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之前,只有侯添良、張志文兩人和刑天對峙糾纏的時候,沈洛年就已經感覺到西南數十公里外,似乎有人類正和一股強大妖炁周旋。
他雖然能大概分辨出種族和妖炁性質,卻沒辦法分辨實際戰斗的人是誰,只感覺到有點熟悉,而人類中具有這種炁息量的人實在不多,很容易就推測出是白宗的人遇敵。
為了懷真,他本來不想再干涉,所以繼續拿了妖藤,放上獨輪車往北運,但是他越想越不對勁,白宗人既然到了西方冒險,怎會只有兩人?而那妖怪感覺上十分強大,只有兩人又怎能應付?
這么一面推一面想,沈洛年一時想岔,以為白宗大多數人已經傷亡,才會只剩下兩人還在和妖怪拼斗,想到這一點,他終于忍不住扔下車往這兒奔,要搞清楚狀況。
怎料奔到不遠處,卻突然發現葉瑋珊等一大群人也正在接近,他這才松一口氣,放慢了腳步,打算繼續隱身,但他也不免好奇,想看看到底是誰和妖怪耗上了?于是鉆到戰場東北處的林中偷看。
當那巨型刑天出現和眾人搏斗時,沈洛年不禁大吃一驚,那不是當初把自己砍成兩半的大家伙嗎?竟然還在噩盡島上…這妖怪可不是普通的強大啊,沈洛年不禁替白宗擔心。
沒想到兩個多月沒見,白宗眾人似乎又進步了不少,不只妖炁比過去提升了些,葉瑋珊和奇雅兩人施展道咒之術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看來大家都沒偷懶,自己功夫卻幾乎都放下了…想到這兒,沈洛年不禁暗暗慚愧。
至于巨型刑天,卻似乎并沒有當初那么強悍…沈洛年一轉念已經明白,這兒的道息濃度遠不如當初噩盡島中央,白宗眾人身懷被稱作洛年之鏡的道息集中器,受到影響較小,刑天受的影響可就大了,消長之間,白宗眾人才沒在一碰面之下就被擊潰。
但似乎還是打不過啊…而且這些笨蛋!居然為了一群不相干、跑得慢的家伙而留下拼命?現在可好了吧,媽的!快完蛋了!
沈洛年一面看一面暗罵,正氣得跳腳,卻見吳配睿就要糟糕,他終于忍不住拔出金犀匕往外沖,向著刑天迎了過去。
沈洛年這段時間,雖然并沒有做什么修煉,卻不斷吸收外在道息,他本來是想增加體內的存量,方便懷真取用,沒想到卻使得自己體質逐漸仙化,用一般人類的說法——也就是妖化。
這代表沈洛年現在的力量和反應速度都比過去快上不少,雖然沒特別練習,點地急沖的速度,仍有顯著的提升。
當然想和這種強大妖怪比力氣還是差得老遠,沈洛年能快速移動,靠的仍然是那質量消失的古怪能力,推動的力量既然增大,自然更能抵御風阻,速度也跟著快了起來。
面對著巨型刑天,沈洛年不敢掉以輕心,一面沖,一面照著之前練習的方式,側著身子,藉匕首在前方破空,并以古怪的姿勢貼地快行,對他來說,提升速度最大的障礙就是風阻,降低的風阻越多,移動的速度就能越快。
他欺近刑天的瞬間,刑天反應也快,盾牌一推,帶著強大妖炁向著沈洛年迫去。
沈洛年還記得上次的教訓,自己雖不怕妖炁,可不能和對方武器撞上,他當下點地急閃,滴溜溜地繞著刑天一轉,連續幾個點地,一面不斷改變方向,一面對著刑天身后沖旋。
刑天吃了一驚,連忙轉身揮動武器,但沈洛年感到武器接近就閃,發覺有空隙就接近,身子完全不停留,倏進倏退,繞行方向也不固定,就這么忽左忽右地大兜圈子,遇到機會就接近揮刀。
刑天斧頭和盾牌到處亂揮,卻不斷揮空,彌漫的妖炁也完全失去效用,他仿佛和一個繞著他不斷高速飛舞的紅色幻影作戰,摸不到、打不著,卻又明明存在,偶爾還會被刺上兩下,氣得刑天忍不住哇哇大叫,斧盾亂揮,激得周圍飛沙走石,狂風亂卷。
沈洛年不怕妖炁,但周圍刮起強風,對輕飄飄的他不免有干擾,只好把圈子放大了些,一面繼續高速盤旋一面找機會,但想再多戳兩下,可就不大容易了。
吳配睿這時已經逃出老遠,繞一個大圈子,和白宗等人在北面百余公尺外會合,眾人眼看著刑天仿佛瘋了一般胡亂揮動武器、旋轉身體,而在他身旁,那帶著一道金光,仿佛幻影一般的紅色身影,是那人嗎?不是吧?那人有這么快嗎?快到無法看清?
其實沈洛年的速度縱然快,也不至于比侯添良、張志文快,甚至還不如刑天,重點是無論是人是妖、無論用眼睛還是靠感應,都會慣性地自動判斷、追蹤物體移動軌跡,才能持續觀察對方的行動,當無預警的轉折速度過快,無法藉移動軌跡判斷的時候,無論是眼睛還是大腦,都追不上這樣的改變,也就看不清對方的動作了,反而有點像許多淡淡的幻影,同時在不同地方出現,而這樣的戰斗技術,也只有在仿佛沒有質量的沈洛年身上才能展現,刑天當然不知道該怎么應付。
眾人和吳配睿會合之后,愣愣地站在遠處,根本不敢靠近,只看著刑天以夸張的高速,胡亂揮動著巨大的斧、盾,那周圍彌漫激散的強烈妖炁,更是讓人凜然生懼…而能無懼妖炁、在那種距離內和刑天對戰的紅影,為什么竟然沒有炁息?
大伙兒看了幾秒,每個人腦袋里面都是問號,驚魂未定的吳配睿,首先遲疑地說:「那是…洛年嗎?」
「…不會吧?」瑪蓮愕然說。
「沒炁息耶,是他吧?」賴一心說。
「這…可能嗎?」葉瑋珊遲疑地問。
「是他。」奇雅突然說:「很像是凱布利的妖炁。」
葉瑋珊一怔,果然感覺到在刑天強烈狂猛的妖炁之中,偶爾會冒出一絲淡淡的微弱妖炁流轉,若不仔細觀察,很難察覺。
「不管是不是,先往東逃。」受了傷的黃宗儒,掙扎著開口說:「我們幫不上忙。」
這話提醒了眾人,若刑天突然又沖了過來,大伙兒可會有點麻煩,但若那真是沈洛年,就這么扔下他不管嗎?眾人面面相覷時,賴一心揚槍說:「你們快退,我去幫忙,我和洛年聯手,有機會打贏的。」
「我也留下!」侯添良喊:「那家伙打不到我。」
「呃?」張志文一呆,這樣自己是不是也該留下?他尷尬地說:「那我也…」
「你們倆根本靠不上去,留個屁!」瑪蓮罵:「我留下好了,還可以砍上兩刀,瑋珊、奇雅帶無敵大先退。」
「都別留。」葉瑋珊一抓賴一心的手說:「撤退!我們撤了洛年自然會撤,你留下他反而走不了,我們和這妖怪又沒仇,不需要在這兒拼命,打贏干嘛?」
「洛年真會撤嗎?」賴一心怔忡地問。
「當然!」葉瑋珊頓足焦急地說:「他又不像你這么喜歡打架,快,別害了他。」
賴一心一怔,看了葉瑋珊一眼才點頭說:「好吧。」
當下眾人往東急奔,向著高原區移動,和已經撤退到兩公里外一處山頭的引仙部隊會合。
戰斗中的沈洛年,自然聽不到這兒的對話,但他確實期待眾人撤退,這巨型刑天的戰斗力實在太過驚人,就算打不到自己,但自己拿著這把小匕首,除了在對方小腿上戳幾個小口子之外,也沒法當真傷了對方,這么纏戰下去,不耐久戰的自己恐怕腦袋會先受不了,萬一不小心挨了一下,未必會有上次的好運氣,有懷真來救命。
而且懷真這時還沒出現,看來已經離開了,當自己受傷使她產生感應時,恐怕也來不及趕來,只會把她一起害死,想到這兒,沈洛年更是小心謹慎,不敢貿然接近。
直到眾人開始撤退,沈洛年終于稍微安心,等他們走遠,就輪自己開溜,只要記得別跑直線,就不會像上次一樣挨斧頭。
他如意算盤打到一半,卻突然覺得有些古怪,刑天似乎正在變形,那巨大的身軀正緩緩縮小,同時動作也越來越快,而對方的斧盾上泛出的妖炁雖然無效,但隨著速度漸快,巨斧高速揮動下逼出的銳利風勁,卻也不易抵擋,當下沈洛年被逼得越繞越大圈,閃避越來越吃力。
沈洛年暗暗心驚,想到懷真曾提過,強大的妖怪會針對敵人而改變體型,懷真過去多以巨型模樣應敵,是因為敵人如果太弱,這樣比較省力,換個角度說,若是遇到速度快又強大的敵手時,借著體積變小提高速度應戰恐怕是一種常態。
媽的,這家伙還能變更強嗎?現在已經打不過了…沈洛年眼看自己被逼得越來越遠,相對的,對方攻勢也越來越凌厲,既然白宗等人已經遠去,沈洛年不再戀戰,倏然轉身往東,一面改換著方位一面急速奔逃。
沈洛年一逃,刑天自然狂追,兩方這么一追一逃了數百公尺,刑天發現這紅袍人移動速度雖不比自己快,但左扭右閃到處換位,就是打不到他,而隨著道息漸弱,對方速度卻似乎完全沒有改變,本來不斷縮短的距離,正被逐漸拉開,再追下去說不定反而吃虧…刑天想想不對,終于停下了腳步,轉頭往回奔。
沈洛年發現對方不追,終于松了一口氣,若這場戰役在道息濃重些的地方打,說不定自己早已經被砍死了,那兩個家伙到底是怎么招惹到這怪物的?沈洛年瞪了遠遠山頭上的眾人一眼,想了片刻,他輕嘆一口氣,轉過方向,往港口那兒飛掠離開。
別說沈洛年心中暗罵,那端眾人眼見戰局結束,也同時放松下來,瑪蓮一轉身,舉起套著鞘的厚背刀,用側面敲打著張志文和侯添良腦袋,一面罵:「你們兩個渾蛋搞屁啊!差點把大家都害死!」
「對啊!嚇死我了!還害宗儒也受傷了!還有我的頭發!你們怎么賠?」吳配睿剛剛可真是差點沒命,紅著眼睛頓足大罵。
「你們別找來不就沒事了。」抱頭挨揍的張志文嘟囔著說。
「還敢頂嘴!」瑪蓮又是一刀背,打得張志文縮起脖子叫苦。
「志文、添良。」葉瑋珊沉著臉說:「我們會擔心你們啊,難道你們覺得,大家不會在乎你們兩個出事?」
張志文無言以對,只好推了侯添良一把說:「都是阿猴不肯去報訊!」
「臭蚊子你怎么不去。」侯添良回推了一把。
「各打五十大板!」瑪蓮繼續敲,一面罵:「連猜拳決定都不會嗎?想逞英雄!阿姊揍死你們兩個!」
兩人只好認分,苦著臉挨揍。
「洛年怎不過來?」賴一心突然詫異地說。
瑪蓮、吳配睿一怔,跟著轉頭,果然看到那道紅影直往東北方奔去,很快就隱入了山林之間,似乎并不打算來這兒和眾人會合。
「洛年生氣了嗎?」吳配睿遲疑地說。
「都是你們兩個!看,氣跑洛年了!」瑪蓮又忍不住回頭扁人。
兩人又挨了好幾下,張志文抱著頭不敢吭聲,侯添良卻忍不住抗議說:「阿姊,洛年本來就很久沒找我們了。」
瑪蓮一怔停下手,抓抓頭說:「洛年在搞什么啊?誰得罪他了嗎?」
「也沒看到懷真姊。」奇雅低聲說:「這可怪了。」
確實很奇怪,眾人都感覺得出來,懷真十分保護沈洛年,如果也在附近,怎么可能讓他自己一個人和刑天周旋?
吳配睿突然一驚說:「他們吵架分開了嗎?」
「姊弟有什么好吵架分開?」侯添良皺眉說。
但他這一說,卻發現每個人都望著他,過了片刻,瑪蓮搖搖頭說:「這阿猴好像比我還笨。」
「啊?」侯添良望向張志文,愣愣地問:「什么意思?」
張志文干笑一聲說:「他們兩個…好像…不大像姊弟。」
侯添良一愣,看著眾人表情,這才發現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他詫異地說:「怎么沒人跟我說?」
「我是猜的…你看過姊弟戴對戒嗎?」張志文疑惑地看著眾人說:「不過怎么大家好像都知道?你們確定嗎?」
「我也是猜的。」吳配睿忙說:「懷真姊跟洛年說話總是笑咪咪的又愛撒嬌,姊弟哪會這樣?可是無敵大都叫我不要提。」
黃宗儒休養片刻,已經迫出了侵體妖炁,他搖頭說:「我想這是人家私事,不該干涉。」
其實除了葉瑋珊、奇雅、賴一心看過兩人的親昵動作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猜測,但這件事情畢竟有點怪異,加上是別人的私事,眾人也不好討論,當初黃宗儒就為此事才和吳配睿起了爭執。
本來瑪蓮也不清楚此事,但前陣子在船上閑著沒事,她扯著奇雅詢問對洛年的感覺,奇雅不慎露出口風,才讓她知道此事,還讓她大吃一驚。
葉瑋珊此時不免替沈洛年擔心,她望著港口那方位,幽幽地說:「他們確實不是姊弟。」
「瑋…宗長知道喔?」瑪蓮一怔。
「嗯,很早就知道了。」葉瑋珊說:「但他們不想說,我也就不提。」
「他們兩個鬧分手嗎?難怪洛年傷心得不來找我們。」瑪蓮拍手說:「他應該也在港口,我們去找他,阿姊來安慰他一下!」
「阿姊妳要怎么安慰啊?」張志文忍不住說。
瑪蓮瞪了張志文一眼說:「要你管?」
「我也被妳打得很傷心難過耶。」張志文苦著臉說:「都不安慰一下。」
「去你的,你是活該!」瑪蓮笑說:「輪不到你啰嗦,阿猴倒要小心點。」
「啥?」侯添良愕然問。
「奇雅說過不討厭洛年耶,洛年似乎對奇雅也有好感。」瑪蓮抱著奇雅肩膀笑說:「現在可以趁虛而入了。」
「又亂講。」奇雅沒好氣地說。
「啊?」侯添良哇哇叫說:「阿姊妳怎么開始支持洛年了?」
「靠,被他救這么多次,以身相許也不吃虧了,洛年剛剛單挑那只刑天耶!這種男人去哪兒找?」瑪蓮手托著臉頰,很不專業地假作嬌羞說:「可惜洛年對阿姊沒興趣。」
張志文和侯添良正一臉苦相的時候,奇雅卻沉下臉說:「妳就是愛說這種胡話,這兩個今天才干這種逞英雄的蠢事。」
「呃…」瑪蓮一怔,瞄了張志文一眼,想想放下手,沒勁地說:「好啦、好啦、好啦,以后不說了!」
「沒關系,我也要變強。」張志文聽到這話反而提起勁,轉頭說:「一心,我要開始特訓!」
「每次都第一個叫累還好意思說?」瑪蓮哼聲說。
「以后不會了!」張志文故意板起臉,一臉認真地說:「為了阿姊,我會變強的。」
「我為了…咳…我也會變強!」侯添良偷瞄了奇雅一眼,跟著說。
「好!大家一起加油苦練。」賴一心熱血不落人后,跟著嚷。
張志文目光一轉,望著低著頭的黃宗儒說:「無敵大怎么了?一起加油啊!你平常最努力了,今天是意外啦。」
「對啊,別難過,不過倒坦而已,又沒滅團。」侯添良跟著干笑安慰說:「今天的妖怪太強…拍謝啦,我和蚊子引錯怪了。」
黃宗儒苦笑了笑,搖了搖頭才說:「練習是好事…但在炁墻防守上,靠練習能增益的部分不多,現在妖質已越來越難吸收,這樣下去沒法進步…宗長,讓我試試煉鱗引仙吧。」
這念頭幾乎每個人都想過,但因為福禍難測,葉瑋珊和賴一心商量許久,一直不敢讓人測試,這方面的事,葉瑋珊和賴一心基本上都會把相關的討論和思路對眾人說明清楚,也很少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此時黃宗儒一開口,眾人都愣住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宗儒。」葉瑋珊遲疑了一下說:「風險太大了,今日這特大號的刑天…算是特例吧?以后別跑太遠,該不會遇上的。」
「萬一以后港口那兒的道息濃度,變得和這兒差不多呢?」黃宗儒說:「到時才引仙,恐怕來不及了。」
「我明白你說的,但萬一失敗呢?」葉瑋珊說。
「這牽涉的是所有人類的未來,總要有人自愿試驗。」黃宗儒苦笑說:「如果宗長愿意另外找自愿者,我當然可以等結果。」
「那當然找別人啦!」瑪蓮對自己人和外人的態度大不相同,忙說:「那個誰…李翰不是想要嗎?讓他先試試。」
「瑪蓮!」葉瑋珊輕頓足說:「不能這樣的。」
黃宗儒看來并未死心,只是似乎不想在眾人面前和葉瑋珊爭執,所以暫時也不說話了。
「我們去找洛年。」奇雅突然說:「請他找懷真姊問清楚,這樣比較安全。」
「萬一…」葉瑋珊有點為難地說:「他倆真的吵架了呢?說不定洛年找不到懷真姊。」
眼見葉瑋珊還在遲疑,賴一心笑說:「就算不為了找懷真姊,我們也該找洛年道謝啊。」
葉瑋珊一呆,這才發現,當猜測沈洛年可能和懷真分手之后,自己竟有點不敢去見他…自己是怎么了?葉瑋珊搖搖頭甩掉胡思亂想,開口說:「對,我們回去找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