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前深夜,沈洛年在牛頭人背負下,一路奔到牛頭人和云陽沖突的最前線密林區,這兒地近赤道,氣候潮濕悶熱,一條蜿蜒的河道穿過林中,有妖炁、無妖炁的無數植物在其中混雜生長,一般動物還很少見,但蚊蚋之類卻已開始繁殖。對蚊蟲來說,沒妖炁護身的沈洛年似乎比牛頭人可口不少,整日都有蚊蟲向他臉面撲來,頗有點不堪其擾。
到這兒沈洛年才知道,自己去找牛頭人的不久前,某個牛頭人巡察小隊,才剛發現云陽聚集地,兩方一碰面自然馬上打了起來,沈洛年治療的十幾名牛頭人,就是因那場沖突受傷而遭送返。
接下來就是數千年來的老規矩,一場大戰勢不可免,分成許多部族逐水草而居的牛頭人正從四面八方不斷往這兒集合。沈洛年初遇牛頭人之處,確實是他們保護幼兒的某個后方陣營,未來受傷失去戰力的牛頭人,本來也將陸續往那兒送,不過現在前線有了沈洛年這冒牌神巫,當可就地治療,不用將傷兵撤返。
沈洛年并不想幫著牛頭人和云陽作對,但已經到了這兒,總不能突然說自己不干了,只好期待別被云陽發現,免得日后難看,說不定還會拖累懷真。
不過到遠處看了看前線狀況,沈洛年倒是安心下來,原來數千年來,牛頭人和云陽之間的戰斗,一直都是牛頭人主攻、云陽主守,移動緩慢的云陽總選個水濱之處等待牛頭人進攻,所以牛頭人的陣地以及傷兵休養之處,云陽根本不可能靠近。
既然這樣,沈洛年也就不用顧忌,另外經輕疾提點,云陽并沒有真正的五官,認人主要靠妖炁感應,自己沒有妖炁可言,就算面對面,云陽也未必認得出自己,這倒是個好消息。
云陽這次盤踞防守的地方,是個不到半公里寬的河中土丘,自從首次和牛頭人沖突后,他們便開始做應敵的準備,首先由附近叢林集中到這個地點,跟著層層疊疊在土丘邊緣圍起。而這土丘周圍河水湍急,水深達數公尺,進退間十分不便,這些牛頭人渡河雖不成問題,但最擅長的高速沖陣在這種環境下格外不適合使用。
在牛頭人這一面來說,眼看對方這次防范得如此堅強,先趕到的牛頭人部隊在大軍集結前也不敢擅動,兩方一時就這么僵持下來。
也因為真正的大戰還沒開始,沈洛年昨日除了幫之前的傷者換藥外,倒沒什么其他事情好做,牛頭人復元速度又快,到今日,其中三五個牛頭人已能爬起走動,似乎頗想再度參戰。
昨日有空的時間,沈洛年多半照輕疾指示,把一些采來的藥物做預先處理,有些得曬干收藏,有些需搗碎成泥,也有需要經過熬煮手續的藥物。這些工作,除生火熬煮之類,大部分都有牛頭人主動幫忙,尤其他們那長著兩塊硬蹄的手掌,搗爛藥草十分方便。
這些植物十之八九都是妖界植物…妖界植物的藥效,沈洛年一點也不覺得算是常識,不過輕疾既然愿意說,當然總比不說好,沈洛年也不會表示抗議。
現在是來到這兒的第二天清晨,起床不久的沈洛年,正蹲在河邊,用泥土和水,捏出一個個碗狀物,放在一旁由牛頭人協助挖出的土坑中,準備等稍微陰干后,再以闇靈之力收干硬化,也許能制作出勉可裝物的器皿,否則藥草的加工制品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不想點辦法分類收納,到時候找起來可會十分辛苦。
正忙碌間,沈洛年突然抬頭,望著西邊低聲說:「又來了,這批人里面有五個強的。」
「嗯。」輕疾應了一聲。
「算起來已經有近百個。」沈洛年嘖嘖說:「原來強大的牛頭人這么多,我本來還以為云陽那邊比較多呢。」
「各種族中都有自己的英雄人物。」輕疾說:「你以前見過的只是一般牛頭人。」
「刑天呢?」沈洛年一面捏土一面說:「我見過一只挺大只的,幾乎有兩層樓高,還會變大變小,似乎是妖仙等級,那是皇族還是王者?」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經過這兩天,沈洛年也慢慢習慣輕疾的說話模式。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刑天從外觀判斷上,并不能分辨這兩者的區別,除非去問本人才會知道,所以他沒法從「常識」的角度告訴自己答案。
沈洛年換個問題說:「可是一般的刑天也很強了,有刑天撐腰,好戰的鑿齒怎沒殺到這兒來?」
「剛回到人界大地,大部分的妖族都在休養生息、擴張勢力范圍,不會輕啟戰端。」輕疾說:「牛頭人和云陽本身有數千年的仇恨,算是特例。」
「嗯…」沈洛年微微一愣說:「這幾個不是剛到嗎?怎么一路往這兒走?他們想干嘛?」
沈洛年感應到對方一行數人正快速地往這兒奔,領頭幾個妖炁都異常地凝縮,似乎不是簡單的妖怪。
其實越是強大的妖怪,越能控制自己的妖炁凝縮,若不主動往外散溢攻防,頗難看出對方的妖炁總量到底有多少…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只要距離夠近,沈洛年可以借著觀察妖炁的凝結程度稍微粗估對方能耐,這是一般妖怪辦不到的事情。
看樣子說不定這幾個是領頭人物,所以要來看看自己這個「神巫」的模樣,沈洛年嘆口氣,用一片木板盛起幾個泥碗,躬身走入不遠處的小土洞中,把碗按順序放好。
突然洞口那兒陰暗下來,沈洛年回過頭,見幾個龐大的人影擋在洞口,一個黑皮膚的牛頭人正低頭輕聲說:「神巫?有空?」
「馬上好。」沈洛年對外面揮了揮手,把泥碗繼續放好,一面低聲說:「輕疾,這些人誰是誰,算不算常識啊?」
「我不明白你的問題。」輕疾說。
「我看起來,這些牛頭長得都一樣。」沈洛年一面動手一面說:「剛到的時候不是有幾個王者、族長來自我介紹嗎?我都認不出來。」
「其實相處久就可以辨認了。」輕疾說:「這我可以幫忙,剛剛探頭的是黑族族長,你沒注意到他脖子有一圈偏金色短毛嗎?最近來幫忙的牛頭族人,大都是這族的。」
「誰會看這么細?」沈洛年一面叨念一面放好泥碗,轉身說:「其他人呢?」
「你都沒見過,新來的。」輕疾說。
果然是剛剛趕到的幾人,沈洛年做好心理準備,走出洞口。抬頭一看,還是嚇了一跳,卻見除那黑族王者之外,其他五個竟然不是牛頭人?而且手中還拿著武器…不對,這些家伙身體和牛頭人一樣,就那顆腦袋特別奇怪,雖然仍有兩支牛角,也有一對銅鈴般的大眼,但嘴部卻變形內收,還往左右拉開…啊,莫非這是「龍首形變」?這些牛頭人都有能耐變形嗎?不知道到了妖仙程度沒有?沈洛年目光掃過這五人,好奇地上下打量。
「神巫。」正當中一個雄壯牛頭人開口說:「聽說貴客愿出手協助,牛首一族萬分感激,吾乃牛族皇子姜普,貴客可否告知尊諱?」
這串話,是輕疾翻譯而來,一些名詞和稱謂自然也經過調整,但沈洛年卻也聽得出來,這和一般牛語大不相同…牛語哪有這么復雜?那口腔調…莫非是古漢語,難怪這些牛頭要變龍首,沈洛年愣了愣才簡單說:「我姓沈。」
「沈神巫,還請多多指教。」姜普說:「牛首八十一族已經匯聚,今日即將開戰,傷者尚請費心。」
準備要打了嗎?沈洛年說:「知道。」
沈洛年說完,卻見對方幾人面面相覷,似乎都透出疑惑的氣息,仿佛有點不信自己的話。他不禁有點心虛,莫非對方看出自己其實不是醫生?
姜普見沈洛年沒繼續說下去,他過了片刻,才試探著開口說:「沈神巫專程來此協助,可有所求?」
原來是懷疑這個?但總不能告訴他,快死的人拜托交給自己殺吧?這事還是要偷偷來,沈洛年搖搖頭說:「沒有,把人都送來我治就是了。」
姜普等人還是一副滿肚子疑惑的模樣。他們又等了片刻,見沈洛年還是不提出要求,姜普似乎不想在這兒耗掉太多時間,他把心中的疑惑拋開,開口說:「那么請神巫一切隨意,有任何需要請告知黑族,他們會處理妥當。」
「謝謝。」沈洛年送走幾名牛頭人,感應著周圍的妖炁狀態,沈洛年嘆口氣說:「我以為…牛頭人和云陽一直都勢均力敵,怎么現在看起來不像這樣?」
「我不明白你的問題。」輕疾說。
「他們既然打了數千年都沒結果,代表勢力應該不分上下吧?」沈洛年說:「但是周圍…我不大會算,少說也有好幾萬名牛頭人吧?還有一堆高手…我看云陽頂多近萬株,高手也不多,這樣云陽不就會死光嗎?」
「通常都會死光沒錯。」輕疾說。
「什么意思?」沈洛年一愣。
「云陽不像牛頭人能這么快聚集,被發現之后,只有數公里內的云陽會聚集一處防御。」輕疾說:「現在這附近兩方實際的人數,云陽共一萬兩千余名,牛頭人則已經集結了五萬余,正常狀況來說,這一處的云陽都會死的。」
「那…」沈洛年頓了頓說:「你意思是別的地方還有云陽啰?他們…放棄這邊的族人嗎?」
「云陽多體同心,并沒有彼此之分,是估計趕不上才沒過來。」輕疾說:「在云陽全力防守下,牛頭人通常得花費數日,也損失相當的數量,才能把云陽屠盡,到下一次再度發現云陽時,又重復這個動作。」
「這么說來,等于是牛頭人單方面的窮追猛打啰?」沈洛年皺眉說:「我還以為他們是好人呢。」
「但兩方狹路相逢,云陽也不會放過牛頭人。」輕疾說:「云陽多體同心,若兩方數量相當,牛頭人基本上打不贏的。」
若是賴一心在此,說不定會動起幫兩邊化解仇怨的念頭,但沈洛年可沒這種博愛的胸襟,雖然他也覺得這仗打得有些莫名其妙,卻沒那個勁去趟渾水,他只望著那端說:「看樣子快打了,兩邊的妖炁突然凝重起來。」
「嗯,快去把藥草分類吧。」輕疾說:「這幾日最少會有數千傷患,你得有心理準備。」
「啊?」沈洛年不禁張大口,那天十幾個就忙得要命,數千個會是怎樣?
果然剛開打不久,數百名傷患就紛紛被扛了進來,不到中午,沈洛年的醫療中心——這小河河畔,到處躺滿了等待治療的牛頭人傷者,別說筋斷骨折、缺胳膊少腿的到處都是,被云陽凍術冰得渾身發僵的更多。
過去按照牛頭人的做法,是把凍僵的人大半身泡入水中,一面讓水帶走冰氣,一面讓他自生自滅,今日沈洛年在此,他另準備了一些暖心藥物貼上心口,促進血液流動,其他就靠牛頭人自己的能耐了。
這般忙不到一個小時,沈洛年早已頭昏眼花,根本沒時間仔細審視對方的傷勢,幾乎都是輕疾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會兒止血縫線,一會兒裹藥包扎,一旁幫手的牛頭人頂多只能幫忙拿「噢彌」內層網狀纖維胡亂裹起,連打結都得沈洛年親自動手,否則牛頭人粗手粗腳地一扯,往往就把這層網狀纖維扯爛。
沈洛年已吩咐過,最緊急、無法止血的先送來處理,至于一些普通的割裂傷就先扔在一旁不管,反正牛頭人雖然不會救治,至少懂得壓按止血,血能止住的就一時死不掉,不用急著處理。
所以被抬到沈洛年面前的,幾乎都是重傷者,一個個治療的過程中,牛頭人突然送上一個胸腔破個大孔、肺葉、臟腑亂成一團、血液正狂噴的傷者。沈洛年一呆,卻聽耳中不斷指示的輕疾說:「此人無救。」
沈洛年身上早已經沾滿牛頭人的鮮血,正頭昏腦脹地忙著用血飲袍止血,突然聽到輕疾這么說,沈洛年不禁一呆,愣愣地看著那名牛頭人。
那受重傷的牛頭人,神智似乎還清楚,也正凝視著沈洛年,但他忍受痛苦之余,目光中卻透出一抹安詳神情,似乎自己也知道,已經離死不遠。
「神巫?神巫?」身旁協助的一個年輕牛頭人,看沈洛年突然呆住,他拿著一大捧「噢彌」纖維,慌張地喊。
「我知道。」沈洛年應了一聲,一面深吸一口氣,如果連這種情況自己也不使用闇靈之力,以后干脆也別用了…他望著那重傷的牛頭人說:「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身旁那年輕的牛頭人聞聲,不禁說:「不行了?」牛頭人也知道,過去這樣的傷者都是死定的,送來給沈洛年也只是試試看,但聽到沈洛年這么說,還是不免有些失望。
躺著的牛頭人自然也心里有數,他目光轉向年輕的牛頭人,口中低聲說了幾個字,輕疾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翻譯出來,那牛頭人說的是:「殺、光…云、陽。」
有這么大仇恨嗎?連最后的遺言都是這種話?沒什么話想跟老婆、孩子說嗎?媽的,還不知牛頭人有沒有婚姻制度呢…沈洛年皺眉嘆了一口氣,卻聽年輕牛頭人閉目低聲祝禱:「戰神尤老,請帶領牛首靈魂到榮耀之地。」
這是他們傳統的禱詞吧?沈洛年開口對垂死的牛頭人說:「我幫你解脫痛苦吧?」
「拜…拜托。」牛頭人吃力地說。
不能再拖下去,沈洛年右手探往牛頭人的心口,小心地凝聚著闇靈之力,不讓那黑暗的氣息往外透,慢慢地把闇靈之力送入牛頭人身軀。
送入一定的量之后,那股力量一縮一放,四面泛開,牛頭人渾身一僵,身子突然挺直,這一剎那,他殘存的生命力與精智力,順闇靈之力的指引,穿入玄界向著闇靈流去。同一瞬間,作為交換的闇靈之力,一小部分凝入這具尸體之中,一部分則流入沈洛年體內。
沈洛年還是第一次使用這種能力,他望著已經停止呼吸、不再動彈的尸體,也不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就這么愣愣地看著。
「神巫…」年輕的年頭人忍著難過說:「我叫人搬走…」
他說到一半,那尸體卻逐漸冒出了大片煙霧,一瞬間周圍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那煙霧還帶著點詭異的獨特味道,迫得沈洛年和那年輕牛頭人都退開了幾步,那牛頭人還忍不住驚呼說:「怎么了?」
沈洛年卻明白了,闇靈傳來的力量正在作用,因為骨靈和僵尸不同,不能自主控制闇靈之力,所以傳來之后,闇靈之力馬上散入全身,當下所有水分自然被迫了出來。
這時河邊一陣輕風吹過,煙霧緩緩散去,只見牛頭人全身水分盡失,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就這么變成一具干尸,那原本壯健結實的肌肉、光滑油亮的皮膚,都干皺緊縮貼合在骨頭上,稍遠點看過去,就仿佛看到一副枯骨一般。
「永久沉睡。」沈洛年在心中暗暗下了指示,失去靈智的骨靈,藉闇靈之力的聯系,已和沈洛年心靈相通,可以接受最粗淺簡單的命令,在尸靈之王的軍隊中,骨靈正是最低階、最好控制的部隊成員。
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骨靈缺乏靈智,也不具備「播種」的能力,存活的時間也遠不如僵尸、旱魃,過去的尸靈之王,其實很少親手制造骨靈。
既然沈洛年下了沉睡的指示,這只剩下最后一點靈智的骨靈,自然動也不動,沈洛年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年輕牛頭人已經忍不住驚呼說:「這是怎么?」
這可不大好解釋…沈洛年搖搖頭說:「他已經沒救了,我幫他提早解脫…這是一種…那個…儀式的效果。」后半句自然是胡扯。
第九集第一章以后絕對不當醫生(下)
「儀式?效果?」牛頭人似乎聽不大懂。
媽的,該怎么解釋?沈洛年是第一次看到骨靈,也才知道骨靈外型會改變得這么明顯,自然沒想好理由。
「適合的儀式嗎?你這樣說吧…」輕疾突然說了一串話。
沈洛年聽完愣了愣,這才對牛頭人說:「我們…嗯…這個…有部分的人類,認為生命死后有天會復活,需要保存好軀體,靈魂回來之后才方便使用…我使用的這種干燥方式,只要好好收藏,尸體將會長久不壞,這是我們的習慣。」
這一長串,牛頭人可聽不大懂了,他呆了片刻才說:「我們牛頭人,死掉,埋起來。」
「你埋呀,這只是我個人的習慣而已。」沈洛年干咳了一聲,亂以他語地說:「對啦,你叫什么名字?該怎么稱呼你?」
「農摩,我,農摩。」年輕牛頭人有點受寵若驚地說。
沈洛年剛剛也只是故意轉移話題,反正除了皇族之外,每個牛頭人名字都是不易分辨的哞哞鼻音,很難記住。他隨口說:「農摩,可以找人搬走尸體了。」
反正人都死了,而且那儀式聽起來好像是好事,農摩也不計較了,后面還一堆等著要治病的人呢…他連忙找人把這干尸送了下去,又把其他的重傷者送了上來。
所謂萬事起頭難,既然有了第一次,之后再有無法治愈的傷患,沈洛年就不客氣地施用闇靈之術了,搬運干尸的農摩等人雖不免疑惑,但沈洛年確實救治了許多牛頭人,而各族的領導者都在前線作戰,這種死人變干的小事也不值得稟報,自然沒人前來干涉。
值得慶幸的是——牛頭人似乎只有白天打仗,到了晚上還是會收兵休息。沈洛年才有時間診治那躺了一地的傷者,但畢竟他只有一人,就算熬夜不睡也是處理不完,所以某些一時死不掉的傷者,只好先擱著不管,等戰爭結束之后再慢漫治療。
這么沒日沒夜一個接一個地治療,幾日過去,沈洛年也不知道到底治療了多少人,雖然他還是沒記住那近百種妖界植物的各種效果,但縫合傷口、包扎止血、對骨接合等動作,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最后居然也變成反射動作一般,效率越來越高。而隨著戰況接近尾聲,受傷的牛頭人也逐漸減少,躺在那兒等治療的傷患,總算不再無止盡地增加。
大部分陣亡者在戰場上就已斷氣,送來的瀕死者其實是少數,所以骨靈一共只制造了兩百多名,但兩百多個精智力換來的闇靈之力也非少量,沈洛年感覺到體內的闇靈之力不斷濃縮凝聚,越來越是強大,也稍感欣慰。這幾天雖然很累,總算有點收獲,可惜這力量用光就沒了,不會自動補足,可不能亂用。
到了第四日,終于聽到戰場那端遠遠牛頭人群起歡呼的聲音,不用問也知道,這場仗終于結束。
總算完了吧?沈洛年忍不住仰天伸個懶腰喘氣,但低下頭,又看到周圍那千多名還等著治療的病患,只好一面嘆氣,一面繼續干活。
戰爭既然結束,代表不會出現新的重傷者,也就不會再有瀕死的人可以吸收。沈洛年放松了心情,一個個治療,這時除了傷者外,來幫忙的牛頭人越來越多,但因為細工還是必須沈洛年親自完成,實際能幫的忙并不多,一些搞不清楚狀況湊近的反而礙手礙腳,沈洛年最后抓狂大發脾氣,除了這幾日總在身旁的農摩之外,其他人通通趕開,這才繼續工作。
畢竟拿了人家兩百多個牛頭人的生命力,總得做點什么,但沈洛年又是挺沒耐心的人,只想把這煩人的事情快點處理完畢,當下他咬著牙不眠不休地處理傷患,很奇怪地,周圍圍觀的牛頭人似乎越來越多,仿佛幾萬人都圍在這附近,只顧盯著場中猛瞧。
沈洛年雖然覺得異常,但他的心神都投注在治療之中,也沒時間理會,偶爾還間歇地運用時間能力加快治療速度。只見他動作飛快,仿佛變魔術般地把一個個傷者處理妥當,渴了喝一點水,累了就閉目休息數秒,就這么一直忙到第七日清晨,最后一個需要處理的傷患終于完成,沈洛年心神一松,把手上的藥物針線隨便一扔,找了塊空地躺下,就這么昏睡過去。
沈洛年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睜開眼睛,卻見一個不認識的牛頭人,正舉著蒲扇般的大手在幫自己趕走蚊蚋。
看見沈洛年清醒,此時那個牛頭人湊近驚喜地說:「神巫醒來了!」才剛說完這句話,那牛頭人馬上蹦起,轉頭往林中奔去。
這頭牛瘋了嗎?沈洛年莫名其妙,腰酸背痛地坐起,四面一望,突然詫異地說:「怎么回事?沒人了?」卻是沈洛年感受到周圍帶有妖炁的個體數量大幅減少,和之前大不相同。
「你睡覺的時候,大部分牛頭人都走了。」輕疾說。
沈洛年四面望了望,突然抱著肚子皺眉說:「媽的,好餓…天啊,我多久沒吃東西啊?」
「最后三天你都只喝水。」輕疾說。
「真是忙瘋了!以后絕對不當醫生,這不是人干的工作。」沈洛年苦著臉說:「這次真是快累死,附近的魚可以吃嗎?還是有什么現成的?有點懶得去抓。」
「他們有幫你準備。」輕疾說。
「哪兒?」沈洛年目光一轉,卻見一個帶著強大妖炁的龍首牛頭人,右手拿著那造型古怪的長形武器,左手則提著一串不知什么東西,正走出森林,大步往這兒走來。
「這是那個皇子嗎?」沈洛年現在僅能從外觀認出相處了好幾日的農摩,其他人還是認不得,只從妖炁和那少見的武器亂猜。
「是姜普沒錯。」輕疾說。
沈洛年雖然睡飽了,但全身還是十分疲累,他懶得站起身來,只揮了揮招呼:「姜普皇子。」
姜普似不介意沈洛年的無禮,他快步走近,左手一遞說:「神巫,餓了嗎?請用。」
「餓死了,謝謝…」沈洛年正伸手要取,突然微微一愣,手停了下來。那仿佛果實一般的圓球一串串連結在一起,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云陽果。
「這是云陽體內珍品,十分好吃,對身體也很有幫助。」姜普還在說。
這想必是從被殺死的云陽體內取出的?沈洛年輕嘆了一口氣,雖然云陽不知道自己幫忙牛頭人,但還是有點對不起他們…
不過眼下肚子餓,也不介意多愧對一點了。沈洛年伸手取過云陽果,大口吞咽著,吃著吃著,沈洛年突然一愣說:「你不說古漢語了?」卻是沈洛年發現自己突然聽得懂,輕疾也沒翻譯。
「這幾日我曾喚出輕疾,學了些神巫使用的語言,這樣對話該比較順暢。」姜普說著還有點生澀的現代中文。
原來這牛頭皇族也有輕疾?妖怪學語言果然很快,沈洛年點了點頭,繼續咬著云陽果。
「沈神巫。」姜普在沈洛年對面盤腿坐下,望著正大口嚼食云陽果的沈洛年,思忖了片刻才說:「你真是人類嗎?」
沈洛年一呆,訝然說:「我當然是人類。」
姜普看著沈洛年說:「以前人類神巫,沒有這種醫術,也不會用這些藥物。」
「人類現在醫術進步很多…」沈洛年突然一驚說:「啊,那些受傷的怎么都跑光了?換藥、拆線怎辦?」
「既然已經止血縫合,就死不了了。」姜普搖搖那顆怪異的腦袋說:「其他部分自行料理即可,各族一直聚在這兒也不是辦法,我讓大家帶著傷患走了。」
反正自己也不想繼續干醫生,病人自己跑了,以后有并發癥不關我事。沈洛年點了點頭,隨口說:「最后幾天,確實周圍好像圍了很多人。」
「我族每次戰勝后,按照慣例會有一場全族慶典,各族婦孺都會過來集合…但這是第一次有這么多傷者能活下去,所以當時大家都聚了過來等候。」姜普頓了頓說:「但沈神巫處理完傷者之后卻陷入昏睡,為了不打擾神巫休息,我便讓他們另找地方舉辦慶典了。」
「啊,皇子怎么不去?」沈洛年倒有三分不好意思。
「我還有話想和沈神巫說,所以留下。」姜普說:「神巫體無妖炁,不似修煉者,但據說神巫的體能、移動速度都遠勝一般人類,又敢一個人闖來我們部族…我曾懷疑神巫是不是道行高深的天仙,但天仙這時候該還來不了人間,所以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自己的體能狀態確實和普通人類不大一樣,輕疾說得沒錯,牛頭人確實不笨,沈洛年也不擅于找理由,只好說:「反正這世界無奇不有,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別深究吧。」
「神巫的意思是…你真是個沒有炁的普通人類?」姜普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沒錯。」沈洛年倒是點頭得理直氣壯,自己體內怪氣確實有兩種,就是沒有妖炁。
姜普雖不再問,但他那疑惑的氣味一直沒消退,不過除了疑惑之外,他也不免透出感激和佩服的氣息,畢竟這一場戰役,沈洛年救了不少人。姜普沉吟了片刻接著說:「這次滅殺云陽的過程中,我族陣亡三千余人,重傷五千。照過去的經驗,這五千人能活下來的不到一半…這次有神巫相助,只損失不到五百,這份恩情,牛首一族將永志于心。」
有治療五千人這么多嗎?沈洛年呆了呆,突然想通,大概姜普把凍傷的幾千人也算了進去,沈洛年搖頭說:「也就是說,你們過去和云陽作戰,殺敵一萬,也會自損六、七千啰?這是何苦?」
就在沈洛年說完的同一瞬間,姜普的氣息突然變化了起來,冒出了一絲敵意。
這股氣息太沒來由,沈洛年不禁微微一怔,詫異地望著姜普,卻見他四面望了望,回過頭看著自己…那股敵意又慢慢地消退了,沈洛年正覺莫名其妙,姜普這時緩緩開口說:「牛首皇族,壽命約有三千年,我也有千余歲了。」
「啊?」眼前原來又是一個老妖怪?沈洛年吃了一驚,輕疾不是說牛頭人和人類差不多嗎?
「但一般牛首族,只有數十年壽命。」姜普望著沈洛年接著說:「牛首除了與云陽戰爭之外,平日逐水草而居,與世無爭,生活單純。大部分牛首族,勇猛善戰,開朗天真,是個很可愛的種族。」
也就是說,只有活很久的皇族,比較奸險狡詐啰?沈洛年一面暗暗腹誹,一面隨便點了點頭。
「單純的種族,一旦恨上了誰,也恨得直接而強烈。」姜普看著沈洛年說:「仇恨一代代累積,這數百代數千萬牛首族人累積起來的憎恨,仿佛奔騰兇猛的河水,想讓水流逆轉,不只吃力不討好,還很有可能被洪水滅頂。」
這話好像有點難懂,年僅十七歲的沈洛年對人生還沒有很深刻的體會,一下聽得有些迷迷糊糊,只覺得口中吞著的云陽果,突然變得有點兒苦澀。
姜普似乎也有點感慨,他沉默片刻,終于起身說:「神巫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如果沒有,我將率領族人離開。」
「沒有。」沈洛年還沒吃飽,一面咬云陽果一面說:「一路順風。」
姜普轉身,邁開大步走出了十余步,突然又回過頭看著沈洛年,幾秒后,他轉過身子,走了回來。
又干嘛?沈洛年詫異地看著姜普。
「我現在才確定,沈神巫對牛首一族當真別無所求。」姜普目光中透出和善和親切,望著沈洛年說:「你是個真正偉大的神巫。」
沈洛年可有點臉紅了,這趟雖然辛苦,但自己可沒有做白工,當不起這種贊美,他連忙搖手,胡亂地說:「沒有什么啦,只是…那個…剛好無聊而已。」
「沈神巫愿意隨我們去嗎?牛首一族會盡力滿足神巫的需求…日后想必還有很多要借助神巫能力的地方…」姜普頓了頓又說:「若神巫有妻妾子嗣,也很歡迎一起帶去,由我族奉養。」
媽啦,要我當御醫嗎?才剛發誓以后不當醫生的沈洛年,連忙搖手說:「不要!不干!我習慣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那就太可惜了…」姜普看來十分惋惜,他沉吟片刻,突然舉起那造型古怪的長武器,從尾端拔下一塊塞子,倒出一片卷起的古怪皮革,遞給沈洛年說:「請沈神巫以此護身。」
什么東西啊?沈洛年詫異地說:「不用給我東西啊,我是自愿來幫忙的。」
「神巫雖然樂于助人,但這世間個性怪異的強大妖怪太多,神巫只是普通人類,又一個人到處走,不免遇到危險。」姜普望向手中的皮革說:「此物雖沒有攻擊能力,卻稍有自保之力,希望能對神巫有所幫助。」
自保用的東西嗎?沈洛年可有三分心動了,他遲疑地說:「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姜普搖頭笑說:「此物對他族來說雖算少見,但牛首皇族不缺此物,神巫可放心接受。」
沈洛年說:「那…這是什么東西?」
「我們牛首皇族,千年一換角…」姜普緩緩攤開皮革,皮面上現出了一個維妙維肖的赤紅色牛頭圖樣,他看著那圖樣說:「皇族牛角千年瑩潤、精氣匯聚,將雙角研磨為粉,混以本人鮮血,以妖炁培育化精,最終將形貌凝化于皮制小旗,是為統帥部族專用的牛精旗,這旗無法仿制,在牛首族中一向代表本人親臨,因此旗乃我精血所制,故亦可稱姜普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