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巾力士,原來是黃巾力士…
孫堅望向陳驀的目光,從最初的欣賞漸漸變成冷漠與輕視,他之所以對張寶深惡痛絕,其中大部分原因并非因為張寶是犯上作亂的反賊,而是因為張寶研制出了那種匪夷所思的丹藥。
在此之前,只有習武之人才能夠掌握氣,這是他們立身的根本,如果說謀士需要的天賦與學識,那么武人需要的,僅僅是對于武道的執著與恒心,就算是再愚笨的人,經過長年累月的鍛煉,同樣能積累深厚的戰氣。
就拿孫堅來說,他自幼學武,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幾年,而其他大多數武將也是這樣,在戰場榮耀的背后,他們所付出的是別人幾倍的努力,但是張寶所研制的丹藥卻徹底地顛覆了這個現象。
就好比陳驀,一個月前僅僅是一個戰場上的炮灰,但是那種丹藥卻令他得到了極其強大的力量,就連孫堅麾下習武十幾年的偏將張齊也不是對手,對于崇尚武德的孫堅而言,這是極大的侮辱。
孫堅之所以連日連夜地追擊張寶,無非就是想將研究這種丹藥的罪魁禍首誅殺。
話說回來,一旦知道了陳驀的力量來自于這種旁門左道的丹藥,孫堅對他的印象也是大打折扣,在此之前,就算軍中的都伯被陳驀所殺,孫堅也恪守著作為武人的尊嚴,沒有出聲警惕他,反而是借此警示全軍。
但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既然說了要給對方一個體面的死法,就不能食言而肥,尤其是孫堅這樣一位注重武德的武將。
“踏踏踏!”
孫堅駕馭著戰馬來到了陳驀身前,默默地望了他一眼,翻身下了馬,一步一步走向陳驀。
感受著來自孫堅的那股沉寂的壓迫力,陳驀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狂跳,調整了一下呼吸正要說話,卻見孫堅鏘地一下將手中的黑刀插在地上,俯下身從地上拾起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刀。
陳驀愣了下,在他記憶中,孫堅手中的那柄漆黑的戰刀,那可是無比鋒利的,見他舍棄寶刀不用,陳驀心中倒是暗暗松了口氣。
或許是看出了陳驀的心思,孫堅掂了掂手中的普通長刀,隨后很隨意地一揮,只見一道刀勁襲過,不遠處的地面上頓時出現了一道十幾丈的痕跡。
望著陳驀有些傻眼的表情,孫堅淡淡說道,“就算是廢鐵,在孫某手中也是無上神兵!”
不知怎么,他的口氣比起之前冷了幾分,陳驀還以為是自己殺了他一名偏將的原因,所以也不在意,舉著長槍神情肅穆地盯著孫堅一舉一動。
“那么…小心了!”
孫堅這話才說完,整個人如猛虎撲兔般躍向陳驀。
好快…
陳驀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舉起長槍抵擋。
然而,預想中的交擊之聲卻未曾如期來到,陳驀愕然見到自己手中的鐵制的長槍仿佛枯枝般被孫堅輕易地劃開,眼看著那鋒利的刀口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潛意識中涌出一股強烈的預警,整個人猛地朝后一躍,總算是勉強躲開了孫堅的長刀。
然而等他落到地面時,他忽然聽到咔嚓一聲,胸前的皮甲應聲裂開,隨即,陳驀只感到胸口一絲涼意,緊接著,鮮紅的鮮血如泉般涌了出來。
“噗!”
連帶著陳驀嘴里也漸漸感覺到了鮮血的味道。
怎…怎么回事?
望著手中的兩截長槍,又望著胸口那一道令人心驚膽戰的刀痕,陳驀大驚失色,絲毫無法理解剛才那一幕。
望著陳驀那傻眼的模樣,孫堅似乎并沒有強攻的意思,揮了揮戰刀上的血跡,沉聲說道,“斬鐵!”
斬鐵?
捂著自己胸口的傷痕,陳驀喃喃念叨了一句。
“…”
孫堅搖了搖頭,微微嘆了口氣,沉聲說道,“連這都不知道么?那是習武之人最基本的招式之一,斬鐵!氣,并不是衡量一個武人強弱與否的唯一標準。”說著,他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只見那柄普普通通的戰刀上此刻纏繞著黑色的戰氣,就仿佛是燃燒的黑色火焰一樣。
“孫某方才說過,就算是廢鐵,在孫某手中照樣是無上神兵…附武!”
望著孫堅手中的戰刀,又望了眼自己手中的長槍,陳驀隱約明白了一些,因為他注意到,孫堅手中的戰刀上,凝聚著濃厚的戰氣,比他手中的長槍不知要濃厚幾倍。
說句話說,對方不但可以令戰氣依附在身上,更能將它們灌注到手中的兵刃,使手中的兵刃更加鋒利、更加堅固。
斬鐵…
附武…
習武之人最基礎的招式?
陳驀一時間有些愣神,畢竟這些東西他都沒聽說過,畢竟就連武人的氣他也是從周倉口中聽說的。
差距真的有那么大么?
陳驀默默地丟了那桿斷槍,從地上拾起一柄戰刀,同時又偷偷撿起兩枚大小適中的石子捏在手里。
千萬不能被他嚇住,否則必死無疑,陳驀暗暗這樣告訴自己,但話是這么說,他的心中卻不自覺地涌出一股股名為恐懼的感覺。
“嗖嗖!”兩道破空之聲,兩枚石子如箭矢般射向孫堅雙目。
“呵!”孫堅淡淡一笑,沒見他怎么注意,腦袋左右一撇,便輕易地躲開了那兩枚石子,再看陳驀,只見他在丟出那兩枚石子時便已經沖上前來,舉著手中的戰刀狠狠劈向孫堅的肩膀。
“鐺!”
一聲清脆而響亮的金戈之聲,陳驀手中的戰刀如期砍中了孫堅的肩膀,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任憑陳驀如何用勁,那柄戰刀就是無法砍入孫堅哪怕一分一毫,反而震麻了陳驀的雙手。
要知道,同樣的氣,剛才的偏將王亮就完全不是陳驀的對手。
“剛體!”
孫堅緩緩吐出兩個字,掄起的左手握拳,極快地打在陳驀腹部。
陳驀根本來不及收回雙手,眼見孫堅的拳頭即將打中自己,心中卻是有些著急,轉念一想,硬生生吃了這一記。
在他想來,孫堅能用氣抵擋住自己的刀鋒,自己的氣雖說比不過對方,但是抵擋對方的拳頭應該不成問題吧?
然而一秒鐘后,陳驀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噗!”
被硬生生打退三丈遠的陳驀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只感覺雙腿一軟,撲通一下倒了下來,用手支撐著半跪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著不遠處的孫堅。
怎么回事?
他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胸口,卻發現胸口沒有任何拳印。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剛才那個叫王亮的偏將,他一拳就能將自己的胸骨打碎,而孫堅的拳頭,威力遠遠在剛才那人之上,但是卻沒有留下任何外傷,就仿佛所有的力量爆發在體內…
“崩勁!”
似乎出看穿了陳驀的想法,孫堅冷笑著說道,“如果你以為戰氣能夠擋住所有的攻擊,那么孫某也只好費力教教你!打傷你的并不是孫某的拳頭,而是我打入你體內的氣…崩勁,那是專克剛體的招式!”說著,他頓了頓,淡淡說道,“剛才那一下,我只用了一分力,只不過是想警告你一下,順便嘛…也就是想讓你明白,光憑借氣,是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武人的!”
崩勁…
將氣打入對方體內?
專克剛體的招式?
望著孫堅體外那濃厚的戰氣,陳驀掙扎著站了起來,絞盡腦汁回想著孫堅剛才的動作。
不得不說,這個名為崩勁的招式實在是太過于霸道,雖然孫堅僅僅用了一分的力,但是陳驀的雙腿卻直到現在仍在打顫,尤其是胸腹部,悶氣不說,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般,難受的很。
要對付氣的量遠遠在自己之上的孫堅,或許就依靠這種招式,但是陳驀剛才僅僅是下意識的一瞥,哪里了解得到這個招式內涵所在,只不過此刻的情況卻容不得他細想。
“滴答,滴答…”
一滴滴液體順著陳驀的臉龐往下淌,流到嘴里,咸咸的,微微有種鐵銹的味道。
那不是汗水,而是鮮血,自己的,或者別人的,他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身體就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抬一抬手臂都覺得十分勉強。
面對著孫堅,他完全處在下風,就仿佛是小孩子那樣被孫堅耍地團團轉。
整整半個時辰,陳驀別說傷到孫堅,就連讓對方移動一步他都做不到。
孫堅,太強了…
雖然陳驀早有預料,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兩人的差距竟然會那么地遙遠,遙遠到自己用盡全部力量都無法將對方迫退一步,哪怕只有一步。
由于失血過多,陳驀漸漸有了恍惚的感覺,頭暈目眩不說,身上的痛意也漸漸退去了,這可是一個相當不妙的訊號。
他記不清已經倒下了多少次,但是他還是掙扎著站了起來,因為天上的太陽還沒有落下,他還不能死…
“崩勁·虎咆!”
巨大的力道將陳驀整個人打飛出去,狠狠撞在峽谷的巖壁上,在擊中陳驀的一剎那,仿佛有一頭猛虎穿過了他的身體,不但將陳驀身上的皮甲打地片片粉碎,更在巖壁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虎頭圖案。
這已經不是普通招式的范疇了,而是孫堅的獨門招式。
就算這樣…
陳驀仍然再一次地搖晃著站了起來。
“…”
孫堅的臉上逐漸露出了動容的神色,他同樣也記不清眼前這個黃巾小卒究竟倒下了多少次,究竟又站起來了多少次,望著他滿身傷痕與鮮血,望著搖晃搖晃、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舉著兵刃再一次沖向自己,孫堅的眼中暗暗露出了幾分不忍與贊嘆。
從最初的欣賞,到后來的冷漠,再到如今的不忍和贊嘆,孫堅望向這名黃巾小卒的目光一變再變。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難纏]的人…
望著眼前的黃巾小卒,孫堅不由想到了仍在家鄉的長子孫策,他們的年紀相仿,只不過自己長子的武藝要比眼前這個小子出色的多…
“值得么?”孫堅微微嘆了口氣。
陳驀恍惚間仿佛聽到了孫堅的聲音,拄著長槍勉強站著,帶著幾分不解望著孫堅。
“孫某是說,為張寶斷后,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么?”
說這句的時候,孫堅心中暗暗為眼前的這個黃巾小卒感到不值。
“為了張寶?”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陳驀的思緒有些混亂,過了半響才明白孫堅的意思,輕蔑撇了撇嘴。
“哦?”孫堅愣住了,也不強攻,饒有興致地等著陳驀下文。
“我可不是為了張寶在此斷后!”拄著一桿鐵槍勉強著站立著,陳驀的腦海中仿佛浮現出一抹清純可人的笑靨,連帶著他嘴角也微微露出了幾分笑意。
“哈哈哈哈!”孫堅笑了,他仿佛是看懂了陳驀嘴角的那分笑意,暢快地笑了幾聲,隨即又望著陳驀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小子,我很欣賞你,孫某平生最敬重豪杰,波才、彭脫,他們身為黃巾將領,為主殉職,無可厚非,然而你只不過是一小卒,卻獨自斷后擋我孫堅并兩千輕騎足足兩個時辰,光憑這點,便足以羞煞天下眾多庸庸碌碌之人!只不過…到此為止吧!”
說著,他的眼中露出幾分不忍,因為他看得出,眼前的黃巾小卒就連站立也是十分勉強,此刻別說孫堅,哪怕是一名普通的三河騎兵都能輕易地將他殺死。
但是孫堅卻不忍心那么做,雖然眼前的黃巾小卒只不過是一個借助旁門左道得到力量的家伙,但是對方的意志卻得到了孫堅的敬重。
對于那樣的人物,孫堅最起碼要做到對方一個體面的死法。
或許此時候,孫堅在內心之中已經隱隱將眼前的黃巾小卒看成了波才、彭脫哪一類的人物,親手殺死他們,給他們作為武人體面地死法,這是孫堅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唔?”
忽然,孫堅的神色微微一動,因為他注意到陳驀再一次掏出了那只小布包,望著他將最后的五枚小藥丸全部丟入了口中。
然而這一次,孫堅沒有再說什么,更沒有任何厭惡的神色,因為他意識到,那可能是對方最后的時間了。
[困獸之斗]…
“愚蠢!”孫堅默默地嘆了口氣,他很清那些枚墨綠色的丹藥意味著什么,雖說沒有眼前見過,但是他很肯定,那就是張寶所研制的丹藥,普通人只要吃下了這枚丹藥,力量便能幾倍地增強,就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片刻也能成為斬將奪旗的猛士,張寶引以為傲的黃巾力士,就是這么得來的。
但是這種秘藥有著極其嚴重的副效,吃下丹藥的人就好比服下了劇毒,痛不欲死,意志稍弱的人,片刻就會爆體身亡,就算暫時僥幸不死,壽命也會大減,長則三五年,短則數月。
傳聞張寶三千黃巾力士,可是花費了數年的工夫這才得來,而且其中犧牲了將近十萬的黃巾信徒。
一粒丹藥的副作用已經是那樣的嚴重,那么五粒呢?
“啪啪…”
在吃下那丹藥的時候起,陳驀體表的皮膚逐漸開裂,血管鼓起迸裂,鮮血如泉涌,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陳驀卻沒有任何感覺,由于失血過多,體外的痛苦他反而感覺不到了,反而是腦袋里的劇痛叫他無法忍受。
畢竟那可是五粒藥丸的藥效,就連黃巾力士們也不敢這么吃,折壽反而是其次,關鍵在于他們根本無法控制那么龐大的氣。
但是陳驀顯然不在意那一點,他此刻腦海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死也要將孫堅等人拖在此地,直到夕陽落下。
足足過了一盞茶工夫,陳驀體外翻滾的氣才逐漸平息下來,現在的他,光論氣的量仿佛已不下于孫堅,但是孫堅卻看得出,這個豪情絲毫不遜色波才、彭脫的黃巾小卒,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別的不說,光是肌肉就逐漸開始壞死。
惜哉!
惜哉!
“好!好!好!”足足望了陳驀半響,孫堅忽然開口連道了三個好字,隨即轉身走到一旁,從地上拔起自己的漆黑戰刀,望著陳驀一震刀身,刀身發出一聲如同虎吟般的聲響。
“此刀名虎嘯,長三尺三寸,重八十一斤,乃我江東良匠用精鐵打造,為孫某所得,今日孫某便用此刀為你送行…不委屈了你,也不委屈了這柄刀!”
--半個時辰后--
孫堅仰天嘆了口氣,默默地望著眼前的尸首,悵然所失地走到了自己的戰馬旁,翻身上了馬。
“將軍,不追張寶了么?”程普詫異問道。
“算了吧,被這小子耽誤了我們那么長時間,張寶又有快馬代步,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白費功夫!”說著,孫堅頓了頓,回頭望了一眼,笑著說道,“再說嘛,就算是賣這小子一個面子!”
話音剛落,遠處有一匹快馬急速而來,見了孫堅,翻身下馬,抱拳說道,“孫將軍,中朗將有命,令將軍即刻去南陽與他匯合!”
“你看吧?”孫堅哈哈一笑,隨即皺了皺眉,說道,“南陽,張曼成么?”嘀咕一句,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拉馬韁,沉聲說道,“將戰死的將士尸骨帶上,我們回去!”
“諾!”
回頭望了一眼,孫堅微微搖了搖頭,繼而一抖馬韁。
“駕!”
孫堅走了沒過多久,在山谷的另一邊,正有一位背著簍子的老者正一步一步朝這里走來,望著地上眾多黃巾士卒尸體直搖頭,時不時地還伸出手去探探死尸的鼻息,隨即又于心不忍地嘆著氣。
忽然,老者的表情微微一愣。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