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又奔出了數公里,既然是一直線地奔跑,鑿齒一時也追不上,也說不定他們不敢太接近「旱魃」。總之雖然仍遠遠盯著兩人,卻并沒有拉近距離。
過了一段時間之后,狄純畢竟身體孱弱,就這么趴在沈洛年背上睡去,沈洛年聽得她輕柔緩細的呼吸聲,想了片刻之后,輕聲說:「輕疾,我既然被當成旱魃,是不是表示快被全世界妖怪追殺了?如果是這樣,我得先安置這小丫頭。」
輕疾說:「這倒未必,鑿齒欺善怕惡,在妖界并不怎么受歡迎,說了也沒人信…而且你有個優勢。」
「什么優勢?」沈洛年問。
「無論是尸靈之王、旱魃或是僵尸,都只存靈魄和一絲生機,大部分軀體都已僵死,只靠闇靈之力移動,外觀很容易分辨出來。」輕疾說:「但你收斂闇靈之力后卻完全不像死體,除非親眼看見你運用闇靈之力,該很難相信你與尸靈有關。」
「意思就是還可以放心一段時間了?」沈洛年慶幸地說:「我還以為會糟糕。」
「但若在其他妖族面前使用,那狀況又不同。」輕疾說。
「這次是意外困住才用的,誰教這丫頭剛好…」沈洛年頓了頓說:「不過鑿齒也太過分,我們不過兩個人來逛街,居然派這么多人來追!」
輕疾停了停才說:「你獲得資訊已經足夠,可以嘗試推測原因。」
「唔…」沈洛年想了想才說:「因為那些總門的人殺了很多鑿齒嗎?他們正想找兇手?」
輕疾并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會無端濫殺其他種族的生物,除了鑿齒和人類以外,并不多,鑿齒本來并不想這么早就開始戰斗的。」
看來又是被總門害的,本來鑿齒似乎正休養生息,卻一直有部族被人獵殺,自然得找兇手,而總門那兒外型掩蔽,一時難以搜尋…沈洛年突然一怔說:「總門那兒沒有傳出血腥味嗎?」
輕疾說:「大部分血液,人類以水清洗后,從挖掘的地下河道沖出,氣味大幅散開,反而不易找尋。」
反正自己和狄純是替死鬼就對了,沈洛年不再說話,悶聲往前沖。
沈洛年并不是盲目亂沖,他順著過去的方位,一路跑出森林,到了大草原,沈洛年微微一愣說:「牛頭人呢?」
「你要找牛頭人?」輕疾說。
「是啊。」沈洛年說:「躲個幾天,等小純那氣味過去了再說。」
近距離的種族分布輕疾可以告知,他隨即說:「他們往南遷了。」
「喔,很遠嗎?」沈洛年一轉向,往南方繼續跑:「這方向嗎?」
「嗯,才剛開始遷移,還不遠。」輕疾說。
沈洛年又跑出了數十公里,才感應到熟悉的牛頭人妖炁,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奔出太遠,身后的鑿齒似乎已經放棄,正逐漸拉遠距離。
沈洛年順著妖炁感應不斷往前奔,又過了片刻,終于看到了那一群正縮著身子睡覺的群聚妖族——牛頭人。
牛頭人和過去一樣,成年人停在外圍,一方面保護族中幼童,一方面警戒著周圍,沈洛年腳步雖輕,卻不免有排草摩擦聲,加上現在不只狄純身上有氣味,沈洛年更是滿身血污,不少牛頭人都醒了過來,帶著敵意往這兒看,其中十幾個牛頭人,還站了起來。
「他們可能認不出我。」沈洛年掏出姜普旗說:「用這可以吧?」
「緩緩展開即可,不要甩動。」輕疾說:「甩動會起云霧。」
「知道了。」沈洛年跑到距離牛頭人還有數十公尺遠的地方停下,眼看已經有十幾個牛頭人帶著疑惑的神色接近,沈洛年舉起姜普旗,緩緩攤開說:「還認得我嗎?」
「神巫!」「人類神巫!」牛頭人一愣,驚呼聲中,敵意盡散,紛紛叫了起來,一群人馬上圍了過來,簇擁著沈洛年往聚居處走,一面對著沈洛年說個不停,但沈洛年可是半個都不認識,只好皺眉隨口應付。
隨著這消息傳出,許多本來還在睡覺的牛頭人也醒了過來,紛紛往這兒擠,還有不少帶著小尖角的牛頭娃兒擠到人堆里面,以好奇的眼光偷瞧沈洛年。
狄純睡得正香,突然聽到周圍喧鬧起來,她迷迷糊糊地睜眼,卻見周圍滿是巨大的牛頭,一個個銅鈴大眼正瞪著自己,不禁大吃一驚,驚呼了一聲,緊緊摟著沈洛年脖子發抖。
「醒了?別怕。」沈洛年說:「這些是我的朋友。」
狄純聽到沈洛年的聲音,又確定了自己還在他的背上,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但心臟仍不爭氣地狂跳個不停,只縮著身子往外偷瞄。
「神巫。」一個牛頭人擠入人堆,一面讓眾人稍散開,一面捏著尖角行禮說:「可好?」
沈洛年看著那牛頭人脖子上的金色短毛,喜說:「你是…黑族族長?不好意思,我又來了。」
「神巫記得我?很好!」黑族族長高興地說:「神巫衣服,新的血很多,治病?哪兒?」
「不是治病,我被鑿齒追殺。」沈洛年搖頭說:「可以來你們這兒躲幾天嗎?」
黑族族長臉色一變說:「鑿齒?我們幫忙!戰斗!」
「不用了。」沈洛年搖頭說:「我來玩幾天就好…如果他們不追來,就別管了。」
黑族族長想了想,點頭說:「牛首族遷移,神巫一起?」
反正現在也不能回東方高原,自己到處亂跑,還不如和牛頭人過一陣子,一面幫狄純復健,等月底若是風聲不緊,再偷偷去找黃齊和白玄藍…這么一想,沈洛年點頭說:「也好啊。」
「太好了!」黑族族長高興地揮舞著雙手。
「神巫!神巫!」又有一個牛頭人擠到人群里面,一臉興奮地看著沈洛年。
干嘛?沈洛年看著牛頭人片刻,越看越是熟悉,突然一怔說:「農摩?」
果然是數日前一直協助著沈洛年的農摩,他似乎沒想到沈洛年能認出他來,驚喜地說:「農摩,我,農摩!」
其實兩方也才幾天沒見,沒什么好敘舊的,尤其農摩一直幫到最后一天,到今日也不過相隔兩、三日而已,主要是許多牛頭人小孩都只聽過神巫,卻沒見過沈洛年,此時又非戰場,自然都擠了過來。
雖然說是小孩,但一個個也都比狄純還高大,和沈洛年差不多,可是那毛茸茸的圓圓頭顱上有著袖珍可愛的小彎角,大大的眼睛中透出天真的眼神,仍能看出年歲尚輕,十分可愛。狄純看周圍漸漸變成這種可愛造型的妖怪,總算也安心了些。
之后沈洛年和黑族族長、農摩等人又稍微聊了片刻,才知道牛首族皇族皇子姜普,在慶典時傳下號令,要所有牛頭往南方遷移,他們黑族返回牧地之后,今日下午才剛啟程,所以只離開了一小段距離,若沈洛年再晚幾日來,可能就找不到了。
至于農摩,因為那七日一直隨著沈洛年治療病人,對于制作藥物、包扎止血倒也挺有心得,據說他挺想往神巫這個方向發展。前陣子牛頭人與云陽大戰后,黑族許多傷者還沒完全痊愈,有問題都找他處理,但他畢竟是助手,很多問題也不知該怎么解決,沒想到兩日后沈洛年再度出現,可讓他大感興奮,不斷詢問當初沒搞清楚的草藥療效。
沈洛年其實更不清楚,還好輕疾在耳中幫忙作弊,倒也順利應付了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徒弟,另外一些傷勢反復的牛頭人,也忍不住前來求診,倒是讓沈洛年好好忙了一陣子。
次日清晨,牛頭人繼續往西南方奔馳,他們照著上次的規矩,一樣把沈洛年背在背上,至于狄純,沈洛年本想也讓牛頭人背負,但這主意可把狄純嚇壞了,眼看她快哭了出來,沈洛年想想她也未必有力氣抓穩牛頭人,只好繼續背著她,兩人一起坐在牛頭人背上,反正對雄壯的牛頭人來說,多這三十公斤也不過小意思而已。
牛頭人本就善奔,連小朋友奔馳速度都十分快,整日奔馳下,一天沖出了近千公里,各處的牛頭人不斷地匯聚,本來數千人的部落,到了晚上休息時已經匯集了數萬人。
沈洛年昨日和鑿齒追逐、廝殺了一天,晚上又幫牛頭人「復診」,今天則在牛背上晃了一整日,早已經腰酸背痛等著想睡覺,而且這一跑,想來鑿齒不可能一路追來,自然可以安心休息。
不料牛族這一大集合,雖然還沒碰上皇子姜普,卻遇上不少過去的病人來拜訪,沈洛年無可奈何下,只好繼續「復診」,可嘆這次沒有半個瀕死的病患,可說完全白干。
沈洛年不能睡覺,狄純可也不大敢合眼,一直跟在一旁觀看。當然這兩日過去,她對沈洛年能聽懂牛語以及身為「牛醫生」這些事情可是大為驚嘆,不過沈洛年依慣例懶得解釋,她也不敢多問。而她除了沒有力氣之外,某些細工還比沈洛年更靈巧,也在一旁幫了不少的忙。
于是到了第三日牛群奔馳的時候,沈洛年和綁在身后的狄純,隨著太陽越烈,兩人都累得睜不開眼,沈洛年毫不客氣地趴在牛背上昏睡,狄純也顧不得害臊,就這么趴在沈洛年背上跟著睡。
睡著睡著,沈洛年突然聽到狄純驚呼自己的聲音,他微微一驚,但隨即發現自己還是趴在牛背上,那小女孩狄純也一樣在自己身后,當下也不睜眼,只懶洋洋地說:「什么啦?又大驚小怪了。」
「不…不是…」狄純搖著沈洛年的脖子說:「快起來看,睜開眼睛。」
沈洛年正不想理她,突然覺得周圍似乎真有什么古怪又熟悉的聲音,他微微瞇著眼睛往外看,突然一驚坐起說:「這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叫你起床啊。」狄純慌張地說:「這是…這是海嗎?」
沈洛年說不出話來,四面張望,東南西北都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而周圍近十萬只大小牛頭人,一只跟著一只,一大群在海面上壯觀地排開,同時往南方泅泳,速度竟似乎不比在陸地上慢多少。
「這…」沈洛年傻了片刻,俯下身說:「牛頭大哥,這是要去哪兒?」
那牛頭人是黑族中一名十分強壯的勇士,今日出發前,他和其他幾個應征者抵角互斗了好片刻,才爭取到背負神巫的光榮任務,這時聽到沈洛年發問,他一面往前游一面愣愣地說:「不知道,族長、皇子說,往西南。」
西南…噩盡島不是在大海中央嗎?那得游多遠?沈洛年看著前方,不禁有點傻眼。
這些牛頭人就像懷真一樣,腦袋里面也有自動導航系統嗎?眼看每個牛頭人都在奮力往前沖,沈洛年也不好意思大喊找黑族族長來問話,正煩惱間,輕疾開口說:「看這方向,可能是往澳洲,也就是澳大利亞。」
「澳洲?」沈洛年叫了起來。
身后的狄純一怔說:「什么?」
「沒什么,我思考一下。」沈洛年應付了一下狄純,低聲說:「他們去澳洲干嘛?」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嘖。」沈洛年不再發問,使用妖炁把自己和狄純托起,緩緩飄立了起來,站在牛頭人寬闊的背上。
「哞?」兩人下方的牛頭人疑惑地抬頭,似乎對身上突然變輕不少有點疑惑。
沈洛年低頭敷衍說:「我站一下。」
牛頭人搞不懂,也只好繼續專心游泳,而狄純見沈洛年站起,擔心地說:「要…飛回去嗎?」
「海很大,這樣往外飛我會迷路。」沈洛年搖頭。
「我可以協助指引方向,判別方位的能力算常識。」輕疾突然說:「但你背著女孩,飛行時若遇到危險,幾乎是無法自保。」
「用闇靈之力呢?」沈洛年低聲說。
「你們距離太近,她會受侵蝕的。」輕疾說:「而且這能力盡量不用比較好。」
倒沒想到侵蝕的問題,沈洛年微微一驚,還好輕疾提醒,否則差點一不小心把這小丫頭弄成骨靈…但這下什么辦法都沒有,他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不知該如何是好。
狄純見沈洛年口中喃喃片刻,又沉默著不說話,低聲問:「現在…怎辦?」
「只好跟著去了。」沈洛年說。
狄純慌張地說:「怎…怎么可以?要很久嗎?」
「唔。」沈洛年微微一怔,這才突然想到身旁是個害羞孱弱的小女孩,這一趟不知道要多久,她吃什么?喝什么?別說她了,自己體質和一般人雖然不同,也不知道能多久不喝水…至于便溺生理那些問題更別提了。
「輕疾你有辦法嗎?」沈洛年低聲說:「魚我還可以抓,水從哪兒來?」
「如果有適當的管路和工具,可以借著你的能力迫水為蒸氣,再藉海水冷卻為純水。」輕疾說:「但現在周圍什么都沒有,我也想不出辦法…不過這里下雨的機會很大。」
萬一剛好幾天沒下雨怎辦?何況手邊也沒有盛水的東西…要是有什么工具就好了…
正思索間,輕疾突然開口說:「快下雨了。」
沈洛年一怔,抬頭往空中看,果然見到西方烏云滾滾,正往這方向卷來,不只是沈洛年往上看,所有牛頭人都抬頭往上看,周圍喜氣洋洋,不少人發出歡呼的聲音。
「怎么回事?」沈洛年說:「他們也這么高興?」
「牛頭人幾日不吃還可以,但也需要喝水。」輕疾說:「若雨下得太少,有些老弱會撐不過這段旅程。」
原來他們也怕沒水,那這些家伙也不準備一下就沖過來了?沈洛年一怔,正想找個人來罵,卻見一個牛頭人在遠遠牛群前方以牛語呼嘯:「黑族蒙苦,來前面!」
沈洛年身下的牛頭人一愣,咕嚕一聲嘴巴冒出水面說:「皇子叫我。」跟著排開眾牛,往前游了過去。
那家伙在前面嗎?沈洛年正想找人算帳,當下開始研究,該從哪句話開始罵起。
這被叫作蒙苦的牛族壯漢,很快就沖到牛頭人的領先群,前端那一群牛頭人中,一個腦袋變形的家伙突然跳了起來,學著沈洛年一樣站在身旁的牛頭人背上,哈哈笑說:「沈神巫,沒想到這么快又見面了。」看那模樣,正是牛族皇子姜普。
「噫?」狄純聽到對方居然會說人話,當下吃了一驚,忍不住探頭偷瞧。
「帶著妻子來嗎?歡迎歡迎!」姜普那怪頭上的一雙大眼,盯著狄純的小臉看,把她嚇得又縮了回去。
沈洛年卻皺著眉頭,他還在心中整理罵人的話,只悶聲說:「這丫頭不是我老婆。」
「喔?」姜普也不追究,只說:「牛族大隊出海之后,我才發覺你們和黑族一起來了…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們這次遷徙、日夜不停,要好幾日才有地方上岸休息,之后還要再過數日,才能到目的地,神巫不怕受不了嗎?」
原來姜普不知道自己來了?沈洛年的火氣倒是消了,他想起輕疾的話,望著姜普說:「你們的老弱呢?撐得住嗎?」
姜普透出一股沉痛揉合著堅毅的情緒,停了片刻才說:「這種全族大遷移,難免會有損失。」
沈洛年一怔,突然有點佩服姜普,這種大團體的領導人,自己可是干不來的,他想了想才說:「為什么突然要遷移?」
「過去那島是道息集中地。」姜普說:「但現在變了,變成排斥地,并不適合牛首族,尤其是皇族,但若只有皇族離開,我們就沒法保護自己族人了。」
「西邊不是有些地方,排斥的力量比較低嗎?」沈洛年說。
「那兒集中了許多本來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強大妖仙,也不適合我們。」姜普說。
懷真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對了,還有幾乎把牛族滅族的龍族也來了…這么說來,姜普的遷移似乎也挺有道理。
第九集第八章去澳洲干嘛?(下)
這時沈洛年身后的狄純,突然低聲說:「其實…」但說了兩個字又停了下來。
「怎么?」沈洛年問。
「沒…沒什么。」狄純忙說。
這丫頭想上廁所嗎?在這大海中我可變不出花樣了,等等讓她泡水里隨便放吧…沈洛年正胡思亂想,姜普轉過頭,望著西邊的烏云說:「希望這幾天的雨量充沛,否則牛族幼童的損失會變大。」
不只你們牛頭人有缺水問題,我身后這丫頭還不知怎辦呢,但連萬事通輕疾都想不出辦法,自己又怎么想得出來?
眼見烏云越來越近,雨水開始一滴滴打了下來,姜普突然一聲呼嘯,本來頗分散的牛群漸漸聚集起來,眾人顧不得游泳,同時抬頭張開大嘴,大口吞咽著落下的雨水。
牛就是牛,只知道這種笨方法嗎?帶些水壺出門不就好了?沈洛年一面暗罵,一面心中發急,狄純就算也學著這樣喝,那張小嘴能裝多少水?
又過了幾秒,雨勢突然變大,傾盆大雨嘩啦啦地灑了下來,沈洛年看著天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他似乎聽到硬物輕聲撞擊的聲音,一回神,這才發覺狄純正在發抖,那正是她牙齒打顫的聲音,沈洛年這才想起,那氈毯恐怕早已經濕透,連忙說:「冷嗎?」
「我…沒關系。」狄純說。
姜普聽到兩人對話,插口說:「這時泡在海水中,反而比較溫暖。」
原來如此,沈洛年連忙解下氈毯,一面說:「妳泡水里去…記得多喝點雨水免得口渴。」
狄純驚慌地說:「洛年,我…我不會游泳…」
「抓著蒙苦。」沈洛年說:「他們不可怕的。」
狄純卻死抓著沈洛年,紅著眼睛不肯放手,沈洛年總不好把她扔下去,最后只好沒轍地說:「媽的!陪妳下去可以吧?」他把氈毯平放在蒙苦身上,橫抱著狄純跳下水中。
「對…對不起。」狄純低聲說。
「認識妳到現在說了幾次對不起啊?」沈洛年瞪眼說:「少做點需要道歉的事情不是更好?」
「對…對不…」狄純說到一半,連忙委屈地癟起嘴。
「算了、算了。」沈洛年嘆氣說:「愛哭鬼,總搞得好像我在欺負妳。」
「沒有。」被橫抱著的狄純長發散入水中,她頭靠著沈洛年頸側,低聲說:「你很好。」
「我一點都不好。」沈洛年氣呼呼地說:「記得喝點水,渴死沒藥醫。」
狄純確實有點渴,但這樣可真不容易喝,她仰面喝了幾口,雨水沖入鼻子差點嗆到,一下子咳個不停,沈洛年又擔心又火大,忍不住一面拍著她的背,一面念:「媽的,我最討厭照顧小孩,以后一定不生小孩!」
但罵完沈洛年又不免有點心虛,說不定這丫頭想不開又哭了起來,忍不住偷瞄狄純,卻見她咳完之后卻沒說話,只低著頭不吭聲,沈洛年正有點擔心,卻聽狄純輕聲說:「我也不想生。」
媽啦,這話什么意思?干嘛接著我后面講?沈洛年一愣,卻見狄純正抬頭望著自己,兩人目光一碰,狄純馬上紅著臉低下頭去,結巴地說:「我…我意思是,我不想讓這血脈延續下去。」
沈洛年想了想說:「只要別告訴別人存在這種血脈,還是可以照生的。」
狄純停了片刻,轉開頭低聲說:「也是。」
現在可不是聊這種事的時候,沈洛年聽著周圍雨打水面稀里嘩啦的聲音,正煩惱儲水的方法,突然聽狄純低聲說:「雨好大,打在頭上痛痛的。」
「嘖,妳那是什么嫩腦袋…若妳不喝了,我倒是有個辦法避雨。」沈洛年心念一動,一個黑乎乎的大片橢圓形東西,突然從水中竄出,飄在兩人頭上,擋住了空中落下的雨水。
「咦?」狄純看著那一片仿佛甲蟲般的橢圓深黑物體,詫異地說:「這是什么?」
「神巫,這是什么妖?有妖炁。」連姜普也好奇地鉆入沒雨的地方,詫異地往上看。
「凱布利,一種影妖,可以借著妖炁凝出體型,拿來避雨挺好…」沈洛年突然一呆,大聲說:「啊!」
他這一聲喊,把狄純和姜普都嚇了一跳,兩人詫異地看著沈洛年,卻見他突然目光轉向上方,兩人跟著抬頭的同時,卻見上方的凱布利一瞬間變大,長度超過五公尺,跟著突然懸空一轉,圓弧形的背面貼著前方海水,肚腹處朝著天空,仿佛躺在水面上,只見沈洛年看著那東西詫異地說:「媽的,什么時候變這么大了?」
「這…這是…影妖嗎?怎會有這么巨大的影妖?」姜普愣愣地說。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變的。」沈洛年突然笑了起來:「真的可以。」
「可以什么?」狄純怯生生地問。
「可以裝水。」沈洛年抱著狄純縮在圓弧側下方躲雨,一面笑說:「我讓它背后凝結出形體,肚腹處則保持虛影,這樣不就是個大水槽嗎?」
「這里面可以裝水?」姜普大驚說:「真的?」
「真的啊,正在累積。」沈洛年曲指敲了敲凱布利以妖炁凝出的背殼,傳出叩叩兩聲,一面低頭笑說:「純丫頭恭喜,妳不會渴死了。」
「可以喝嗎?」狄純訝異地說。
「現在只有一點。」沈洛年在接近底部的地方,伸手指引說:「來,這兒可以穿透。」
狄純訝異地伸手,果然可以探入那一片漆黑中,跟著輕輕一撈,真捧出一捧潔凈的雨水,狄純輕啜入口,一股甘涼滲入喉中,比仰頭苦吞舒服多了,她不禁露出歡喜的笑容。
「還要嗎?」沈洛年問。
「夠了。」狄純搖搖頭,又有點擔心地問:「隨時可以喝嗎?」
「隨時可以。」沈洛年真有三分得意,連輕疾都沒想到這招,這招影蠱存水法,可當真是天下唯一、宇內獨創。
不過這么從旁看,只能看到一片黑,姜普忍不住冒雨御炁騰空,從上方往下望,卻依然僅見黑一片,他忍不住大聲叫:「真有水嗎?」
「只是看不到。」距離一遠,雨聲就頗干擾對話,沈洛年只好也大嚷說:「你往內伸手看看。」
姜普落到凱布利邊緣,往內探入,果然最上面那片黑影可以探入,但往內側壁面一摸,就是凝結如實的圓殼,周圍雨水正不斷地順著圓形滑入。
「這…」姜普飄回沈洛年身旁,驚喜地說:「神巫,除了你們兩位需要的水量…」
沈洛年接口說:「要水就來拿。」他前幾日才被姜普旗救命,躲鑿齒時又托庇于牛首族,更別提當初取得闇靈之力也是靠他們,早想表示心意,自不會小氣。
「太好了、太好了!」姜普抓著沈洛年的肩膀大聲說。
「希望這雨下久一點。」沈洛年抬頭望著滂沱大雨說:「不然存不多。」
「夠用的、夠用的,只給小孩子喝就好。」姜普感激地說:「這樣大部分幼童都能存活下來,多謝你,神巫。」
狄純看姜普這么高興,也頗覺歡喜,對沈洛年低聲說:「太好了,大家都有水喝。」
但沈洛年想了想,突然有點遲疑地說:「不過要是真的裝一大缸水,這影妖的妖炁可推不動…」
「當然我們推!」姜普叱喝一聲,號令一下,一群壯碩的牛頭人馬上擁了過來。
「你也太急了。」沈洛年忍不住笑:「現在水還很少啦。」
姜普一愣,和沈洛年相對哈哈笑了起來。
這么一來,隊伍的陣型就要做調整了,孩子們得集中到這大影妖身邊,當然還得安排輪值推動的牛頭壯漢,姜普當下忙著去指揮打點,連這影妖是哪兒來的都忘了問。
既然水的問題解決了,其他問題就算還有點麻煩,至少不會死人…沈洛年覺得輕松不少,對懷中的狄純笑說:「等雨停,我們到凱布利上面曬太陽,我再幫妳把毯子弄干。」
「啊?」狄純訝異地說:「上面不是空的嗎?」
「空不空,由我控制。」沈洛年笑說:「妳剛喝水的地方,現在也變回密封了。」
「怎會…」狄純看了沈洛年一眼,微笑說:「又是不能問的對不對?」
「妳越來越乖了。」沈洛年頗覺滿意,點頭說:「其實這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懶得一直解釋,每個人都想問,累死我。」
被沈洛年稱贊,狄純看來挺高興,低頭淺笑了一陣子之后,她似乎想起一事,收起笑容說:「對了…洛年。」
「嗯?」沈洛年低頭。
「他們這次遷移,是為了要離開噩盡島嗎?」狄純問。
「對啊,妳剛也聽到了。」沈洛年說:「姜普說道息太少。」
「可是…」狄純遲疑了一下。
「怎么?」沈洛年問。
「不久之后,連噩盡島在內,所有大的陸塊…都會連在一起的。」狄純低聲說:「其實不用冒險渡海,等以后再搬就好。」
「啥?」若換一個人這么說,沈洛年可能嗤之以鼻,但說這話的是狄純,可不能當成開玩笑,沈洛年一呆說:「妳…妳夢到過?」
「嗯。」狄純微微點頭。
「什么時候會發生?」沈洛年吃驚地說。
「那個夢看到的范圍很大,時間反而難確定。」狄純遲疑地說:「但那時我的外貌…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并沒有明顯變化,既然我已經自由,該是…幾個月之內。」
「啊?」沈洛年這下子不免張大嘴巴,那叫「板塊移動」還是什么的東西,一年不是才幾公分嗎?為什么…為什么會突然暴走啊?和最近一直以來的地震有關嗎?
沈洛年呆了呆才說:「我要不要叫姜普回頭啊?」
「他怎會相信?」狄純低頭說:「除非告訴他我的身分,但我擔心…」
「嗯…還是別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家也只認識幾天,姜普這千年妖怪要是知道狄純是白澤血脈,說不定也想把這丫頭抓去養,這十幾萬牛頭人自己可打不過。沈洛年想了想又說:「妳也不一定要告訴我,免得我漏了口風。」
狄純遲疑了一下才說:「我…不想瞞你,你是我…你是好人。」
「我才不是好人。」沈洛年白了狄純一眼說:「有機會就把妳扔了。」
狄純臉孔微微一紅說:「別騙我,你不會的,要扔早就扔了。」
沈洛年一時語塞,搖搖頭,不再和狄純斗嘴。在這片滂沱大雨中,他目光往東北方望去…既然輕疾可以指引方向,在澳洲安置好狄純后,月底前得飛回去一趟,想辦法和黃齊夫妻碰面。
雖然說有了水,但在海上度日,其中自然有許多不便的地方,沈洛年和狄純又是男女有別,還有十幾萬對牛眼很好奇地盯著他倆猛瞧,說有多麻煩就有多麻煩,但至少生命不至于出問題,不管如何尷尬,總也是千辛萬苦地度過了。四日后,沈洛年、狄純隨著十幾萬牛頭人,一起登上了陸地。
這可不是終點,只是這趟旅途的中繼站,沈洛年詢問輕疾才知道,這兒是「新幾內亞島」東北方「俾斯麥群島」中的一座島嶼,那是個茂密的熱帶雨林地區,上岸沒多久,前方就是整大片森林往外展開,牛頭人最常吃的當然是草,但大家餓了好幾天,就算只有樹皮也照啃了。十幾萬名牛頭人當下四面漫出去,這片森林數里內稍嫩的植物馬上被啃得一干二凈。
等稍做休息之后,牛頭人大隊沿著陸地繼續往東南奔馳,越過一段段的海峽、島嶼,不斷登岸又下海,繞過「新幾內亞島」東方陸地、穿過「托雷斯海峽」,花了足足三日,終于在十月十七日傍晚時分,從著名的「約克角」,登上澳大利亞的陸地。
這三日,牛頭人并沒有全力奔馳,不但晚上都在陸地上按時休息,大大小小也都吃得飽飽的,沈洛年和狄純總算有時間到處走走,還在幾個荒廢的城市中,找到了可以更換的衣服,一直陪著狄純的短衣、短褲和那條氈毯,因為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早結滿了一層層的鹽粒礦晶,此時終于可以功成身退。
一路上,那幾名牛頭人皇族可沒閑著,沈洛年借著妖炁感應,知道他們幾乎都在隊伍前方,不斷先向各處盤踞的妖怪群接觸,到底說了什么沈洛年當然不知道,但看這趟行程一直頗順利,想來牛頭人和大部分妖怪的關系都還挺好,借道并不困難。
到澳洲時已是傍晚,上岸奔出數十公里后,旋即進入一片沼澤型的熱帶密林區。眾人覓食后,牛頭人紛紛散開準備休息,沈洛年和狄純也找了個避風處稍歇。
這時,穿著一身寬松運動服的狄純,正扶著一根樹干,做著沈洛年規定的復健動作,沈洛年則坐在一旁,看著狄純的動作,準備隨時過去協助。
看著看著,沈洛年覺得無聊,低聲說:「輕疾,你懂功夫嗎?」
輕疾回答:「請問得精確一點,若是密傳技巧或獨門功夫要點,就算非法問題。」
沈洛年搖頭說:「不是那種東西,我想問個概念。」
「那么請問。」輕疾說。
「我前陣子和總門的人、還有鑿齒打了幾場架,有一點想不通…」沈洛年說:「我打架都靠著時間能力和敵人過招,這才稍微占點便宜,但如果我沒用這能力的話,我的反應能力,卻似乎根本比不上別人…我也有練熟匕首不是嗎?是我天生反應比較慢嗎?還是因為我體內沒有炁息?」
「天生反應當然有關系,但是你有個基本的事情弄錯了。」輕疾說:「貼身戰斗時,你都靠著時間能力,當場思考,并決定戰斗方式,但一般的戰斗者,并不是思考而后決定的。」
「呃?」沈洛年可聽不懂了,打架不準用腦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