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黃巾小渠帥彭脫戰死于西華,代表著波才潁川黃巾一部被徹底剿滅,對于黃巾軍來說,后果顯然是相當嚴重的。
首先是士氣方面,要知道黃巾軍總共只有三個部,那就是張角領導的冀州黃巾,波才領導的潁川黃巾以及宛城張曼成所領導的南陽黃巾,是黃巾方面的三大主力,兵馬相加不下于三十萬,但是距離舉兵僅僅只有一個月,波才黃巾一支卻被官軍剿滅,近十萬黃巾被屠殺殆盡。
其次是地理優勢,本來三大黃巾主力雖說各自為戰,但是戰線總歸是連成一片,如今波才一死,潁川又重新落入了漢朝手中,這導致了張曼成的南陽黃巾與張角的冀州黃巾徹底斷絕了聯系,陷入了擁漢勢力的包圍中。
出于這個考慮,陳驀并沒有帶著張素素來到兵力充足的南陽宛城,而是折道去了汝南。
其實要去廣宗,按理來說最短的路線無非就是從中原走,經陳留到東郡,遺憾的是,此時的中原也是戰火一片,為了剿滅陳留、東郡的黃巾,大漢朝派遣大批軍隊,為此,陳驀與張素素二人只能選擇了一條十分迂回、但是比較隱秘安全的路線。
嗯,應該說是陳驀自認為比較安全的路線,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孫堅和他想到了一塊,為了追擊張寶,這頭出身江東的猛虎率領著為數不足三千輕騎,一路沿著潁水支流追趕,在追擊張寶的同時,將沿途大小黃巾勢力盡數剿滅。
而陳驀與張素素兩人同乘一匹戰馬,哪里比得上孫堅的速度,于是這一路上,他們幾乎都處在漢朝兵馬的眼皮底下。
襄城、葉城、汝南,連續半個月,陳驀二人每到一處,還沒等歇口氣,孫堅的軍隊便追了上來,尤其是在葉城那次,要不是二人走得快,恐怕早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從那以后,陳驀二人便不敢再進任何城、縣,哪怕那里處于黃巾的勢力。
趕了將近一個多月的路程,到了差不多五月底的時候,陳驀二人來到了細陽。
因為孫堅的原因,他們被迫偏離了原來的路線譙郡。
細陽地處潁水東側,向北就是芒碭山,再行半日就是梁郡,算是到了東郡黃巾的勢力范圍,就算是孫堅,恐怕也不敢帶著僅僅兩、三千進入黃巾的腹地。
當然了,如果能到梁郡的話就好了…
--距芒碭山二十里處某林中--
這一天的運氣似乎不錯,陳驀打了兩只野兔,簡簡單單地剝了皮后在溪水旁清理了一番,而張素素則用隨身攜帶的打火石點了一堆篝火,然后坐在篝火旁等待著陳驀。
望著那噼啪作響的篝火,回想起這一個多月的旅程,陳驀心中感慨萬分。
因為二人身上都沒有錢,無法在沿途經過的村莊中得到所需的干糧與食物,無奈之下,陳驀只好借助于山林中的野味。
在這一個月多中,陳驀獵過許多野獸,在掌握了氣后,擁有一手飛石打物技巧的他,打獵根本就不需要弓箭,大到猛虎、豺狼,小到兔子、野雞,基本上都是一枚飛石搞定。
在后世閑來無聊時所練出的飛鏢技術,如今卻用在這里,陳驀有些哭笑不得。
但總歸說還是比較幸運的,好歹兩人都不至于餓死。
饑餓,是十分可怕的,畢竟這是黃巾軍發動叛亂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陳驀也嘗過這個味道,因為不是次次有能那么好運地找到獵物,在緊缺食物的時候,他只能將僅有的一點存肉給張張素素,自己則趁她睡著時用溪水灌飽肚子,那個滋味,撓心地很。
其實陳驀并不知道,這一切張素素都看在眼里。
最初是害怕陳驀丟下自己,所以張素素從來都不敢在夜里睡熟,一旦挨著自己的身體離開,她便會驚醒,但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份擔憂漸漸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莫名的情絮。
“小驀,你有想過到廣宗以后的事么?”
偎依在陳驀懷中,張素素帶著幾分莫名的口吻低聲說道。
“什么?”此時陳驀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烤著的野兔上,見她這么說,心下一愣。
“我是說…”懷中的小女人緩緩睜開閉著的眼睛,望著那眼前那跳躍的火苗,咬著嘴唇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是說到了廣宗以后,你是受波帥的托付才會送我去廣宗的吧?”
“是吧…”
“…”張素素忽然從陳驀懷中坐了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地望著他,說道,“那么把我送到廣宗以后呢?你要走么?”
“也許吧,”陳驀頓了頓,說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想當一名士卒,殺人的感覺,不好…”說著,他望了一眼自己的雙手。
這一路上,他已經被迫葬送了上百條性命,雖說他已經盡可能地避開屯扎著軍隊的城縣。
這是一個人命賤如草芥的時代,在這個世上的人,似乎都不會將性命看得過重,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文人求名望,武人重武德,對于他們來說,性命永遠是擺在最后一位的,這種價值觀,讓陳驀至今都無法適應。
望著陳驀的表情,張素素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再一次偎依在他懷中,幽幽說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翻了翻手中的烤兔,陳驀無所謂地說道,“當個獵戶也不錯,總之什么都可以,只是不想再殺人,那種感覺不好…”
“大丈夫不是靠殺人立功么?”
“那是他們,不是我!哪一些,不是我所想要的…”
“你很特別呢,小驀,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感覺到了,你想要的是什么?金錢?名望?還是…女人?”
望著張素素那捉狹的目光,陳驀無語地搖了搖頭,隨即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應該是平淡而穩定的生活吧…”
“咦?”張素素愣住了,抬頭望著陳驀的下巴半天,她猶豫說道,“和我去見我大伯和父親好么?他們一定會重謝你的…”
“算了吧,”陳驀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波帥死的那天,我就想離開黃巾了,這種殺人與被人殺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你回去也勸勸你大伯和你父親吧,要推翻漢朝,并不是那么簡單的…”
“你是說黃巾會輸?我大伯和我父親會輸?”張素素似乎非常生氣,但是回想起陳驀待他一點一滴,她又生氣不起來,連連搖著頭說道,“不會的,黃巾不會輸!”說著,她抓住陳驀的手臂,用帶著幾分懇求的語氣說道,“到廣宗后別走,你不是答應過我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么?”
“那是在到廣宗之前…”
“撒謊!那時你明明沒有那么說!”
“我說了…”
“沒有!”
兔肉終于烤好了,但是陳驀與張素素二人卻吃地索然無味。
第二天一早,陳驀與張素素再度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一路上,張素素顯得有些悶悶不樂,兩人都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昨天夜里的小吵。
說實話,這種若有若無的隔閡,只需三兩天就能消除,畢竟在這一個月中,兩人之間已經有了極深的感情,但是,上天似乎并不打算給他們這個時間…
在距離芒碭山十里的道上,陳驀碰到了一波黃巾,準確地來說,應該是一波黃巾士卒的尸體,看著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旗幟,應該是一支潰逃的黃巾。
“二伯?”張素素驚訝地望著地上的旗幟,順著她的目光,陳驀分明看到旗幟上寫著一個張字。
張寶?
陳驀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因為波才的原因,他對張寶的印象十分惡劣,要不是張寶,波才也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回想起波才臨終時眼中的無盡遺憾,陳驀就感覺心中發堵。
說出[大丈夫不求馬革裹尸但求死得其所]的豪杰,最終卻是[壯志未酬身先死],這不由不讓人心中感慨萬分。
隱隱地,陳驀聽到前面遠處傳來一陣廝殺聲。
難道是孫堅?
陳驀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名身著虎甲的將軍,孫堅孫文臺,敢一路追到芒碭山的人,除了這個家伙恐怕也不會有別人了。
陳驀猜地不錯,前面的黃巾,正是張寶從汝南所帶走的千余黃巾,但是追擊他們的,卻不是孫堅本人,而是孫堅麾下的三百輕騎。
畢竟張寶從汝南撤走時,汝南城內還有不少黃巾,所以孫堅便派了三百輕騎死死咬住張寶的尾巴,自己則迅速平定汝南,然后再按著部下沿途留下的訊息,趕來追擊張寶。
按理來說,黃巾在人數上是有優勢的,畢竟這里不但有張寶從汝南帶走的千余黃巾,沿途還有不少向北潰逃的黃巾,只是可惜,黃巾士氣全無,千余人被三百輕騎追殺只知道逃竄,卻不知道奮力抵抗。
當然了,那三百三河輕騎也不敢追地太緊,以防黃巾反咬一口,只是咬住對方尾巴,不讓對方逃走而已。
本來陳驀是想繞過這兩支膠持的人馬,搶先一步通過那條山谷,但是沒想到,他卻在那支黃巾潰兵中看到了周倉、裴元紹二人,眼看著二人的處境越來越險峻,陳驀猶豫一下,對懷中的張素素說道,“坐穩了,素素!”
一聲平常的稱呼,卻意外令張素素心中一跳。
“嗯!”
按理來說,孤身一人闖入三百輕騎之中,那絕對是找死的行為,但對于掌握了氣的人來說,那就大大不同了。
曾經叫陳驀感到畏懼的三河騎兵,如今在他面前卻是那樣的不堪一擊。
雖說陳驀只是單純地揮舞著長槍,毫無章法,不會任何武藝,但是他身上的氣卻彌補了這份不足。
對于一名士卒來說,有沒有氣,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差距。
眼下的陳驀,竟然連三百三河輕騎都奈何不了他,無奈地任由他穿梭場中,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周倉三人。
“撤!”見短短幾個交鋒,手下騎兵就損失了近三十人,而且還是死在同一個人手中,領軍的小都統當即下令撤退,后退了足足一里地,遠遠觀望著山谷附近的狀況,畢竟他們的任務并不是殺敵,而是咬住黃巾潰兵以及張寶的尾巴。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給了陳驀他們交談的時間。
“周大哥,裴大哥!”
當陳驀從馬上下來時,周倉二人仿佛看傻了眼般,半天都不敢相認。
“小驀?”裴元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看似極其厲害的家伙,竟然就是以前一直被自己保護的營中兄弟?
“氣…”倒是周倉注意到了陳驀凝聚在身體四周的氣,驚訝之余,松了口氣說道,“你們沒事就好,那天我們好不容易從那些三河騎兵手中逃脫,事后找了你們半天都找不到…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望著周倉憨厚的模樣,陳驀心中微微一暖,問道,“周大哥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還沒等周倉說話,裴元紹搶先說道,“還不是為了找你們,我們猜想著,如果你們真的逃出來了,肯定會去汝南…我就說小驀挺聰明的,不會傻到去南陽!”說著,他仿佛醒悟到了什么,尷尬地撓了撓頭,畢竟他的話中,隱隱已經認定南陽黃巾的處境不妙。
見只有周倉、裴元紹二人,陳驀猶豫問道,“陶伍長呢?”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裴元紹笑著搖搖頭,說道,“還活著呢,不過丟了條胳膊,吃不了這口飯了,到了汝南找不到你們,所以我們就把他先送到了譙郡,他老家在那,前兩天聽說張寶…咳,地公將軍棄了汝南北上芒碭山,我們以為你們會在,所以就趕了過來,沒想到沒找到你們,卻倒霉地碰到這檔子事…”
而這個時候,其他活著的黃巾潰兵幾乎都已經逃地差不多了,陳驀四下一望,問道,“裴大哥,張寶呢?”
“唔?”裴元紹愣了愣,啞然望了一眼陳驀身旁的張素素,心下有些驚訝,聳聳肩說道,“他們有馬匹代步,這會到早就穿過山谷了,留在這里的是斷后的黃巾士卒,要不是老周跑得慢,我早跑了!”
“你就跑得快?”周倉漲紅著臉罵了一句,似乎是裴元紹說重了他的痛楚,也難怪,這家伙九尺的魁梧身軀,哪里跑得過馬匹。
罵了一句解恨,周倉回望了一眼遠處的三河騎兵,急聲說道,“有什么話路上再說,剛才那支騎兵是被你打亂了陣型,所以暫時撤退,等他們再沖上來時,我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走?”陳驀苦笑一聲,別說他不傻,就算再傻他也明白,那三百輕騎就等著他們取馬逃走呢。
要不是在山谷內狹窄,無法容納那三百騎兵奔馳,對方早就沖過來,區區四個人,能逃過三百輕騎的追殺么?
如今的陳驀倒是不怕,但是周倉與裴元紹二人卻是受了重傷,更別說幫不上任何忙張素素。
四個人一起逃走,那是死路一條…
張素素、周倉、裴元紹,任何一個人陳驀都不希望他們在這里死去。
想到這里,陳驀轉頭對周倉說道,“周大哥,拜托你們一件事…”
“唔?”周倉正牽過一匹失去了三河騎兵所留下的戰馬,聽到陳驀這么說,心下一愣,問道,“什么事?”
只見陳驀將張素素拉到身前,對二人說道,“你們帶她趕上張寶,然后把她送到廣宗…我給你們斷后!”
“不要!”還沒等周倉二人說話,張素素一臉驚慌地抓著陳驀手臂說道,“我們一起走!”
陳驀沉默了,不過周倉與裴元紹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四個人一同走,一旦讓那三百輕騎通過了狹窄的山谷,那么他們的下場,不過是死路一條而已。
想了想,周倉說道,“小驀,你帶著張素素小姐走,我和裴元紹給你們斷后…”說到最后,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剛才要不是陳驀,他們二人早已死在那些三河騎兵手中,就算留下,也沒有什么作為,只是白白犧牲,拖延不了多少時間。
“小驀,不要…”
望著張素素那可憐兮兮的模樣,陳驀心中忽然萌生一種莫名的情絮,微笑著說道,“放心吧…”
張素素一聽,臉上緊張的表情頓時松懈下來,卻沒想到陳驀抬起右手,輕輕一記手刀打在她脖子處,將她打暈了。
“…一定會把你安全送到廣宗,就像我承諾過的那樣!”
說著,陳驀將她抱上馬,將馬韁遞給周倉。
周倉猶豫了一下,忽然重重點頭,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馬,然后從陳驀手中接過馬韁,沉聲說道,“我們在廣宗等你!”
“嗯!”
“別死啊,小驀!”裴元紹也坐上了一匹戰馬。
“啊!”
在深深望了一眼陳驀后,周倉與裴元紹對視一眼,牽著張素素所趴著的那匹戰馬的馬韁,朝著山谷奔去。
望著那三人三騎漸漸遠處的背景,陳驀喃喃說道,“波帥說過,死,也要死得有意義…反正我本來就不屬于這個時代…”
說著,他從地上拾起一把長槍,重重頓在地上,眼神森然地注視著山谷外的那三百三河騎兵,而那些騎兵們,似乎已經準備開始沖鋒。
畢竟,陳驀只有一個人。
而與此同時,江東猛虎孫堅正帶著那兩千余三河輕騎正急速朝著芒碭山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