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四月十七日,荊州水軍大都督蔡瑁與孫江麾下大將黃蓋戰于襄江,僅僅半個時辰,這場試探雙方軍勢強弱的水戰最終以荊州的微弱優勢而取勝。
然而這并不能證明荊州水軍在實力上要高于江東兵,畢竟兩支軍隊中的士卒大多都來自長江附近,在水面上幾乎難以分出個高低來。
一方是訓練有素的荊州兵,一方是久經征戰的江東兵,唯一這對這兩支軍隊的勝敗造成影響的,那便取決于領軍的將領、以及軍中的士氣。
但是要知道,江東軍中尚踞有一頭猛虎,然而荊州一方,卻并沒有能抵擋那頭猛虎的猛將。
江東猛虎,孫堅孫文臺!
在此人出現之前,些許的勝敗皆不過是過眼云煙,就好比當初此人在長社城下,幾乎以一人之力扭轉了大漢官軍不利的局面,從而導致潁川黃巾一敗涂地。
自古以來在戰場之上,殺十人尚且歸還者,悍卒也;殺百人尚且歸還者,驍將也;殺千人尚且歸還者,猛將也!
而尚未殺人便足以震懾千軍萬馬者,唯萬人敵也!
總而言之,只要孫堅尚未出面,那么江東軍即便小小落敗,也無傷大雅,這從蔡瑁臉上的表情便可以看出。
作為荊州水軍大都督,蔡瑁并不是像傳聞說的那樣僅僅依靠裙帶關系,若不是他有著這方面的才能,想來劉表也不會將偌大荊州水軍交給他,簡單地說,蔡瑁此人除了有些好大喜功、自負驕傲、喜歡聽獻媚歌頌之詞外,倒也是一位極其有才能的將領,至少在統帥荊州水軍方面沒有出現任何紕漏,以至于孫堅麾下大將黃蓋無功而返。
那一場試探性的交鋒,其實兩方都沒有占到便宜,要說究竟有誰占了便宜,恐怕就要數陳驀了,不單白白得了一把五石寶弓,更博得了蔡瑁的歡心,被他視作心腹。
這不,好大喜功的蔡瑁戰罷回到荊州就大肆犒賞將士,尤其是陳驀,黃金五十兩、白銀兩百兩、綢緞二十匹,又賞賜了一座宅邸,另外又送了十位歌姬,不得不說,蔡瑁在拉攏人才方面確實是不遺余力。當然了,這與他蔡家在荊州財大氣粗也有關系。
戰罷無事,陳驀便在蔡瑁賞賜的宅邸中與張燕、劉辟喝酒,除了必須的點卯,三人盡量避免出門,以免叫人識破身份,畢竟到了這會兒,萬一被人知道陳驀就是張素素麾下首員大將,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費了。
次日清晨,早早起身的陳驀正在府邸院中練槍,便有蔡瑁派來的士卒請他過府喝酒、商議軍情。
言辭間那名士卒對陳驀極其恭敬,想來他也知道陳驀便是荊州水軍大都督新招攬的猛將,是心腹,是故言行舉止畢恭畢敬。
當然了,雖說是請,其實也相當于傳令,只是言辭上好聽些,既然蔡瑁如此厚待,陳驀自然也不敢過多放肆,簡單洗漱一番后將此事與張燕一說,便直奔蔡瑁的將軍府,至于劉辟這廝,此刻還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之所以留下張燕也無非是要看他看著劉辟,以免這家伙出去惹事。
沒過一刻,陳驀就來到了蔡瑁府邸,這次守門的士卒并沒有讓他解下佩劍,畢恭畢敬將陳驀迎了進去。
在士卒的指引下,陳驀來到了前廳,而這時,蔡瑁正與兩名身穿鎧甲將軍在廳中談笑,當陳驀走入廳中時,蔡瑁一眼就瞧見了他,竟然站了起來,對陳驀招招手笑著說道,“蘇飛,過來過來,我向你介紹這兩位將軍!”
陳驀當即抱拳,歉意說道,“平寇校尉蘇飛見過蔡將軍,恕末將來晚了…”說罷,他悄悄打量那兩位將軍,只見其中一位看似有四、五十歲,腰板筆直、眼神如劍刃般銳利,板著臉坐在席中上下打量陳驀;而另一位則看似只有二、三十歲,面上帶笑,嘴旁兩撇胡須,看上去顯得分外的英氣,望著陳驀微微點了點頭作為禮節。
“哈哈哈,莫要客氣,”蔡瑁走過來拉住陳驀胳膊,對那兩位將軍笑著說道,“此人叫蘇飛,如今任平寇校尉,別看年歲小,武藝端得驚人,昨日江東賊子挑釁我軍,此人持五石之弓一箭射斷那黃蓋旗船桅桿,震懾敵人,當真是英才啊!”
見那兩位將軍望向自己,陳驀抱拳行禮說道,“末將蘇飛,見過兩位將軍!”
“而這一位…”轉手指向那老將,蔡瑁笑著介紹道,“這位老將乃我荊州基柱,王威王將軍,乃是將門之后…”
話音未落,便見王威抱拳淡淡說道,“大丈夫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末將今歲四十有九,正當壯年,當不起都督老將之稱!”說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陳驀,點點頭說道,“昨日之事,某也知曉一二,聽聞你力開五石之弓,射兩箭之地開外敵軍旗船,射斷船上桅桿,端得好本事!我且問你,你在舉弓之前,可有十全把握?”
陳驀隱約見到蔡瑁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但是卻又不出言,顯然是這位老將的身份叫他有些忌憚,是故,當即抱拳說道,“王將軍明察,末將那時并無十全把握,只是江東賊子叫囂,煞我軍威風,如此末將才不得不鋌而走險!”
“哦?”見陳驀這么說,王威那古板的臉上卻意外地露出幾分笑意,望著陳驀點點頭說道,“好好!”說罷,又放慢了語速,語重心長說道,“為將者,當恪守一個穩字,兵法云,[善戰者,先立于不敗之地,而后求勝。]切記不可心存僥幸,未算勝,先算敗,以正御兵,如此即便有何等差池,亦可從容應對!”
見那老將言辭誠懇,并沒有任何奚落的意思,陳驀抱了抱拳,恭恭敬敬說道,“多謝老將軍,末將受教了!”
“好,好!”王威點點頭,繼續坐在席中,不再復言,僅看他那筆直的坐姿,便足以證明這是一位戎馬多年的老將,不過看之前的對話,似乎他與蔡瑁之前有些不快。
陳驀還來不及細想,便見蔡瑁抬手指著另外一位年輕將領說道,“此乃我荊州俊杰,文聘文將軍,字仲業,南陽人,前些日子返鄉省親,昨日才回荊州,你可與他多親近親近!”
話音剛落,就見文聘抱抱拳,笑呵呵說道,“昨日文某入軍營交令時便從士卒口中聽聞此事,當真是了不起啊,對于武藝,文某也稍有涉及,日后若是得空,你我切磋切磋…”
“不敢不敢…”
“好了好了,都坐下說!”笑著拍了拍陳驀肩膀,蔡瑁讓陳驀入座,隨即又命人奉上酒菜。
觥籌交錯,酒過三巡,蔡瑁放下酒盞,抬手一抹嘴旁酒漬,見此,陳驀、王威、文聘等人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盞。
環首望了一眼三人,蔡瑁沉聲說道,“夜里斥候來報,說是三更時分,江對岸有一支兵馬往北而去,看旗號似乎孫堅本部兵馬…”
文聘若有所思地撫了撫細須,皺眉說道,“莫不是望樊城而去?”說罷,他下意識地望向王威,令陳驀有些不解。
見陳驀面露疑惑,蔡瑁輕笑著解釋道,“王將軍侄子正是樊城守將,名叫王宏,武藝過人,況且手中又有兩萬余士卒,想來不會有大礙,只是…”說著,他頓了頓,皺眉說道,“只是荊州乃我主之地,如何能容江東賊子肆意橫行?王將軍,依你之見,如今之事,當如何應對?”
王威皺眉思忖了一番,抱拳說道,“孫堅自敗于我荊州后厲兵秣馬,年余聚得精兵三萬,又兼此人武藝高強,非尋常人能夠對付,今日他與我荊州有隙,故而來攻,即便將他擊退,來年他亦能再聚數萬兵馬再次襲來…”說著,他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去歲時末將便勸主公,袁紹、孫堅,皆是餓狼猛虎,豈是善類?他兩人有隙,我荊州何必插手其中?奈何主公不聽!”
也不知為何,蔡瑁眼中閃過幾分尷尬,咳嗽說道,“事已至此,再說什么也是無用,不知老將軍對眼下局勢有何高見?”
王威眼中閃過一絲利芒,沉聲說道,“如今既然荊州與江東結下怨仇,不如先發制人!孫堅此人,乃猛虎也,就在江東,素有名望,如今他與我荊州相鄰,此人口中說是為報仇而來,其中究竟如何,未可知也!某以為,多半是垂涎我荊州富饒,有此等惡鄰在旁窺視,我荊州如何能得安寧?不若借此機會,將他誅殺,換我荊州安寧!”
“如何?”
王威冷哼一聲,沉聲說道,“孫堅分兵,無非是見我襄陽城固難攻,是故分兵先取樊城作為根基,再折返取襄陽…哼,當真是欺我荊州無人!”說著,他頓了頓,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孫堅未取江夏便知趣而入,如今又分兵取樊城,孤軍深入,此乃是兵家大忌!依某之見,只需傳令黃祖隔斷江夏水域,再派一軍斷孫堅陸上糧道,不過半月,孫堅軍中必定斷糧,倘若能燒了孫堅營中糧草…哼哼!任憑那頭猛虎有通天本事,也難逃一死!”
蔡瑁聽罷點頭不已,嘆服說道,“老將軍果然見識高遠,既如此,可否勞老將軍前往樊城,叫王宏將孫堅拖在樊城?”
王威想了想,抱拳說道,“只要是為我荊州,王威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老將軍言重了,言重了,”蔡瑁呵呵一笑,隨即又轉頭望向文聘,說道,“文將軍,且勞你率城中三千輕騎趕往,三日后出城,我再修書一份交予黃祖,你二人聯手將孫堅糧道截斷!”
“末將遵命!”文聘抱拳領命。
隨后,四人又吃喝了一番,這才散去。
十日后,蔡瑁收到從樊城送來的戰報,信中寫道孫堅果然是悄然往樊城而去,幸虧樊城守將王宏也是謹慎之人,當即下令封鎖城門,避而不出,如今王威、王宏叔侄二人將孫堅四千精兵拖在樊城,遣人向蔡瑁報訊。
期間,文聘帶著城中三千輕騎迂回趕往江夏附近,聯合江夏太守黃祖手中兵馬,封鎖附近官道、水域,斷孫堅歸路。
原以為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收攏袋口將孫堅困在荊州,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孫堅的主力竟然悄然又回到了江夏附近,趁著文聘與黃祖出城搜索江東軍的運糧車隊時,驟然發難,以至于二人大敗,江夏太守黃祖也被程普生擒,隨后程普又借黃祖騙開了江夏城門,一舉奪下!
這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孫堅好似是完全看破了蔡瑁等人的意圖,一招聲東擊西,便輕易拿下了江夏,完全扭轉了先前不利的局面。
初平二年四月下旬,孫堅率軍猛攻樊城,三日不下,荊州老將王威與其侄子王宏死守城池。
按理說,樊城有兩萬守軍,而孫堅僅僅只有四千士卒,如何會落入下風?說到底,無非是統軍之將的差距。
作為萬人敵級的猛將,孫堅那一戰連斬樊城大小將領七十余名,其余小卒更是不計其數,偌大戰場,數萬樊城守軍,竟無一人能夠在孫堅手中抵擋一個回合。
以至于孫堅領四千兵攻打兩萬人駐守的樊城,人少的攻城一方士氣高漲,連連得勝,相反人多的守城一方卻是一敗再敗,士氣低迷。
十日之間,樊城竟折損將士高達八千人,反觀江東兵,僅區區千余而已,如此足以證明萬人敵級的猛將在戰局中所能體現的作用。
而襄陽一方,蔡瑁為了緩解樊城的壓力,亦是猛攻江東水寨,但是守寨的黃蓋、韓當二人卻閉門不出,不與蔡瑁交鋒,急得蔡瑁每日在府中摔瓶砸碗。
水戰不成,唯有強攻!
事到如今,之前所制定的良策已成空話,蔡瑁如今思量的,唯有不惜一切代價攻下襄陽對岸的江東水寨,一把火燒了營中的糧草,至于是否將孫堅困死在荊州,他顯然已經顧及不到了。
要知道樊城乃襄陽門戶,樊城若是一失,襄陽便如同是無門的府宅,任人出入,而與此同時,得了江夏的程普又順勢取江陵,江陵太守劉炎只不過是文弱書生,連連發書向蔡瑁求救。
倘若樊城與江陵一丟,幾乎是將半個荊州送到了孫堅手中,這如何了得?
為此,蔡瑁不得不鋌而走險!
在一天的夜里,陳驀帶著張燕、劉辟、以及另外近百名精挑細選的荊州軍士卒,身穿黑衣,口咬匕首,在江中下了小舟,每人懷中抱著一塊木頭,悄悄游到了江對岸,而不遠處,便是江東軍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