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宗我部元親在岡豐城會議室內負手徘徊,情緒惡劣,彷徨不安。香宗我部城是必須要救的,否則唇亡齒寒。如果長宗我部元親遲遲不出兵,任由香宗我部城局勢惡化,那么安藝國虎就會看清楚他的虛實,行事會越來越猖獗,更可能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而所有這些反應均對長宗我部氏不利,均會導致長宗我部元親失去對局勢的掌控。
偏偏就在此刻,白地城長宗我部親貞、江村親家、谷忠誠澄聯名送來了一個同樣糟糕的消息,伊達家增兵大西城,這原本在長宗我部元親的意料之中,如果不增兵才是奇怪的事情。意料之外的是伊達軍沒有固步自封,而是直接將兵馬開至白地城的對岸,開始緊鑼密鼓的做著渡河攻城的準備。書信最后隱晦的暗示了建議退兵的請求。
很顯然,在沒有長宗我部元親鼓勵打氣,特別是帶走了大部分人馬之后的情況下,長宗我部親貞、江村親家、谷忠澄都沒有信心抗衡伊達家,遂用暗示的方式表達不滿。
出兵白地城是長宗我部元親獨斷專行做出的決定,誰提出退兵誰就是反對長宗我部元親的決斷。
不過長宗我部元親沒有生氣,他知道長宗我部氏的局面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可是他只能夠硬撐下去。但是他不會輕易放棄白地城,因為白地城能否在未來一段時間頂住伊達軍的攻擊,直接關系到了長宗我部氏的未來。不過擺在他面前的是未來和現實的沖突,安藝國虎出兵二千圍攻香宗我部城,卡住了他的脖子,倍受掣肘。如今,長宗我部元親能夠動員的人馬不過七八百人,更加不妙的情況是其他豪強,特別是世仇本山氏不會坐視長宗我部和安藝之間開戰,本山氏一定會為安藝氏搖旗吶喊。
長宗我部元親感到費解的是安藝國虎為何會突然起兵發起對香宗我部城的總攻,這很不符合安藝國虎的性格,不過他還是從安插在安藝城的密探傳來的消息中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變化。
而這個轉變顯然和兩個操著關西口音的外來者有關,長宗我部元親出兵白地城是想要以此為籌碼搭上伊達家,那么對于安藝國虎來說同樣需要面對這個關系到生死的問題。
長宗我部元親敏銳的感覺到這兩個關西口音的外來者顯然和伊達家有關,他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土佐國內的土著們就算信息再閉塞,上層豪強們對于鄰國的變化還是很在意的,特別是在鄰國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的時候。對于土佐國內的豪強們來說,他們大多數沒有走出國門的野心,只想著在土佐國內當當土霸王,找一個可以庇護他們并且有發展前途的靠山。
土佐國內的豪強就算是再遲鈍,也應該知道伊達家的威名,鄰國阿波、讃歧的變化早已經影響到了土佐國內,現在有兩個來自伊達家的使者到來,提出了一個要求,安藝國虎哪里還能拒絕。
安藝國虎暗喜不已,他一面可以滿足伊達家的要求從而搭上伊達家的大船,同時對于長宗我部國親、元親父子在土佐中部的擴張早已經使得他寢食難安,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大勢力的碰撞時不可避免的事情。
既然再無退路了,那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取一線生機,就要竭盡全力反擊安藝國虎,在短時間內擊破安藝國虎,方才能夠打壓住其他不服者群起而攻之,長宗我部元親下令動員人馬的號令。
然而還沒有等到長宗我部元親的命令發出岡豐城,吉田孝賴出現在了長宗我部元親的視線里。這位長宗我部家的首席家老,為國親之股肱,又是元親的姑丈,腳步匆匆的趕來。平日里吉田孝賴努力表現出首席家老的氣度威儀,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行走時放規矩步,少有如今這般倉促,甚至可以說是惶急。
吉田孝賴一上來稟報道:“主公,姬野之城津野定勝和片岡城片岡直光發生激戰,形勢對我方十分不利。”語氣急切而焦慮。
長宗我部元親沒說話,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津野定勝從屬于一條氏,而片岡直光原本從屬于本山氏,后來本山氏連戰連敗之后從屬于長宗我部氏,雙方爆發沖突,形勢當然惡劣了。
吉田孝賴繼續說道:“據斥候打探,日前,幡多郡一條近衛在中村城聚集人馬,應者云集,議定以土居宗珊為總大將,出兵高岡郡。”此刻一條兼定正陷入與制霸南伊予的黑瀨城主西園寺公廣的苦戰中,永祿元年,兼定娶了伊予宇都宮氏之女,還寢返了西園寺一方的法華寺則延,雙方沖突不斷。在如此緊迫的情況之下,一條兼定不可能離開幡多郡中村城,那么四家老之首的土居宗珊便成為了不二人選。
長宗我部元親原本對于津野定勝和片岡直光的沖突還有所保留,畢竟事情有輕重緩急,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大事有白地城和香宗我部城危機,只能夠放下這件“小”事。可是聽到一條氏以土居宗珊為總大將,出兵高岡郡的消息,臉色頓時就有了變化。一條兼定這個人好大喜功,不足掛齒,不過土居宗珊乃是一條家少數稱得上文武皆備的老將,連他的父親國親教育他的時候都說過只要阿土伯存在一天,一條家就不可辱。
土居宗珊出兵高岡城顯然不可能是為了津野定勝和片岡直光之間的沖突而來,兩家沖突其實只要一紙訴狀就可以達成和諧,他出兵高岡郡意不在此,急切問道:“可曾打探到片岡城消息?”
吉田孝賴搖搖頭,憂心匆匆地說道;“暫時沒有消息,估計片岡直光不會死守到底的。”
夾縫中的豪族國人為了生存依附于強者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片岡氏能夠棄本山氏從于長宗我部氏,那么也不能夠指望他們能夠從始而終不會背叛長宗我部氏,依附于一條氏。
長宗我部元親緊皺眉頭主動征詢道:“片山若失,軍心動搖,高岡郡、吾川郡幾座城池必然岌岌可危,旦夕不保,岡豐城有腹背受敵之危。目前局勢下,該如何應對方為上策?”
吉田孝賴苦思冥想,沒有任何辦法,只得說道:“主公,一條氏、安藝氏有聯合之勢,本山氏定不會阻遏一條氏腳步,如此一來岡豐城腹背受敵之勢形成,唯有堅守到底了。”一條氏要進兵岡豐城必然要經過本山氏的領地,不過以本山氏目前的形勢,他巴不得長宗我部氏遭難,不僅不會阻止一條軍,反而會一同攻打岡豐城,奪取失陷的領地。
土居宗珊出兵高岡郡,這個消息讓長宗我部元親深感不安。土佐國內形勢已經徹底失控,他突然有一種捅了馬蜂窩的感覺,暗自懊悔出兵白地城的決定,可是先自愛擺在他面前的危機實在是讓他找不到任何好的辦法來解決。
隨著一條氏的進場,原本還有一戰之力的長宗我部元親卻沒有了任何信心。要知道一條氏可是土佐國內唯一的名門望族,本姓藤原氏,五攝家之一條家分家,從一條兼定小小年紀就擁有從三位左近衛少將的官位就可以看出他的地位。一條氏進了場,站在了長宗我部氏的對立面,原本持中立立場的豪族,以及原本隸屬于長宗我部氏的豪族國人也會紛紛轉投一條氏,特別是在土佐國局勢的變化已經越來越不利于長宗我部元親的時候,誰再跟隨長宗我部元親誰就有很大可能一同傾覆,不是很大可能,而是必然。
在這種情況之下,墻倒眾人推,長宗我部元親成為眾矢之的乃是必然之事,長宗我部元親越想越是惶恐,他沒有想到形勢突然發生了顛覆性變化,之前所有對白地城可能出現的變化他都有心理準備。可是事情的驟變,以及土佐國內對于依附強者的渴望,連一條氏都急于進場,獲得能夠在伊達家面前露臉的機會,連五攝家的臉皮都不要了。
長宗我部元親已經沒有了退路,唯有堅守下去,他已經沒有了退路,惡從膽中生,他知道唯一的生機就是守住岡豐城和白地城,論重要程度白地城還在岡豐城之上,只要牢牢掌握住白地城,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是長宗我部元親卻無法說服他的家臣們,連他的首席家老吉田孝賴都無法說服,讓吉田孝賴都有一種長宗我部元親已經發瘋了的想法。是的,在吉田孝賴等人的眼中,正是長宗我部元親的突發奇想才惹來了伊達家的怒火,引發了土佐國內一系列的變化。如果長宗我部元親再不懸崖勒馬的話,恐怕誰都不會在他落難的時候庇佑于他。
文正之難后,長宗我部國親正是由土佐一條氏當主一條房家將其收留并養育承認,然后在一條房家的幫助下方才取回失落的岡豐城,可以說是土佐一條氏是他們的恩主。
現在連恩主都站在了長宗我部元親的對立面,足以說明長宗我部元親的政策有多么糟糕。其實長宗我部元親堅守白地城在戰略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不過他沒有從人心上考慮問題。
長宗我部氏內部一直都有聲音,不愿和強大的伊達家有糾葛,不過剛剛擊敗了三好家的入侵,擊殺了十河一存的長宗我部元親的威望足以讓他獨斷專行,如果他還能夠因此獲得利益,那么他的威望將會如日中天。不過顯然他失敗了,威望徹底掃落,長宗我部元親形影孤單,他聽不到任何支持他的聲音。雖然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對的,可是他不得不對家臣妥協。
長宗我部氏一直以來采取的都是重臣合議制制度,不過長宗我部國親、元親都是相當強勢之人,在國親時代從無到有,連戰連捷,重臣們愿意聽從他的命令,重臣合議制制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國親病故,元親即位,剛剛即位就擊退了三好氏的入侵,導致十河一存的傷逝,使得他天然的繼承了國親的獨斷專行的權力。不過隨著長宗我部元親在白地城上面的失誤,使得他的威望徹底掃落,重臣們顯然不再聽任下去了。
在重臣們的眼中,現在不該繼續觸怒伊達家,反倒是要盡力挽救雙方的關系,退出白地城,甚至于將長宗我部元親送往德島任由伊達家處置都是可以考慮的事情,只要能夠使得長宗我部氏在這次危機中安然度過。
首席家老吉田孝賴一面做著攏城的準備,一面派遣嫡子吉田貞重和次子吉田周重,并且帶上吉田家小一同前往白地城送信,將土佐國內的事情統統告知后者,并且要求白地城開城恭順于伊達家。
原本送信只要派遣吉田貞重一人即可,卻要次子吉田周重以及吉田一家老小一同前往,這是在安排后事啊!連首席家老都以權謀私了,其余人等怎么可能不考慮后事。
還算忠誠的和吉田孝賴一樣只身留在岡豐城,將家小統統打包充入送信隊伍,不想死的連自個兒也加入了隊伍之中,這支送信隊伍在出岡豐城之后還在不斷增加人數,足足擴充到了五百多人的規模,其中很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
七月十一日的時候岡豐城還有千余人守城,到了十四日,土居宗珊率領一條軍抵達的時候已經僅剩不到三百人。如此情況下,香宗我部城也發生了嘩變,中山田泰吉扣留了香宗我部親泰,改回香宗我部泰吉。
長宗我部元親陷入了眾叛親離的絕望之中,他已經徹底陷入彷徨之中,患得患失,茫然無措了,聽著城外的喧嘩之聲,他深感無力。
吉田孝賴情緒低落,愁眉不展的說道:“主公,做好決死的準備吧!”
長宗我部元親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