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與地(四上)
“宮本雄一,請先生賜教!!”見張松齡答應放棄戰馬徒步與自己比試,日本顧問將指揮刀舉到眉間,鄭重向對方致意。
這家伙禮數做得十足,下手可是一點都不講究。話音未落,就摟頭帶背來了一記斜劈,試圖把張松齡劈成兩瓣。
跟鬼子打了這么多年交道了,張松齡怎么可能被此人的表面上的禮貌所迷惑?!身子迅速向后退了半步,隨即一個上步橫抹,直取對方哽嗓。
“呀——!”宮本雄一像個猴子般跳開,然后武士刀左劈右砍。“當當!”兩記脆響聲起,火花四濺,張松齡將猴子的刀鋒格了出去。然而沒等他搶步反擊,對方又是沿著半弧型路線向前斜竄了幾步,再度將刀鋒朝他的后頸甩了過來。
“當!”千鈞一發時刻,張松齡轉身挑撩將宮本雄一的殺招擋了回去。旋即上步劈刀。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下帶出一刀閃電,徑直劈向鬼子的肩膀。
宮本雄一豈敢硬接?迅速一個抽身跳步,搶在刀鋒及體前逃了出去。緊跟著又向左前方跳了幾步,手中武士刀舞得就像風車般,又快又急。“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一連串的脆響在戰團中涌起,刀光夾雜著火星,亮得令人心中直發抽。但是,旁觀者當中,卻是誰也不肯眨一下眼睛。唯恐在眼皮合攏與張開的那一瞬間,比試已經宣告結束。錯過了日本鬼子被張胖子大卸八塊精彩鏡頭!
然而,令他們覺得有些失望的是。戰團中的張松齡,居然是守的時候越來越多,攻的時候越來越少。而那名猴子一般的日本顧問顯然打順了手,步子越走越急,刀越揮越快,到后來,居然十招之中至少有九招是在搶攻,只剩下最后一招勉強防守一下,算是給自己留點兒恢復體力的空間。
“不好,張胖子要輸!”幾名半大男孩兒先按奈不住,跑到連長老楊身邊,用力拽對方衣角,“跟小鬼子講什么規矩,直接一槍崩了他就是!”
“就是!”幾名女生也紅了眼睛,低聲催促老楊開槍,“人質已經被小鬼子丟到一邊去了,只要您一槍打死他,咱們就可以沖過去把人質給搶回來!”
“嗯——”楊連長手按槍柄,低聲沉吟,“再等等,我估計胖子是故意示弱!”
鬼子顧問宮本雄一肯定專門練過刀術,這一點兒,任何長著眼睛的人現代都能看得出來。然而,張松齡所使用的招數,多少也算個練家子的楊連長就有點兒看不懂了。大體上,有點兒像西北軍的破鋒八刀。但與破鋒八刀又不完全一樣,步伐中少了幾分靈活,手臂上的動作,卻更加簡單干脆。并且力道奇大,每次用刀背砸中對方的刀刃,都能砸出一大串火星來。
“還等什么等,你們怕丟臉,我來!”見楊連長始終不肯開槍,與張松齡已經混得很熟的楊柳大急,伸出手去,就準備從對方腰間搶盒子炮。
但是,另外一只大手卻死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面,抬起頭,她看見一雙陌生且充滿野性的眼睛。“姑娘,別著急!”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到楊連長身邊的李老九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胖子從來沒讓大伙失望過!況且這盒子炮最難瞄準,你一槍打過去,最后打在誰身上根本沒譜!”
“你.....”已經快急哭了的楊柳趕緊抽出手,沖著李老九用力跺腳,“你們這些國民黨.....”
斥責的話還沒等說完,周圍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喝彩聲。趕緊扭頭去看,只見宮本雄一整個濕得像剛從水里剛撈出來一般,拄著武士刀拼命喘氣。猩紅的血漿則順著刀身淌了下來,淅淅瀝瀝,轉眼間就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紅色的血洼。
“張——”楊柳的心臟猛然抽了抽,迅速將目光轉向張松齡。卻發現后者氣定神閑地活動了幾下胳膊,然后笑著對宮本雄一發出邀請,“接著來,或者你主動認輸剖腹?還是兩條路,你自己選!”
“呀——”宮本雄一哪能忍受對方如此羞辱,跳將起來,踉蹌著奔向張松齡。后者毫不猶豫地上步左劈刀,緊接著左腳上半步,成右跪步。單手刀從左臂外側繼續向左上掄出一到完美的弧線,再從左上向右下用力斜劈,“當”地一聲,將宮本雄一連人帶刀劈出了兩米多遠,蹬蹬蹬連退數步,一個跟頭坐在了地上。
沒等他重新站起來,張松齡已經人隨刀至。一記簡單至極的力劈華山,刀刃帶著風聲,直奔小鬼子面門。宮本雄一不得不將武士刀舉過頭頂,勉強擋住這全力一擊。受了傷的手臂再次噴出一道血水,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
“當!”張松齡又是一記力劈華山,再奔小鬼子頭頂。逼著對方再次舉刀招架。然后第三次有血水從傷口噴射出來,疼得小鬼子呲牙咧嘴。
張松齡卻是得勢不饒人,一記力劈華山,緊跟著一記力劈華山,像剁菜一樣劈個沒完。雙方的身高差距原本就非常巨大,此刻一個站,一個坐,更是相差懸殊。從側面看過去,簡直就是一個大人在教訓孩子。很快,小鬼本雄一就支撐不下去了,干脆把身子向前一撲,抱著被砍成鋸子的武士刀,直奔張松齡下陰。
他準備采取這種兩敗俱傷手法,逼退對手,為自己贏得須臾喘息之機。誰料張松齡早有防備,迅速一個擰身撤步,就把他閃了個狗啃食。旋即一腳踩住他的脊背,鋼刀由上到下,“噗!”,一顆碩大的頭顱掉在了地上,咕嚕嚕滾出半丈多遠。
“啊——!”幾個女學生被嚇得伸手捂住眼睛,然后迅速將手指分離開,從指頭縫隙里緊緊盯住張松齡,目光中涌滿了崇拜。幾個小男生則如釋重負般拍拍各自的胸口,然后板起面孔,輕輕撇嘴。誰也記不起就在幾秒鐘之前,他們還為張松齡的安危,緊張得心臟幾乎從嗓子眼兒里頭跳出來!
“張爺威武!”“張爺好樣的!”獨立營的李老九等人,卻不像年青學生這般矜持。在馬背上舉起鋼刀,大聲給張松齡喝彩。仿佛后者是他們的自己人一般,根本不管八路軍的騎兵連就在對面,一個個將手臂按在刀柄上,眼睛里頭寫滿了警惕。特別是那個楊連長,因為觀戰時不小心被李老九摸到了身邊,心中又驚又怒。沒等場地中的比試結束,就已經把全部精力轉移到了對方身上,隨時都可能搶先發起攻擊。
“老楊,這位是我的老熟人,黑石獨立營的李副營長!!”張松齡敏銳地察覺到了周圍的歡慶氣氛中隱隱有一絲古怪,趕緊走到楊連長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向近在咫尺的李老九,“當年我們黑石游擊隊和獨立營曾經多次并肩打鬼子,彼此都是同生共死的交情!”
“敬禮!”楊連長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主動向李老九行了一個軍禮。
“不敢,不敢!”李老九不知道楊連長的來路,立刻側開半個身子,然后按照江湖禮節向對方拱手,“剛才不是故意要打擾您看好戲,實在是怕您身邊這幾位小娘們兒沉不住氣,胡亂出手,壞了張大哥名頭!咱們草原上不比口里那邊,喜歡窮講究,萬一名聲倒了,你再大的來頭,做起事情來也要難上一萬倍!”
幾句話,不但將自己剛才偷偷跑過來的原因說清楚了,捎帶著還敲打了楊連長等人一把,警告他們不要以為自己來自什么大地方,就想在黑石寨這一帶為所欲為。連長老楊先前警惕過了頭,此刻明知道對方話里有話,也只好裝作沒有聽明白。笑著退開半步,拱手回應,“那就多謝李營長了。不過剛才即便您不出面阻止,我也不會讓同學們隨便開槍。張隊長的本事我們早就親眼目睹過了,對他非常有信心。”
兩個大男人在這里暗斗機鋒,剛才差點惹了禍的幾個女生臉上可是受不住了。四下看了看,立刻爭先恐后地向場地中間的人質奔去,一邊跑,還一邊嘰嘰喳喳地叫嚷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把她解開。頭上套著這么大的口袋,悶也悶死了!”
被她們幾個這樣胡亂一打岔,李老九也沒有了繼續跟楊連長糾纏下去的興致。迅速轉過頭,向著張松齡拱手,“人是張隊長救下來的,李某就干脆偷一次懶,再拜托你們游擊隊將她給斯琴王爺送回去。至于這個幾個鬼子的尸體,能不能請張隊長賞在下一個面子?讓在下帶回去向上頭邀功!您老想必也知道,我們北路軍這邊對戰功的賞賜甚厚。把這幾具尸體拍了照片給上頭寄過去,咱們營長今年上半年的考績至少能混出一個中上來!”
“什么賞不賞的,人是你們追趴下的,張某不過給了他們最后一刀而已!”張松齡留下幾具鬼子的尸體根本沒任何作用,想都沒想,干脆地答應。
從始至終,雙方都對被俘的偽軍都只字未提,仿佛那些家伙只是廢品一般,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浪費口水。然而俘虜們自己可不愿意被徹底忽視,落在游擊隊手中有活路,落在獨立營手中一條命差不多就得丟掉小半條。趁著看押自己的戰士不注意,趕緊向張松齡身邊跑了幾步,噗通一聲跪倒,大聲嚷嚷,“張爺,張爺您剛才答應不殺我們!”“張爺,求求您,千萬帶我們走。我們愿意加入游擊隊,愿意,愿意戴罪立功!”
“這些人......”對于自己的同胞,張松齡總是有些下不了狠心,即便對方當了偽軍,“李營長,我剛才的確曾經許諾在先,只要投降就放他們一條生路!”
“您說得算!帶他們回去,我還嫌浪費糧食呢!”李老九瀟灑地一揮手,將偽軍全都送給的張松齡,“不過您可小心了,這幫家伙,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真的讓他們加入了游擊隊,保不準哪天戰場上給您來個臨陣倒戈!”
“不會,不會,我們可以對著長生天發誓!”
“如果我們再投降日本人,我們,我們全家都被老天爺打雷劈死!”沒等張松齡開口,一眾偽軍爭先恐后地發起了毒誓來。
老天爺的雷劈要是管用,草原上早就沒惡人了。張松齡微微搖頭,盡當偽軍是在唱歌。他這次回到黑石寨,匆匆坐一下就得繼續帶著騎兵連繼續向北,不想留下一大堆隱患讓方國強為難。所以等李老九帶著獨立營的人走遠,就打算讓這些些俘虜留下槍滾蛋,才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什么時間。
結果這個略微帶出一點兒內心深處不屑的笑容,卻讓偽軍們大驚失色。一個個面色如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張爺,張爺,我們,我們真的不敢再有二心。”“求求您,求求您給我們一條活路。”“我們,我們可以,可以交投名狀!我們,我們知道小鬼子抓斯琴的侍女是因為什么?”
也不知道是那個俘虜突然豁了出去,扯開嗓子大喊了一句。隨即,所有俘虜齊齊閉住了嘴巴,將頭扎進草叢中,誰也不肯承認話出于自己之口。張松齡卻不是聾子,也知道李老九不是。只好向后者笑了笑,用目光探詢對方的意見。
“斯琴跟你們游擊隊關系更近一些。你們負責到底好了,我只管帶著鬼子的尸體回去交差!”李老九絕對是個敞亮人,按照江湖規矩,一言既出,多少匹馬都追不回頭。
張松齡明白對方說得是實話,只好先承下這個人情。叫過幾名戰士,命令他們將偽軍們從地上拉起來,帶到一旁去重新整隊,嚴加看管。隨后,又將頭轉向正在被幾個女生圍著安慰的人質,查看剛才自己到底救下了誰?
他不轉頭還好,一轉頭,目光恰恰被人質捉了個正著。后者立刻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從地面上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朝他面前走,一邊走,一邊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哭喊道:“你終于看我一眼了?!誰稀罕你來救?!嗚嗚,嗚嗚——!早知道是你,不如讓我死在小鬼子手里好了!你就不怕毀了游擊隊的聲譽么?!你們黑石游擊隊,盡是些沒良心的東西!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