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張松齡笑著搖頭,周黑炭今天表現,的確有點兒得意忘形的味道,然而,這一年多的人生經歷卻告訴他,今天的事情絕對不會象彭學文說得這樣簡單,至少,這不是答案的全部。
“怎么。”彭學文對張松齡的淡然態度有些不滿意,皺了下眉頭,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說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他現在這幅樣子,怎么可能聽得進任何人的話,,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先別管周黑炭的閑事,多想想自己怎么脫身吧,他今天那杯酒,可是一端起來就沒想著放下去。”
“脫身。”張松齡又是一聲輕笑:“脫什么身,有你彭學文在這兒,他還敢跟我動武不成。”
“那是。”彭學文被拍得好生舒服,得意洋洋地點頭,猛然看見張松齡臉上詭秘的笑意,又迅速改口:“我的面子,也不一定總好使,至少在撤出黑石寨這件事上,他不可能聽我的。”
“不聽你的,他還能聽誰的,難道他除了你這條線,還找到了別的門路不成,。”張松齡故意做出一幅茫然的樣子,瞪大了眼睛繼續追問。
“就憑他,被人賣了還幫人數…”彭學文不屑地撇嘴,話說了一大半兒,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不小心上了對方的當,趕緊又將話題往別的地方扯:“他那人犯起混來,向來不管不顧,你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應該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他原本是挺簡單的一個人。”張松齡笑著搖頭:“不過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才幾天沒見,我就差一點兒不認識他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背后給他出主意,你知道么,我的彭大專員。”
后半句話與前面的意思截然相反,讓彭學文著實有些措手不及,將手擺了擺,大聲抗議:“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要是想扣下你,今天就不出面幫你擋那杯酒了。”
“說起這事兒,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你,否則,當時我和周黑炭兩個都無法下臺。”張松齡又笑了笑,彎下身體,恭恭敬敬給彭學文來的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后者被他嚇了一跳,敏捷地向旁邊閃了一步,然后伸雙手攙扶:“不客氣,不客氣,咱們兄弟兩個還整這么多虛的干什么。”
“還得感謝你拼著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趕回來幫我對付小鬼子。”張松齡向后退了半步,躲開彭學文的攙扶,緊跟著又是一個九十度的深鞠躬。
“我,我不是也得到好處了么,。”彭學文不肯受他的禮,再度向旁邊閃開。
“這第三個躬,是感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忠告。”張松齡的腰仿佛上了發條一般,剛彈起來就又彎下去:“雖然我沒聽你的話,卻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
“我…..”彭學文被他徹底折騰得沒脾氣了,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回應:“好吧,好吧,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行了吧,克扣應該分給紅胡子的戰利品的主意是我出的,為的就是把你給引到這兒來!不過,我可沒想擺什么鴻門宴,只是覺得有些話應該跟你說得更明白些,誰能想到周黑炭這廝現在攀上了高枝,什么事情都不肯再跟我商量。”
“攀上了高枝,攀上了誰家的高枝,。”張松齡終于不再給彭學文鞠躬了,皺緊眉頭,大聲追問。
“表面上是二戰區北路軍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孫蘭峰,背地里,誰知道還有那只手伸了過來。”彭學文也終于不再賣關子,搖搖頭,嘆息著回應,(注1)
這句話并不完全屬實,第二百一十一旅是傅作義的班底,也是眼下距離黑石寨最近的一支國民革命軍主力,但是傅作義本人并不熱衷于收編綠林隊伍,二戰區北路軍司令部也不會輕易跟拆軍統局的臺,真正在在拆軍統局臺的是中統,并且做得非常肆無忌憚,然而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并不想跟張松齡說得太清楚,畢竟后者現在已經加入了八路軍游擊隊,屬于軍統今后的主要防范對象。
好在張松齡也沒有繼續咬住這個話題不放,又想了想,低聲問道:“黑狼幫已經被二戰區北路軍給收編了,什么時候的事情,你們軍統局呢?就對這件事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上頭可能另有想法吧,誰知道呢?”彭學文嘆了口氣,回答聲里隱隱帶出幾分無奈:“眼下周黑炭還在跟北路軍的代表討價還價,估計一時半會兒還答不成協議。”
“噢。”張松齡點點頭,再度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怪不得周黑炭今天跟我說話時,底氣那么足。”
“二百一十一旅的代表,就住在斜對面那棟小樓里,周黑炭指揮部也設在里邊,隨時都可以接受他們的指點。”彭學文走上前,對著不遠處另外一座小樓指指點點,聲音低沉而又冰冷。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斜對面的小樓里,此刻卻是燈火輝煌,幾個身影在二露的窗口晃來晃去,對這邊一點兒防備都沒有,或者說根本不屑一顧,如果在張松齡和彭學文兩人的位置上架一桿步槍….
算了,他們畢竟還是友軍,用力搖了搖頭,張松齡將突然涌入自己腦海的荒唐想法甩出體外:“二百一十一旅那邊,許了周黑炭什么好處,。”
“應該是一個獨立營的番號吧。”彭學文有點兒跟不上張松齡跳躍的思維,想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也許還加上一些其他條件,我不太清楚,他們完全把我排除在此事之外。”
“你們那邊呢?黑石寨是你帶人和周黑炭一道打下來的,照理兒,也是你近水樓臺先得月才對。”張松齡略作斟酌,繼續追問。
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起來,彭學文心里頭就更覺得涼洼洼一片,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很是憤懣地回應:“察哈爾北路游擊隊司令,跟我一起,負責在黑石寨附近開辟敵后游擊區。”
“就這些,。”張松齡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謂游擊隊司令,聽起來名頭響亮,實際上卻非常不靠譜,手中有一個排的兵力,官銜就可以是司令,有一個連的兵力,也可以是司令,如果手頭掌握了一個師,官銜還是司令,相應地位等級,完全靠當事人自己所掌握的實力而確定,與國民革命軍的正規職位和軍銜沒一點兒關系,至于軍餉軍糧,器械補給,恐怕大部分也要依靠自籌,國民政府方面“愛莫能助”。
換句話說,彭學文的上司根本沒拿周黑炭當一盤菜,隨便給了個游擊隊司令的名號,就將其給打發了,也難怪周黑炭毫不猶豫拋棄了軍統局,轉而接受了第二百一十一旅方面的拉攏。
“主要是重慶那邊距離這里太遠,局里頭即便想多給周黑炭一些支持,也鞭長莫及。”盡管心里頭對高層的決定很不滿,彭學文依舊主動替軍統局辯護。
“你呢?。”張松齡理解地點點頭,然后繼續追問。
“不是跟你說過了么,專員,察北行政公署專員。”彭學文的回應里透著股子不耐煩,但更多的是懊惱,周黑炭不肯接受軍統局伸出的橄欖枝,他這個所謂專員,就差不多成了光桿司令,無論心中有多少奇思妙想,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反而不如沒升官之前,當鐵血鋤奸團的團長舒服,至少,那時他想干點兒事情,能拉著上百號人跟自己一起動手。
“我只聽周黑炭專員長,專員短的叫你,真的不知道你當了什么專員。”張松齡聳聳肩,笑著解釋。
“那現在呢?知道了不,滿意了不。”彭學文狠狠瞪了他一眼,悻然追問。
“對不起,是我讓你受了牽連。”張松齡沒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很鄭重地向他表示歉意。
“與幫不幫你無關。”彭學文不想賣人情給他,搖頭否認:“我還有別的任務,頂個專員的帽子,比較好辦事兒,真的,你別拿這種眼光看著我,好像我就喜歡騙你似的。”
張松齡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接茬,彭學文卻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四下看了看,將聲音壓得極低:“你小子在二十六路時,是不是得罪過什么人。”
“得罪人,此話怎講,我一個小連副,無權無勢的,能得罪什么人。”張松齡被問得一愣,皺著眉頭回應。
“那就怪了。”彭學文低聲沉吟,然后又迅速搖頭:“算了,咱們不說這些了,你來之前,紅胡子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其他預案,我是說,如果周黑炭死活不肯撤離縣城的話,你們游擊隊準備怎么辦,。”
“周黑炭幫過游擊隊大忙,游擊隊不會眼睜睜看到他被人圍攻,卻袖手旁觀。”張松齡想都沒想,非常坦誠地回答,隨即,再度將話題引回自己身上:“你是不是覺得我可能得罪了哪個大人物才跑到草原上避禍的,或者說,你最近又聽到了什么風聲,。”
“沒有,我只是隨便那么一問。”彭學文笑了笑,輕輕搖頭:“周黑炭因為一個營長的職位就翻臉不認人,你倒好,放著正規軍的中校不做,偏偏跑到紅胡子麾下做什么隊長,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算了,人各有志,沒法勉強,將來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說罷,再不理睬張松齡,將頭趴在窗戶上看外邊的夜景。
幾顆流星恰巧從天空中劃過,帶著靚麗的焰尾,投向不可知的北方。
北方,寒風漸起,有狼在風中長嗥:“嗷,,嗚嗚,嗷嗚嗚,,嗷嗚嗚,。”,孤獨而又蒼涼。
注1:二戰區北路軍,傅作義部在抗戰初期的番號,孫蘭峰時任第二百一十一旅旅長,后任第三十一師師長,第三軍軍長,抗戰后期從日寇手中奪回了大片土地,1049年響應傅作義號召,在綏遠率部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