公明,護送天子與朝中大人先走!”在遠處,驃騎將軍楊奉徐戰徐退,期間扭頭朝著徐晃喊道。
徐晃當即領命,浴血殺至御駕旁,對護衛著御駕的楊彪等人喊道,“太尉,事急矣,請陛下棄車輦騎馬!”
楊彪猶豫了一下,不得不說這些老臣在某些方面確實迂腐之極,到了如此地步,竟還不舍得將他們所謂的天子儀仗拋棄。
不過最終在衡量之后,楊彪總算是勸說劉協丟棄那輛天子車輦,只見劉協一臉慌張地坐上馬匹,在幾位近侍的簇擁下倉皇朝著弘農逃去。
陳驀默默地望著劉協騎著馬漸漸逃遠,心中暗暗想到,倘若此刻追上去…
但是計較了一下得失,陳驀還是作罷了,為了日后,他必須等待郭汜、李傕二人將天子奪回去…
忽然,陳驀在敵軍中看到了郭汜的身影,這讓他腦海中浮現幾個念頭。
郭汜也是董卓麾下赫赫有名的善戰之將,比之當年的華雄有過之而無及,如果自己放他過去…
想到這里,陳驀有心退卻,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郭汜竟然棄了天子車輦,騎馬朝著自己沖了過來,這讓他心中微微一驚。
難道被認出來了?!
陳驀心中略微有些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