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狪已除,庫克鎮居民順利南遷,隨著時間過去,臺灣與噩盡島兩方分別傳來消息。噩盡島那兒變化不大,港口因大浪不斷,暫時無法居住,人們都撤退到高原上。一開始雖曾傳出鑿齒來犯的警訊,但隨著地震頻率、次數越來越多,加上大浪不斷卷上陸地,怕海水的鑿齒似乎也已退去,暫時還算安全。
至于臺灣那邊,大浪來襲的時候,確實又損失了不少人命,之后在引仙者協助下,人們開始往山上撤退。過不多久,臺灣海峽不再存在,臺中、嘉義、臺南的平地和泉州、普田、廈門擠成一團、往上隆起,原本的平原變成山地,臺灣中央山脈和福建南平、永安間的大片山脈,就這么連成一片,再加上從南邊擠來的呂宋島,整個亞洲大陸正往東面太平洋移動。
移動之間,臺灣東面海岸有的隆起、有的崩落,人們不斷往內陸退,不久后就退到原來的福建山區,那兒雖然妖族橫行、早無人跡,但如今天下大亂,除了像梭狪這種無知妖獸之外,大多都是各顧各的生計,也沒產生什么太大的爭斗。
這一個月大地動蕩的時間,地震越來越強烈,稍不穩定的巖層都趁著這時候崩解碎裂,山上可能有山巖頹毀、土石滑落,平原一樣可能崩出裂口、陷出深谷,天候劇烈變化下,不時下著傾盆大雨,河道任意改道,處處都是洪澤。
白宗眾人領著庫克鎮居民一路往南走,葉瑋珊也開始選人成為引仙者,考慮到妖質所剩不多,也沒時間補獵煉化妖質,只先增加了百名暫時性的引仙者,但已是不小的助力。
白宗眾人很忙,沈洛年卻很閑,也許因為那晚的兇狠模樣,庫克鎮這兩萬多人,大部分都不愿與他接近,沈洛年也不想改變形象,常常一個人不聲不響地飛出老遠,跑去觀察世界陸塊變化的狀態。
這段時間,歐亞大陸不斷往東挪移,澳洲大陸則往東北擠,兩個陸塊花不到十天就撞在一起,印尼諸島早已不見蹤影,硬梆梆的澳洲古老大地,把中南半島硬生生擠成一團變形的爛泥。各陸塊逐漸向噩盡島接近,在祝融控制下,亞洲東方、澳洲東北開始內縮下擠,噩盡島下方陸塊則逐漸往上拱,一個月過去,臺灣已經消失,福建沉沒大半,原來在臺灣的十余萬人,最后一直撤退到原江西南部的大庾嶺山區。
至于美洲大陸和亞洲北端怎么撞、非洲和印度怎么擠,沈洛年懶得跑這么遠去看,也就不清楚細節,只知道這一個月過后,原本的太平洋已經消失,除了南極洲以外,四面八方的陸塊聚在一起,中間拱擠出一塊近兩千公里寬的內陸大海,海中有個隆起的扇狀巨大島嶼,覆蓋了過半的海面。
這個巨大的扇狀島嶼,當然就是噩盡島,但又不只是噩盡島…過去完全以息壤土為主結構的噩盡島,此時被一大片原本藏在海下的陸塊拱起,大了一圈,尤其是東方高原區,下方足足多了一圈數十公里寬的鹽化沙礫,高度也比過去增加了百余公尺,當初東北海濱的港口城市如今已變成河港,想入海還得航行過那片仿佛沙漠一般的枯寂死地才能到達。
在島嶼西南方,有根特別狹長的扇骨,不斷往外延伸,最后以一個十公里左右的狹小寬度,和過去大陸相連,讓這島除了海面之外,也有了個可以通行的路面。
這段寬十公里、長近五十公里的狹長走道,是塊新浮起的陸地,上面殘留著不少未干透的水洼,海草、珊瑚之類早已枯死,蘊含大量鹽分的土壤一時也生不出陸地上的植物,當然動物也極少,一眼望去,這是個荒涼、潮濕、蒼白、死寂的土地,這也是站在這通道入口的十余萬名人類,對「噩盡島」這名詞的第一個印象。
這十余萬人,正推著木車,背著行囊,大包小包、攜家帶眷地通過這片死寂的海上走廊,準備遷往噩盡島。
去年的十一月,這被后人稱為「祝融撼地」的那個月分,大浪狂襲各處海岸,噩盡島和花蓮的船只都嚴重毀損,澳洲庫克鎮那兒雖然一開始還殘留一些,但隨著陸塊移動,也跟著被擠成木屑粉末,消失無蹤。
眼看重建船只耗費時日,地層逐漸穩定后,葉瑋珊與大庾嶺、噩盡島三方溝通,決定領著這十幾萬人,從這唯一一條海上走廊通過海面,之后再沿噩盡島南方海岸,逆時針繞向東方高原,前往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這雖然是一著險棋,卻也有道理存在…
舊大陸經過這段時間的擠壓變形,本來盤踞各地的妖族地盤通通打亂,有的正重覓家園,有的正互相攻伐爭逐疆界,這十幾萬普通人類混在其中,重新造船慢慢搬遷實在太危險。而噩盡島西方雖據說有強大妖怪盤踞,但一來真正強大的妖怪,可能反而不在意渺小的人類經過。二來這兩個月的地震中,噩盡島相對算是比較穩定的地區,島上妖族不需為疆界重啟爭斗,而人類只要繞著外圍那圈新浮出的死寂海岸行走,也較不易產生爭端。
雖說萬一遇到什么心情不好、不講道理的強大妖怪,說不定十幾萬人就這么全軍覆沒,但這世界如今變成這樣,這種事到處都可能發生,為此擔心也沒什么意義。
決定之后,兩方分別啟程,庫克鎮的兩萬人先一步到達那海上通道的入口,退到大庾嶺的那十幾萬人,數日后也終于抵達。兩方昨日會合后,今日終于開始向著東北方——噩盡島的方向,跨海遷移。
隊伍會合后,總數近一千五百名的引仙者,在印晏哲分配下,分成幾組前后輪班、防守偵查,還有許多引仙者推著搭載老弱婦孺的粗制木車,使隊伍能以更快的速度移動,偶爾遇到障礙物,兩名引仙者前后一提,就這么連車縱了過去,十分方便。
印晏哲安排妥當后,奔到隊伍前端白宗眾人所在之處,對葉瑋珊等人報告細節。
葉瑋珊聽完點點頭,微笑說:「阿哲,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印晏哲站直挺胸說:「這是我該做的。」
葉瑋珊想想又說:「這兩日怎沒看到嚴市長?」
印晏哲一怔,尷尬地說:「這…」
「怎么了?」葉瑋珊訝異地問。
「當時宗長和老宗長用輕疾傳訊,要我帶花蓮的十幾萬人往西撤退,我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卻啰哩啰嗦的。」印晏哲聲音放低了些,似乎有點怕葉瑋珊責怪地說:「就…就被我罵了幾句。」
葉瑋珊微微一愣,還不知該怎么接口,印晏哲已經急忙解釋:「當時宗長交代,陸塊可能崩落,情況十分緊急,根本沒時間讓他們慢慢考慮,我受不了那群政客總是跟我打官腔,說什么還要仔細研究、斟酌檢討,就跟他們翻臉了,直接領著部隊安排遷移,隨便他們愛跟不跟…后來還不是窩窩囊囊地跟來了?我根本懶得理他們。」
白宗眾人這時也在一旁,自然聽得清楚,眼看葉瑋珊說不出話,瑪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頭說:「阿哲你可真豪氣啊,我也最討厭那些政客了,罵得好!」
「瑪蓮。」葉瑋珊輕嘆說:「有些人從政還是想為大家做事情的。」
「這些天下剛大亂,就急著組政黨幫自己封官的家伙嗎?」瑪蓮撇嘴說:「我不大相信里面會有好人。」
瑪蓮說的當然也有道理,葉瑋珊不想多辯,搖搖頭望著印晏哲說:「阿哲,這么一來,這十幾萬人不就變成引仙部隊在統治了嗎?這樣…不就等于利用軍權搞獨裁嗎?」
印晏哲一呆忙搖手說:「我沒有獨裁,我一切都遵照宗長指示。」
「那還是一樣啊。」葉瑋珊好氣又好笑地說:「只不過獨裁的變成我而已。」
「他們既然不敢來找宗長抱怨,可能以為是宗長指使的。」黃宗儒插口說:「不過老實說,這幾次遷移都很重視時效,若等那些人慢吞吞地決定,恐怕人都死光了…非常時刻,用非常做法,宗長真的不想干政,等抵達東方高原后,再歸還政權就是了。」
「還什么還?宗長就直接當皇帝吧,看看母儀天下是什么滋味。」瑪蓮笑說:「記得幫我們封官,我當個…那個什么…啊,殺妖大將軍就好,專門負責領軍打妖怪!」
「無敵大最方便了。」張志文跟著起哄說:「直接改名無敵大將軍。」
眾人忍不住笑出來的時候,奇雅卻輕叱說:「瑪蓮!志文!這種話別亂說。」
兩人一呆,還沒說話,黃宗儒已經跟著搖頭說:「這種事情傳出去可大可小,就算是開玩笑也最好別提。」
張志文吐吐舌頭,干笑說:「阿姊,他們這些人好嚴肅喔,玩笑都不準開。」
「是啊。」瑪蓮苦著臉說。
張志文笑說:「還是我和阿姊比較情投意合喔?」
「去你的,臭美。」瑪蓮這種話聽久了漸漸習慣,已懶得動手,只沒好氣地白了張志文一眼。
印晏哲見葉瑋珊似乎沒打算責怪自己,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往旁指了指說:「宗長,我一直想問,那…那是什么?」
葉瑋珊順著他的手指轉頭,卻不禁笑了出來。
原來就在眾人身旁,有個個頭嬌小的女孩,正拿著根往空中飄的細繩,繩子高處那端,則捆在一個黑不透光的古怪大型甲蟲后足上,那甲蟲大約兩公尺長,乍看仿佛虛影,仔細一瞧又像是真有其物,這東西就這么飄在空中,讓女孩扯著往前走,仿佛她正拿著一個黑色古怪大氣球一般。
葉瑋珊忍笑想了片刻,還是搖搖頭說:「別在意…我也不知該怎么解釋,啊,她叫狄純,我們叫她小純,是白宗新收的門人。」
「正式門徒嗎?她也是完全型引仙嗎?」印晏哲似乎頗羨慕,忍不住多看了嬌小可愛的狄純兩眼。
狄純氣色比兩個月前好了許多,行動間輕松自在、靈動不少,但卻似乎比當時更纖細了些,還是個小女孩模樣的她,穿著件扎腿長褲,上身套著件斗篷般的披肩短袍,仿佛罩著個布袋一般,看起來更是嬌小。
她聽到兩人正討論著自己,那男子又直盯著自己瞧,忍不住紅著臉低下頭,扯著那黑色大氣球躲到吳配睿身后。
吳配睿雖然才十五、六歲,身材卻比狄純高出許多,她仿佛大姊姊一般,拍拍狄純肩膀說:「那是阿哲哥,不怕、不怕。」
「別嚇我們家小純啊!」瑪蓮馬上湊過去當保鏢,瞪了印晏哲一眼。
「不敢。」印晏哲連忙苦笑搖手。
葉瑋珊知道,只接受了暫時引仙的印晏哲,很羨慕能完全引仙的白宗正式門人,但從上次吳達夫妻的經驗之后,葉瑋珊就決定不再對其他人完全引仙,只要自己不以此脅迫他人聽命,保持一個控制的手段總是好事…引仙的能力就仿佛強大的武器,借人使用一段時間還好,送人可得多考慮考慮。
印晏哲見葉瑋珊沒回答,也不敢多問,想想又說:「宗長,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問?」
「請說。」葉瑋珊微笑說。
「噩盡島上的土壤可以排斥道息,所以適合人類居住,上次隨宗長到了東方高原,果然有明顯的感覺。」印晏哲頓了頓說:「但為什么宗長又說,島西面有很多強大妖怪呢?他們不是應該不喜歡住這兒嗎?我怎么想就是想不明白。」
「這…」葉瑋珊想了想說:「你知道息壤在某一種狀態下,可以吸收道息嗎?」
印晏哲點頭說:「當然,當初道武門總門,就是利用這原理想殺妖怪,結果弄巧反拙,最后噩盡島大爆炸,枉死了許多變體者。」
「那你還記得洛年嗎?沈洛年。」葉瑋珊又問。
「上次宗長在噩盡島找尋的胡宗少年?」印晏哲點點頭說:「宗長追著他的時候,我只遠遠看見他穿紅衣往山里飛,沒看清長相。」
「嗯。」葉瑋珊忍不住望了望飄在空中那個大甲蟲,這才回頭說:「他告訴我們…有些強大的妖怪,讓噩盡島西面某些息壤,保持著過去的模樣,沒有變質成排斥道息的狀態,藉此定居在那兒…雖然細節并不清楚,但洛年不會騙我們的。」
「原來如此…」印晏哲眼看葉瑋珊沒有其他囑咐,隨行片刻后,便以視察隊伍為由,告辭退開。
狄純見印晏哲走遠了,才湊近葉瑋珊身旁說:「瑋珊姊姊…我的引仙,和別人不同嗎?」
「嗯。」葉瑋珊微笑點頭說:「妳是完全型的,效果不會消失…一般引仙大概只能支持五、六年。」
「為什么我是完全型的?」狄純訝異地問。
「因為妳是洛年帶來的啊。」葉瑋珊抿嘴笑說:「我怎么敢偷工減料?」
「我也是洛年介紹入白宗的喔。」吳配睿湊過來,有點得意地說。
「是…是嗎?」狄純往飄在上方的凱布利望了望,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洛年在干嘛啊?怕妳曬太陽嗎?」吳配睿往上指指。
「他…說要睡覺,讓我拉著。」狄純有點慌張地說。
「他晚上沒睡嗎?你們倆做了什么?」瑪蓮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插嘴說。
狄純小臉漲紅,猛搖頭說:「沒…我…沒有…」
「別鬧了。」葉瑋珊好笑地說:「小純和我們睡在一起,怎么可能…」說到這兒,葉瑋珊也有點臉紅。
「你走開點,別偷聽!」瑪蓮突然把在附近繞啊繞的張志文推遠了些,這才湊近低聲說:「我聽鴦姊她們說,你們去找我們之前,半個多月都睡一間房耶?她們還以為你們早就是小夫妻了。」
狄純紅透小臉,低下頭低聲說:「那時我行動不便,洛年只是照顧我、幫我復健…什么事都沒有。」
「嘖嘖,妳這么漂亮,那家伙真是柳下惠?我可不信,會不會欺負妳不懂?」瑪蓮低聲說:「他那時不是每天幫妳按摩嗎?他的手有沒有…」
「喂!」一個男聲突然從上方傳來,眾人一驚,同時抬頭,卻見沈洛年從凱布利的腹部末端黑影中冒出半張臉,一面瞪眼說:「別胡說八道!」
瑪蓮這下可尷尬了,說人閑話卻被正主兒抓到,而且還是這有點讓人害臊的事情,她正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葉瑋珊忍不住搖頭笑說:「你不是睡覺嗎?」
「我醒一下睡一下的…小純就像我妹妹一樣,別亂猜,也別教她奇怪的事!」沈洛年說完,又鉆了回去,他反正沒事,繼續借著加速能力鍛煉著精智力,累了就小睡片刻,醒來又繼續磨練,此時他把質量消失,飄在空中讓狄純拉著走,倒也不用費心。
看沈洛年又鉆回了凱布利,瑪蓮這才嘟起嘴抱怨說:「像妹妹一樣,這話真好用,無敵大當初也說小睿像妹妹一樣,后來還不是…」
怎么扯到自己頭上了,吳配睿白了瑪蓮一眼,輕嗔說:「阿姊!」她和黃宗儒這兩個月逐漸親昵,感情在穩定中成長,倒不怕瑪蓮開玩笑,只不過聽到這話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對啊,一直沒問妳。」瑪蓮扯著吳配睿笑說:「你們到哪個階段了?超過宗長了沒?」
「我才沒…」吳配睿頓了頓,目光一轉說:「該先問宗長到什么階段了吧?」
葉瑋珊看兩人眼睛望了過來,她臉上泛紅,啐聲說:「洛年就在上面,妳們兩個瘋了?還問!」
瑪蓮這才想起上面還有雙男人耳朵,她吐吐舌頭說:「以后再問。」
狄純這時不是話題焦點,她羞意稍退,見眾人聊了一個階段,才低聲說:「洛年以前就常這樣睡睡醒醒練功夫,我也搞不懂。」
睡覺可以練功夫?三女互相望了望,誰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這時,隊伍后方突然傳來一陣驚呼聲,跟著叫聲越來越大,眾人目光跟著往后轉,順著后隊的目光往南方海面望去,每個人都吃了一驚。
這兒是這海上走廊的中脊處,比左右地勢都高,加上這兒沒有草木遮掩,所以雖然離岸約有四、五公里,也能直接看到海,卻見這時南方海面上突然無端端冒出一個仿佛小山般的東西,浮出水面緩緩向著這兒漂來,還正慢慢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