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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章 “父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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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二章“父慈子孝”

  俞清瑤“兇兇”的瞪完一眼,忙垂下頭做鵪鶉狀,雙手自然放在膝上,模樣乖巧又嫻靜。前后的落差也太大了,俞錦熙嘿嘿笑了一聲,轉而跟杜氏繼續拉扯家常。

  “阿長這么大了,當初我走時胖嘟嘟的,剛開始蹣跚走路…”

  “可不是。記得那時,清瑤還沒斷奶呢,要說你也真狠心。說丟就全丟下了,十年來一點音信也無。”杜氏嘆道。

  杜氏是嫂,雖說隔了四五尺的距離,但一般人家接待親眷,不都是女眷接待女眷,男子接待男子嗎?侯府世家里,最重規矩,怎么允許這樣不合規矩,傳出來會蒙上污名的事情?原來,沐天恩這個正牌的內兄,跟俞錦熙的交情只是泛泛。不,說泛泛都是高估了,開中門,親身迎接,表示的是“鄭重”,不是關系親密。

  要不是有杜氏的“家長里短”應酬著,沐薄言在席間“插科打諢”緩和著,恐怕二人能面而坐,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一言不發呆坐幾個時辰,然后拱手告辭,結束拜訪…

  俞清瑤也在,他們不愿意當著她的面,將彼此之間的心結表露出來,于是,就有了杜氏“話多”,絮絮叨叨的把多少年前的小事拉出來細談。普通的家常話中,顯得氣氛溫馨良好,也碰不到二人心中的刺。

  沐薄言興奮的問“北疆之行”,俞錦熙興致來了,也會挑一二比較驚險的告訴他,驚得從沒出過京城的紈绔,幾乎奉為偶像。俞清瑤注意到,表哥稱呼父親為“姑父”·說得自然流暢。她抬頭看舅父、舅母神色,誰也沒露出異色,仿佛天經地義,應該的!

  說了半個多時辰的話,杜氏有些乏了,便請俞錦熙去靜書齋坐坐,算是給父女單獨相處的時間。俞錦熙自然不會說個不字,笑著拐著俞清瑤去了。

  俞清瑤勉強自己裝淑女·端莊身姿做了許久,半個身子都麻木了,稀里糊涂的出了九曲橋,恍過了神來——-剛剛誰也沒有提到她的生母沐天華!舅父也一個字沒提!

  靜書齋。入門便是一道照壁,兩旁曲折回廊通向東西書樓。書樓后的石子甬道,通向三面七間黛瓦粉墻的房舍,連著卷棚,綠窗油壁·雖不甚華麗,但勝在環境清幽,是讀書寫字的好地方。原是老泰山沐樺的書房。

  俞錦熙對這里,比較熟的。現今做了她女兒的居所,他當然更要好好參觀。

  吳嬤嬤、胡嬤嬤,以及平常不大出面的小金嬤嬤·與大丫鬟繪繡、紋繡領頭,其余默兒、珍珠、珊瑚等二等丫鬟,還有三等灑掃的小丫鬟們排成兩排,共有十二人出門迎接。

  大家全部用驚喜的眼神,望著高大的“詩仙”。不過,原來是個絡腮胡啊!跟想象中風度翩翩的俊美男子差別太大,不少小丫鬟們高度期望下,露出失望神色。

  吳嬤嬤暗惱,狠狠瞪了一眼以貌取人的小丫鬟們。她消息靈通′當然知道詩仙去北疆都做了什么·當下的敬重欽佩之情,更加如高山一般。而且嗅到了俞探花未來的政治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啊!簡而言之,跟在俞清瑤身邊·簡直是傍了一棵大樹!這會子,八抬大轎請她去做元菲兒的陪嫁嬤嬤,她也不愿意了。

  “姑娘,茶水已經準備妥當了,您看,在哪里擺下?”

  安心準備顯露本領的吳嬤嬤態度恭謹的道。

  “擺在東書樓吧。”

  “是。”

  輕輕一擺手,兩個小丫鬟忙撒腿跑了,看得吳嬤嬤又是暗惱,小蹄子們就不會好好走路嗎?存心丟她的臉是不是!有些埋怨胡嬤嬤從哪里買來的毛丫頭,性子太野不聽話。小金嬤嬤拉了她袖子,給了個提醒的眼神,吳嬤嬤恍然,忘了!俞探花十年沒有見女兒,這會子什么規矩、禮節之類,怕是注意不到,需要的是父女二人的單獨相處空間。

  想明白了,她忙看人煮好了泡茶的泉水,親自提著銅壺到東書樓,便帶著其余人等,避到后院了。

  俞探花負著手,慢悠悠的登上二樓。只見西邊都是樟木書架,空了大半。東頭一張黃楊木貴妃榻,鋪設著羊羔毛氈,想是臨時休息處。旁邊的黑木云紋翹頭案,桌上筆墨幾樣,有一棋盤,擺著零落的棋子。走到棋盤上居高臨下看了看,便挪開目光往窗外。庭院里原先種著幾樣珍品芍藥,每到芍藥盛開,整個東西書樓都能聞到甜膩的花香——俞錦熙一直沒好意思跟老丈人說,芍藥妖嬈媚人,熏得人要吐了。

  可現在,芍藥換了美人蕉,美人蕉溫暖清新,一如他的小女兒清新淡雅,可憐可愛,雖然,偶爾會露出熱烈(暴躁)的一面。

  如果有愛,千萬種缺點,在愛你的人眼中,都是好的;如果無愛,誰管你是聰明伶俐,是善良大度,還是忍辱負重?正如碾落成泥的香花,只有愛花的人才會痛惜。

  俞清瑤低著頭,熟練的洗茶、泡茶,拿出平時十二分的茶道功夫,一絲不茍的準備給父親敬的第一杯茶。她不知道,因為小臉過度嚴肅,加上身軀僵硬,大金嬤嬤曾經提醒她的“清靜、恬澹,自然”,跟她此刻的心境完全不符。

  本來很有藝術觀賞性的泡茶步驟,由她施展出來,半點美感也不剩了!

  俞錦熙無語的抬頭往天花板,作為深通茶道的他,實在看不下去女兒“拙劣”技術,但想到跟女兒緊張的關系,唔,還是裝不知道吧!

  經過繁復的茶道工藝,終于得了一杯琥珀的茶湯,俞清瑤輕吁一口氣,雙手捧著,“爹,請喝茶。”

  “唔。”俞錦熙不抱任何希望,但不得不給面子的含笑接過來,抿了一口·咦,味道居然不差!再飲一口,苦后回甘,滋味綿長。

  實在無法稱贊女兒的泡茶手法,俞錦熙只能歸類為“親生女兒泡的茶湯,感動了,所有覺得比別人泡的好喝”。

贊賞了兩句,俞清瑤總算松口氣。心道·算了,昨日“綁架”雖然不該是一個做父親應該做的,但她也有錯啊,沖動的想去北疆…也不想想萬里之遙,說不定那處遇到匪徒,死都不知怎么死的!那,原諒他?好吧,看在他及時趕回來的份  決定放下包袱俞清瑤輕松多了,她又可以崇拜父親了!刨去個人形象和舉止的······不過關,父親人品才華智謀,都是上上,君不見前朝到大周,花了多大代價也不曾繪制完整的北疆地圖回來,而父親用了十年光陰就繪完了。雖說,代價中有她與弟弟的犧牲,但······值得!

  她很驕傲。

  她的父親,人生得意時沒有想著混吃等死、高官厚祿,不是碌碌無為、貪圖名利之人。他有遠大的抱負,有驚人的才華,更有過人的膽識!

  這才是她心目中的父親。

  也許是母親的紅杏出墻、自甘墮落帶給她太大羞辱,父親的高大形象對她而言顯得極為重要。不然前世被人誣陷,無數次對自己鼓勵,“俞清瑤你身家清白,立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等于自欺欺人的鬼話?

  淪落市井也不曾隨波逐流,清白自持,對俞清瑤來說,自尊、尊嚴,是她僅剩下的財富,任何人也不能剝奪!

  深吸一口氣,她垂著頭,無比乖巧的問,“您現下住哪里?”

  “呃,京兆尹是我同科,借了一棟房子給我歇腳。怎么了?”

  “那,什么時候接我走?”

  “接你走?為什么啊?”俞錦熙眨眨眼。

  袖口里的小拳頭握了又握,俞清瑤努力平息火氣,準備擺事實、講道理,“可我不能一直住舅舅家啊!”

  “為什么不能?”俞錦熙繼續反問。

  俞清瑤呆了,難道父親打算一直留她在侯府里?不可以!這怎么行?

  以前父母不在,她只得寄居侯府,可現在······母親且不說了,生父就在京城,哪有不跟生父一起居住,反住到舅舅家的道理?

  “總之就是不能!”

  一錘定音!

  俞錦熙頭大了,今兒他應付沐天恩半天,處處夸贊,一句不好也沒提,為了什么,不就為了留女兒繼續住嗎?反正對侯府來說,多養一個人也不算什么······萬萬沒想到,小女兒太有主見了!

  “唉,啊,你聽我說,爹爹不是借住在別人家嗎?不好接你一起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那就買一棟屋子…”

  “沒錢。”俞錦熙兩手一攤,無奈的說。

  “你騙誰,皇上獎賞你五百兩黃金,買棟兩進的院子綽綽有余!”

  這個都算計到了?俞錦熙“哦”了一聲,露出為難之色,“可是,已經花掉了…”

  “你騙誰啊,從下朝到現在,才過了幾個時辰,你把五百兩黃金都花了?”

  “是。”

  眼看女兒又要動怒,簡直有怒火沖天的架勢,他連忙解釋,“當初跟爹爹一起的護衛,足有兩三百人,你也看到了,只有七個回來,其他的人都犧牲了。爹爹有命回來,全靠他們拼死保護,所以,那五百兩黃金,分給他們的親屬了…”

  此話一說,俞清瑤奇跡般的熄滅了火焰,眼眶泛紅,低聲道,“夠不夠…”

  “什么?”

  “我說夠不夠?要是不夠,我這里還有些私房錢,拿去,拿去給他們吧。

  深明大義呀!俞錦熙發現女兒“張牙舞爪”背后的一個優點,心理感嘆。感嘆過后,又是感動。感動過后呢…···是一陣感傷!

  被父母放在掌心里疼愛的孩子,再懂事乖巧,也未必會說出“把我私房錢分給別人”的話吧!

  心中疼惜憐愛極了,面上還是忍著,笑道,“不用,你的私房錢就留著買脂粉吧。”

  才說了一會兒話,外面叮叮咚咚的,“默兒,我爹呢?姐姐怎么不也早點告訴我!”原來是俞子皓聽到信兒,從國子監請假出來。

  昨日賽馬會請假了,今日本來很難再請假的,不過俞子皓用的理由特殊,他出生就與“父親”相隔兩地,從沒見過面,一番情真意真的傾訴,終于使得國子監祭酒大發慈悲,放了他出來。

  咚咚上了樓,看見二樓東頭有裊裊的茶香,姐姐俞清瑤正在與一個絡腮胡說話——唔,絡腮胡實在顛覆想象,但能單獨與姐姐相處的,除了父親俞錦熙,還能是誰?

  強忍著淚水,他小跑過來,撩起下擺,口稱“父親,孩兒想死了您了…”便跪在地上叩首,咚咚磕了三個,每個都是“擲地有聲”,才揚起頭。因讀書用功而消瘦的小臉,滿是淚水,肆意的流淌,看起來,多惹人憐愛啊!

  俞錦熙“很受震動”,絡腮胡掩飾了他真正的表情。

  應該說,他那一刻也是受驚的。突然跑過來一個人,跪著磕頭叫爹,能不驚訝嗎!

  換了旁人,可能怒斥,我沒有兒子,我不是你爹,滾吧,再也不想看見你!可俞錦熙的為人···…后面慢慢的就知道了。他從來不是只圖一時痛快的人,甚至看到前情敵的兒子沖自己下跪,有一種奇妙-的卓越感。微微詫異了下,就恢復正常,

  “起來說話。”

  “是!”

  俞子皓擦掉滿臉的淚水,哽咽著站起來,“爹,孩兒好想你,天天想,夜夜都想。”

  “乖!”

  俞子皓聽了,是真把俞錦熙當成生父啊,加上年紀還小,對父母的孺慕之情發自肺腑,撲到他懷里,“爹爹····`·”

  俞錦熙僵硬了。

  表情越發怪異,但絡腮胡…面部表情真的與沒胡子的人不一樣。

  俞清瑤就誤會了,淚奔了。

  果然她是最不討巧、招人喜歡的那個!

  世人都重男輕女,沒什么好奇怪的。弟弟是男丁,連他的貼身嬤嬤都說過,弟弟比她貴重得多,有個什么,誰也賠不起。就算是她,不也怕無法對父親交代么!

  可是,看著“父慈子孝”這一幕,仍舊讓她刺心啊!

  她跟弟弟,已經回不到以前了,恢復不了親密無間的姐弟關系。那父親偏疼兒子,她又能怎樣?

難道,她連最后一個真心疼愛過自己的人,也抓不住了嗎?1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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