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場接著一場,菩提樹上凝滿了冰霜,金葉不凋,透過霜雪,閃爍金光。
鐵葫蘆高高倒垂,再用力搖晃了幾下,無可奈何的落下最后一滴酒。
李青山用力咂了咂嘴:“好像新年快到了。”
有道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修行者的時光動輒以千百年計,凡人的“一年之計”似乎沒有太多意義。
然而既然曾經身為凡人,就不能全無感慨。更何況是孑然一身,餐風飲雪,萬里漂泊。
光陰如梭,歲至深寒。
萬物停止生長,工作少了許多,眾人皆在小鎮中聚會慶祝,因為這百草園的緣故,他們對于季節的感受要比一般修行者鮮明的多。
歡聲笑語飄過遠山,隨著寒風傳來,還有各種食物的香氣。
李青山不禁深吸一口氣,當然沒有人會來邀請他,除了沈玉書之外,他甚至沒和他們說過話,他也樂得清靜。不過自從遭了九色鹿的試探后,阮瑤竹也再也沒來過,看來是明智的接受了他的建議。
雖然并不后悔,但也難免有些遺憾,不得不說,他還是很喜歡她的。若沒有那九天之志,與她在這百草園中長相廝守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然而又何必是她呢?
不惜一切的向前走,早已辜負太多紅顏。
搖了搖頭,遂將意念投向五洲世界,在人間道雖然是嚴冬,但這里卻正是金秋收獲的季節。
平原沃野之上,一座雄偉城池屹立,其規劃竟與萬象城有幾分相似,特別城中的高樓,幾乎與天書樓一模一樣。只是規模小了很多倍。
這正是李青山為了他的大計劃,以世界之神的偉力親手建造出來的“云虛城”。
不錯,這個名字來源于當初的云虛社,而劉川風便是如今的云虛城主。
昔年百家皆有屬于自己的“圣地”,譬如佛家的靈國寺,醫家的“太醫院”。儒家的“太學”,惟獨小說家沒有。
如今經李青山這位小說家弟子的發揚光大,終于也算有了,各家圣地不同,這里并不是獨屬于修行者的,城中大都是絲毫力量的凡人。
因為李青山挑選的地理位置實在太好,一下子成了大陸上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有無數江湖客與行商往來其間。也有無數落魄之人,把平生所歷所想付諸文字。搏一個前程。
頭一年,在芊凌之的指點下,云虛城主劉川風以“千金買馬骨”的姿態,黃金白銀,渾然不吝,不管收來的小說質量如何,但求吸引更多的人來。到了后來,再開始講究一些質量。門檻也是極低。
事實證明,只要有足夠的好處。人類總能迸發出超乎想象的強大動力。區區數年時間,“偽.天書樓”中已堆積了上萬卷小說,經過了仔細篩選之后還有近百卷。
李青山一眼掃過,統統錄入玉簡中,起身笑道:“該去買點酒喝了!”
長路漫漫,莫嘆孤旅。終有一日,天下知君。
群山環抱小鎮中,人聲喧囂,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酒宴正酣。沈玉書高居上位,受眾人逢迎,臉上卻籠罩著一層陰霾,沒有半分喜色。
阮瑤竹沒有接受他的邀請,而那該死的李青山卻在不斷擴張自己的地盤,短短兩三個月時間,就達到了方圓百里。更糟糕的是,還將方圓百里上千種奇花異草照料的井井有條,不但證明了他自己,還證明了阮瑤竹精準的眼光。
阮瑤竹對那李青山的青睞簡直異乎尋常,其中的意味令他不寒而栗。
阮瑤竹顯然已經對他很不滿。若是有一天,李青山渡過四次天劫,有了更強的力量、更多的分身,那么他就會立即出局,像那些被他趕出去的失敗者一樣。
那些失敗者至少還有別的選擇,而對他來說,再沒有比百草園更合適修行的地方。渡過五次天劫、成為真傳弟子的理想都將無限期的延長,與阮瑤竹結成雙修道侶更是癡人說夢。
他不禁有些后悔,或許不該表現的那么直接,應該等到成為真傳弟子之后再徐徐圖之,但若非為了得到她的助力,他又何必如此費盡心機,冒著得罪她的風險步步進逼。
他太自信了,以為一卷《自然天書》便沒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否則也不敢于得寸進尺。卻沒想到,怎能一個修行其他天書的人,也能取代他的位置。
“該死!”
他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手中的酒杯裂開。危機不斷逼近,他卻只能坐在這里,沒有絲毫辦法。這里是百草園,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任何手段都無從施展。
她仿佛正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是她平日的溫和木訥給了她一種錯覺,以為彼此之間的距離很近。這時候才忽然間發現,入室弟子與真傳弟子之間隔著何等天塹。
一旦被逐出百草園,不禁會大大影響修行,還會遭到無數質疑、甚至打壓,因為她的萬象宗中的人望實在太高,與她為敵就等于是把“壞人”兩個字刻在臉上。
正當他不敢再想下去的時候,一個修行者悄悄來到沈玉書身后,傳念道:“沈師兄,那小子離開百草園了。”
“好,很好!”
沈玉書仰頭一口飲盡,丟下酒杯,破空離去。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百草洞府中,阮瑤竹微微蹙眉:“這個沈玉書,也太過分了。”
九色鹿化為人形,橫躺在吊籃中,精致小腿來回擺動,懶洋洋的道:“他是怕被逐出百草園,要孤注一擲了。”
阮瑤竹嘆道:“他在百草園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要他從此收斂些認真做事,我又怎么會那么絕情。”
“呵呵,你們修的雖然都是《自然天書》,但方向卻大不相同。你看到的是萬物滋長,上天有好生之德,以仁心牧養眾生,此乃王者之姿。他費盡千辛萬苦才爬到這一步,看到的是萬物相爭,所以拼命排擠對他有威脅的人,還想從你這里得到更多陽光雨露,此乃民氓之態。”
“但功法也終歸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輩早已超脫了凡人所謂的王與民!李師弟也不是出身王族,但胸懷大志堅毅果斷,更勝于我。”
“那小子是個怪胎,求你別再夸他了。單從沈玉書的角度來看,你當然會將他逐出百草園。王再怎么仁德,民也是將信將疑的。再說哪有人會容忍想要損害自己修行的人留在身邊,你是一直太好說話了,早該狠狠敲打他了。不過也好,至少他確實對你不會有任何妨礙,比那小子安全多了。”
“不行,我要阻止他。”
“他可還沒做什么,咦,難道你終于學會用真傳弟子的身份壓人了嗎?”九色鹿打趣道。
“至少也要提醒李師弟。”
“你想見他?”
“胡說。”
“不想見就省省吧!一個敢跟樂天對賭的人,會怕別人孤注一擲嗎?用他的話來說,沒有賭上性命的決心,就別輕起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