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下子捏緊了手中的佛珠。
張琪和章晗進了侯府這么久,兩人的性情她冷眼看著,也約摸是有數了。張琪性子孤僻古怪些,不愛說話,也不和丫頭兜搭,可此前能對她剖心肝似的說出那些話來,足可見并不是不懂道理不識大體的人。而章晗性子剛烈有膽色,又機敏,也是很知道分寸的人。若沒有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們怎會突然如此?
想到這里,她立時沉聲問道:“究竟怎么回事?是誰給你們兩個氣受了?”
張琪看了一眼章晗,雖生怕后花園之事說出來讓章晗受責,可見她臉色紋絲不動絲毫暗示都沒有,她只能按照之前那吩咐,一五一十將兩人去后花園的經過娓娓道來。當她說到顧振口口聲聲說她姊妹就將是他的人時,太夫人已然怒不可遏,而當她說顧振道是武寧侯顧長風縱兵殺人私蓄家奴時,太夫人臉色更蒼白,竟是霍然站起身來。
“這個孽畜,這個孽畜!”
見太夫人氣得狠了,章晗連忙直起身子抓住太夫人的手,使眼色示意張琪攙扶人坐下,隨即便按著從前服侍顧夫人的情景,輕輕揉捏著太夫人掌心橫紋的勞宮穴,見其果然漸漸平靜了下來,她這才低頭說道:“太夫人,不是我不識好歹,姐姐是干娘唯一的女兒,如今不過是寄居侯府,若就傳出這樣的閑話來,我如何對得起已故的干娘?我本微末之人,可也是母親懷胎十月生下來,含辛茹苦養大,雖在干娘身前受了多年教導,可從來就沒有貪慕富貴的心思!若是我有一字一句的虛言…”
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去摸那把剪刀,張琪突然撲了過來,竟是死死按著她的手,隨即就扭頭看著太夫人說道:“老祖宗,晗妹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說的一字一句都是實話!自從我和她進了侯府,出了多少雜七雜八的事,鬧出多少閑話,我們實在是…”
“你們兩個別說了。”
太夫人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按住了張琪的肩膀,又看了章晗一眼。雖說章晗的東西并沒有拿出來,可剛剛張琪都說了顧振挨了一巴掌,章晗又亮出了剪刀方才驚退了那個孽畜,她幾乎可以猜到章晗的動作。這個剛烈的丫頭當初能在洛川郡王面前以死相逼,更不消說顧振那個不爭氣的東西。然而,相比顧振對章晗的覬覦,她更驚怒的是他竟然知道嘉興公主才剛告訴她,武寧侯顧長風被人彈劾的事。
顧振雖襲爵威寧侯,可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輩,誰會告訴他這樣尚未傳開的消息?是人想看顧家的笑話而挑唆了他,還是根本另有目的?
章晗見太夫人陷入了沉思,以目示意讓張琪不要輕舉妄動,這才抬頭說道:“好教太夫人得知,那時候三少爺還說,別以為武寧侯功高,這西府里人口興旺,便以為住在這兒安若泰山。他那東府里就算單薄,可趕明兒支撐顧家的,還不知道是哪一支!”
這并不是顧振的原話,剛剛張琪急切之間傾訴隱情,沒法逐字逐句地復述,可此時卻知道分明是章晗添了一層意思,不禁心頭愈發驚悸,卻不敢插嘴。而章晗見太夫人再次遽然色變,她方才緩緩垂下眼瞼說道:“姐姐是太夫人的嫡親外孫女,我一個無親無故的外姓之人寄居于此,原本就于理不合。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了陪媵的話來,若是長此以往,流言四起,于顧家清譽也不好。既如此,不如讓我陪著姐姐搬出去!”
是誰讓顧振能夠心中篤定,哪怕他二叔武寧侯顧長風出事,他這個威寧侯仍然能穩若泰山?是誰給他的膽量,讓他以為在后花園中出言挑逗張琪和章晗姊妹,兩人也會忍氣吞聲?又是誰把少有人知的陪媵一事捅了出去,讓顧振有這樣的癡心妄想?這個孽畜,他知不知道就憑他那德行,顧家在其手中必然會一蹶不振!
太夫人聽著聽著,心里一時間冒出了一個又一個疑問。然而,此時此刻,最要緊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如何安撫這一對姊妹。想到顧振挨了一巴掌掩面而走的樣子,應該讓不少人都看到了,她忍不住在心中再次將這孽畜罵了個狗血淋頭。
“搬出去的話就不要再提了。就你們姊妹兩個,那么四個丫頭,還有那么一個三天兩日頭疼腦熱的媽媽跟著,搬出去更了不得。從今往后,你們進進出出我都讓楚媽媽和綠萍跟著,再不會有今日之事!”
章晗聽見太夫人竟是把宋媽媽說成三天兩日頭疼腦熱,情知上一次隆福寺的時候宋媽媽沒跟,今日去后花園又沒跟,太夫人心底已是大為不滿,若是再將陪媵之事泄露歸在宋媽媽身上,縱使不會立即發作,可只看上次大小劉氏的下場,就知道太夫人的手段。
知道不管如何,今天都已經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就得看太夫人如何去思量她編造出來的顧振那番話了,她便又磕了個頭,這才開口說道:“多謝太夫人。這些天既是里外多事,我和姐姐便再不出門了。”
見張琪連連點頭,太夫人知道她驚悸未去,想再安慰幾句,偏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隨即神情復雜地看著姊妹倆相攜告退而去。等她們走了,她一下子斜倚在引枕上,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最后方才沉聲喚道:“來人,備肩輿,我去看看公主和駙馬那邊安置得如何了!”
等綠萍進來答應了,她沉吟片刻又吩咐道:“剛剛讓瑜兒和晗兒去花園的那個丫頭,立時給我堵了嘴關進柴房,等我回來發落!”
太夫人坐了肩輿出寧安閣,還下令關了一個小丫頭,同在一個院子的章晗和張琪立刻就得到了消息。章晗坐在書桌前出了一陣子神,而張琪則有些焦躁,見丫頭們都知趣地避開了去,她就快步走到書桌前,一把按住章晗手中的筆道:“剛剛你為什么要編造那樣的話,萬一太夫人找他對質?”
“這樣的事是能問的么?”
章晗反問了一句,見張琪一下子瞠目結舌,她便冷笑道:“越是這樣的事,越是只能放在心里,也只有顧振那樣的人會不知高低在咱們面前,把武寧侯遭人彈劾的事大喇喇地抖露了出來。我看你剛剛說出這話的時候,太夫人竟比顧振說要把咱們姊妹倆兼收并蓄還要吃驚,足可見這消息太夫人不是不知道,就是已經知道但以為顧振卻不應該知道。”
見張琪被自己這有些拗口的話給說糊涂了,章晗便解釋道:“太夫人既是在這時候還有工夫去見公主和駙馬,說不定之前才剛從他們那兒得到武寧侯被人彈劾的消息,于是想再去打探打探。咱們十句話里九句真的,就這么一句假的,太夫人不會不信的!”
“可是…”
知道張琪還是鬧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非要給顧振扣上這么一個黑鍋,章晗卻沒有再解釋,而是又閑扯了幾句別的,又哄她去軟榻上歇一會兒。直到張琪一如從前一般乖乖去躺下了,她替其掖好了被子,這才轉過了身回到書案去。
身在顧家寄人籬下,就算張琪都是外人,更何況是她?顧振再如何下作無恥也好,那都是名正言順的威寧侯,換成平時,她們就是搬出去,也不能擔保張昌邕得知之后,不會為了當不成淄王的岳父,而想當威寧侯的岳父,因而反手賣了她們。恰逢六安侯兄弟三個賜死,武寧侯顧長風又深陷危機,雖說呆在顧家的她也是極險的,可在根本出不去離不開的情況下,卻是可以試一試的機會!
六安侯府發生那樣的事,六安侯夫人只能攜著幼子來求救,最后保住的也是這唯一的幼子。倘若這種事情發生在顧家,東府西府興許得丟掉一邊,太夫人會做出什么選擇?
想到這里,她的筆恰恰好好在紙上寫下了蘇軾那一闋水調歌頭的其中兩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隨即眼淚不由自主便掉了下來。想到趙破軍讓碧茵捎帶的話,想到如今顧家的處境,她想起在歸德府的母親和弟弟,想起很快就能見到的父兄,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越是艱險,她越是不能輕易放棄!
ps:果然達人多啊,這就被人看出是郭家原型了…木有錯,但后續嘛,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