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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慈心

  盡管年輕的時候不算太信神佛,但隨著年紀漸漸大了,太夫人也和京城其他公侯伯夫人一樣,去佛寺請了一尊觀音回來,在自己的正房后頭設了一個小屋子專門供奉著。這日午后歇午覺起來,她在佛前凈手上了香,又跪在蒲團上念了好一陣子的經,最后才在賴媽媽楚媽媽雙雙攙扶下站起身來,到了前頭的羅漢床上坐了,又讓賴媽媽守在了門外。

  “真是祖宗積德,總算躲過了這一關!”

  太夫人轉著手中佛珠,想起早起得的信,不免心有余悸地看著楚媽媽說道,“虧得昨天我覺得劉公公帶著的那兩個面生,他說話又若有所指,所以讓你提醒了那丫頭,想不到居然真是這樣天大的事。一天六份折子彈劾,想當初把韓國公掀翻的也就是那樣的聲勢。若是為了瑜兒她爹而連累了老二,我恨不得挖了我這雙眼睛去,當初都是我看中他這個女婿的!”

  “都已經過去了,您若是再埋怨自己了,就是九泉之下的二姑太太也會傷心的。”楚媽媽聽太夫人越說越怒,忙在旁邊勸解了兩句,見太夫人面色稍有緩和,她想起宮里遞來的訊息,忙低聲說道,“娘娘派人捎信說,皇上昨兒個晚上過來時,提及咱們侯爺之前領軍打的那一場勝仗,倒是高興得很,還喝了幾盅,夜里也宿在了娘娘那兒,足可見對咱們家還是眷顧的。畢竟,咱們和那些倒了的人家不一樣。侯爺給皇上當了多年親衛,絕不會…”

  那絕不會后頭的四個字,楚媽媽不敢說出來,而太夫人心里又哪會沒有數,不過是兔死狗烹四個字罷了。想著如今朝中那些皇子皇孫,她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瑜兒她娘終究是個懂事的孩子,我沒白疼她一場。若不是章晗那丫頭點穿了,我還一直以為她覺得娘家不出力,任由她們母女在歸德府吃苦,原來她終究體諒咱們的苦楚。”

  楚媽媽深悉顧夫人的性子,雖有些懷疑章晗當時是順著顧淑妃的口氣那么說,可太夫人都這么說了,她自不會揭破這一茬,連忙笑吟吟地連聲稱是。見太夫人神色輕松了下來,她想起才剛王夫人過來提到的事,雖不想提,可想想如今顧家亦是風口浪尖上,她不得不低聲說道:“剛剛太夫人歇午覺,二夫人來過,說是外頭才來報的信,東府里三少爺又悄悄溜了出去,結果在酒樓喝酒時,因為一個賣唱女郎,險些一言不合與人打了起來…”

  “這個孽障!”

  太夫人原本稍稍轉好的心情一下子給完全敗壞了,一手捏緊了佛珠,好容易才止住把佛珠劈手砸在地上的沖動。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頹然嘆了一口氣道:“早知道如此,我就是拼著老大在九泉下怪我,也不能把這爵位給了他去承襲,西府哪個孩子不比那孽障強?我就不該一時心軟,縱容養出了這么一個禍害…”

  說到這里,她突然斬釘截鐵地說:“傳話給西府上下,就說是我的話,若再有人敢私放了他們主子出去,就立時攆到田莊上去做苦力!還有,給我把人關在書房里讀書,什么時候悔過什么時候放出來,拿一把戒尺去給抒兒,讓她代我和她母親好好管教管教這個不成器的哥哥!”

  太夫人盛怒之下,楚媽媽也不敢多說什么,連聲應是。及至出門時,見賴媽媽進來,她便低聲將太夫人之前這吩咐說了,一聽又是東府三少爺闖禍,賴媽媽的眉頭頓時擰成了一個結,恨鐵不成鋼似的咬了咬牙:“大夫人也是可憐,嫡親的兒子養到十二歲突然沒了,竟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么個庶子承爵,自己又病得七死八活,大小姐再好強,可有這么個哥哥,名聲就…唉,偏生那位李姨娘還不省心,仗著有三少爺,就知道慫恿二小姐和大小姐爭!”

  兩人都是太夫人身邊的老人,如今奉著太夫人住在西府,常對東府里頭的事情在背后說道兩句。這會兒老姊妹兩個對視一眼,同時又深深嘆了一口氣。楚媽媽便低聲說道:“所以老太太只想給三少爺找一門能壓得住的親事,可這滿京城的官宦人家,若是有那樣能干的女兒,誰又能不知道三少爺的人品?”

  “咳!”

  門外的咳嗽打斷了兩人的唉聲嘆氣,楚媽媽不動聲色挑簾子出去一看,見是捧著一個捧盒的趙媽媽,心情稍稍一寬,含笑點頭后就問道:“趙媽媽這是來見老太太的?”

  “三小姐采了些玫瑰花瓣做了玫瑰杏仁酥,從前太夫人說過喜歡這個,所以就讓我拿了過來,一來孝敬給太夫人,二來也給表小姐和晗姑娘嘗個鮮。原本三小姐是要親自來的,結果手上不慎燙出了一個泡來,惹得夫人好一陣埋怨,帶著上上下下一堆人到處找消腫敗火的藥,把三小姐一只手敷了個嚴嚴實實,三小姐不敢出來,二位千萬瞞著太夫人。”

  一聽這話,楚媽媽和趙媽媽連忙追問,得知并無太大不妥,兩人方才笑著接了捧盒。等趙媽媽走,楚媽媽把東西交了賴媽媽,自己則去取了太夫人從前用的戒尺往東府去。因威寧侯顧長興和武寧侯顧長風是親兄弟,從前兩家除了后巷相通之外,家里也有幾扇側門相通。現如今顧長興去世,唯一的庶子顧振襲了爵,而武寧侯顧長風又常年在外帶兵,太夫人就吩咐把幾扇側門都牢牢鎖了,如今楚媽媽只能從后巷過去。

  到了地頭,她也不去見顧振,而是徑直去見威寧侯夫人胡氏——因婆婆在世,承爵庶子又并未成婚,胡氏這太夫人自然還稱不得。一進屋子,她就聽到里頭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頓時止了腳步把一個丫頭叫了過來。

  “怎么沒聽你們稟報過,大夫人犯了咳癥?”

  “楚媽媽,夫人不是咳癥,是藥吃得太多,如今一看到藥湯就惡心反胃,甚至連丸藥都吞不下去。”

  一聽這話,楚媽媽怔了一怔,當即搖了搖頭,隨即就吩咐人通報了一聲。待到進了屋子,見胡夫人在顧抒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她連忙深深屈膝行禮,又上前幫忙服侍人歪著,這才說道:“就是太夫人吩咐我來看看夫人,您還是好好歇著養病要緊。”

  “多謝娘一直惦記著,我這病也就是拖一天算一天。”胡夫人面容消瘦,再加上久病在身不事妝扮,看上去越發顯得憔悴蒼老,竟還沒有太夫人精神。請了楚媽媽坐下,她這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其手中的戒尺上,眉毛頓時一挑,急聲問道:“怎么,又是家里那個孽障闖了禍?”

  楚媽媽知道這事總要挑開,微微頷首過后就低聲把事情緣由說了。這下子,別說胡夫人氣得發昏,就連顧抒也是咬牙切齒。待接過楚媽媽遞來的戒尺,她便一跺腳說道:“我這就去教訓他,還有那些該死的東西,要是還有下次,老祖宗不罰他們,我也要打斷他們的腿!”

  眼見顧抒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而胡夫人則是靠在那兒滿臉疲憊,楚媽媽不想久坐,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就借口讓胡夫人好好休息告退了出去。她剛一走,胡夫人朝著身邊一個丫頭努嘴示意,見人快步出了門去,她才拿掉一個枕頭躺得低了些。足足好一會兒,門簾一動,竟是顧抒又回轉了來。

  “娘,我才訓了他們幾句,您又哪兒不舒服?”

  “你過來,坐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見顧抒依言在床前錦墩坐下,胡夫人示意其他人一一退下,這才淡淡地說道:“你那三哥是什么人,你也不是剛知道,單憑太夫人一把戒尺,你以為就能壓服得了他?這種事情做個樣子就行了,與其留心這些,你還不如多在太夫人面前下下功夫,在娘娘面前下下功夫。我不知道哪天就會撒手去了,你若是不趁著如今盡快尋一門好親事,捱到明年三年孝服正式滿了,就什么都晚了。顧氏雖鼎盛,可今后興旺也是你二叔家,三小子那秉性不給你拖后腿就不錯了。”

  見胡夫人一口氣說完這一番話,臉色便有些發白,顧抒慌忙去沏了茶來服侍她喝了。等胡夫人臉色好轉了一些,她忙開口說道:“娘,您歇歇,別說了,這些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我知道你心高氣傲,看不上二丫頭,更不想和三丫頭去爭,對不對?你以為我真的看中那個王妃的虛名?我想的是娘娘看在你是自家大哥的女兒,若我不在了,她必然會幫著你,而淄王又是素來寬和的人,決計不會因為你有那么個三哥就冷落你!”

  “娘!”顧抒只覺得心如刀絞,一把握住胡夫人的手便聲音顫抖地說道,“您別說傻話,咱們又不是那等貧賤人家,昨日老祖宗還說過,就是幾十斤人參燕窩也吃得起…”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小姑姑那樣好強的人,結果如何?”胡夫人嘴角一挑,想起了她和王夫人先后進門,那位小姑子誰也不放在眼里,忍不住微微一笑,“女人如何,看的是男人,娘家再好也是別家了,和自己沒半點相干。你那二嬸滿京城人都說她賢惠,她確實是比我聰明,自己的兒子教好,對庶子又一碗水端平,竟是好幾個出息的,連帶三丫頭也學了不少。可她既然賢惠,就不好讓三丫頭和你爭!至于你那表妹,還有那個章晗,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她們沒能耐和你爭…縱使她們真有那心,我也會掐滅了那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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