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國古代武家的武士地位理論上比公家要低得多,他們在過去都是低級武官,連上殿說話的權利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很多規矩。不過到了武家掌權的時候,在服飾上漸漸和公家融合,這也是武家從心底深處還是有一種羨慕公家穿著的緣故。
穿著上,武士們最為正式的禮服,就是公卿們最隨便的狩衣,顧名思義就是狩獵用的衣服,政衡今日穿著的便是作為武士禮服的狩衣,一身黑衣,上面還帶著烏帽子。
這個規矩自武家跨入政治核心,公家被擠到邊緣之后很多人都不愿意遵守,穿著服飾多樣性起來,一些崇尚京都文化的武士身著的服飾也向著公家靠攏,面白齒黑成了一種文化。
但是,政衡顯然是一個異類,他是一個馬上將軍,崇尚的是簡潔,他不喜公家的服飾,就算是遭到襲擊也能夠從容應對,這也是他曾經受襲之后心理的后遺癥。
按照公家以及阿諛奉承之輩的說法,政衡就算是穿著上等朝臣才能夠穿的紫衣都不過分,也不會有人來詬病他的無理行徑,顯然都沒有得到他的贊同,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穿著那一身簡單的狩衣。
本國寺之會,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政衡自播磨國起兵上洛戰始,入住京都的終結,同時也是征服天下的開始。僅僅過去了三個月時間,政衡便已經征服了大半個近畿,最核心的畿內九成以上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經過了連番大戰地方上的本土勢力幾乎喪盡,這讓政衡可以從容應對。
天下之勢,分久必合,人與人多的互不信任與憎惡,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細碎浪花。即使本愿寺顯如和足利義輝等人的才智謀略和政衡不相上下,他們恐怕也不能夠阻止歷史大河之勢。本愿寺顯如和足利義輝的才智互相依存的話,光憑借著政衡的力量是難以突破他們聯手之下的近畿,更何況足利義輝還占有大義的情況下。
不過本愿寺顯如、足利義輝顯然沒有聯合的意圖,他們在一開始就要分出個勝負來,如此一來就算是戰勝了對方也會如同兩虎相爭,最終的結果便如預料一般,兩人紛紛身死,各自的勢力化作烏有。如此一來,天下之勢此消彼長,掌握了人心、大勢的政衡匯成了滔滔之勢瞬間沖垮了越水、石山和京都,現正以京都為核心向四周擴散而去。
政衡起身問道:“諸臣可都到了”政衡自出備中國以來越發的威儀,況且這種大議在月前就已經通知到每一個來參加的人手中,除了邊境以及守備在各地之外統統通知到了,若是因為各種理由遲到了,那么,這位遲到的家伙將會受到懲罰,甚至可能會被賜死。
黑田官兵衛在旁邊答道:“殿下,群臣都已經到齊了”
政衡點了點頭,接過黑田官兵衛遞過來的小龍景光,向著大會議走去。在政衡眼中,這場會議同樣是一場戰爭,戰事取勝尚且遠遠不夠,更加重要的是經營天下。
賞功罰罪以及領地劃分,各種問題都會接蹤而至,稍有不慎,便極有可能又起紛爭。在戰場之上戰無不勝的統帥,此時必須變成令行禁止的執權柄者,不能讓任何人堆全新版圖有絲毫異議。
在世人眼中,這一切或許稱得上是一段傳奇。從備中國偏僻之地起家的時候身旁不過十余人,可是僅僅過去了不到九年時間,政衡成為了天下三分有其一的霸主,大局已定。
對于政衡來說,這一切無非水到渠成,是周密算計的結果。
大議從一開始便進入了政衡的時間,黑田官兵衛奉著政衡早已經擬定好的賞功薄,用他強裝鎮定的聲音在本國寺的上空傳著,卻沒有人敢于發出丁點的反對聲音。
首先擬定的是野山益朝、石川久孝、清河衡秀、宮原正重、赤木高雄等人的功勞。政衡為創業的總領,他們是伊達家最核心的備中眾,更是他的左膀右臂,能夠建立萬民期待的太平盛世,更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他們得到的封賞和俸祿,同他們應該得到的賞賜來說,其差距還是很大的,以伊達家族將近五六百萬石的總領來說,野山益朝不過二十一萬的石高,真的不算什么。實際上第一家臣的野山益朝野僅僅得到了二十一萬的石高,然而誰也沒有怨言,這些人大多數被政衡安置在畿內,也就是說他們的領地將會環繞在政衡新的政治版圖的核心區域。
倭國的政治核心是京都,在政衡的政治版圖之中,他未來的政治核心將會是以石山本愿寺為基,他將會在石山本愿寺為基修筑一座天下最大的城堡,和岡山城一東一西控制他龐大的領地。這座名為大阪城的新城,將會是政衡就近坐鎮新領的主城,未來將會成為伊達氏統領天下的核心,按照親近遠疏來安置諸臣的位置。
連野山益朝也不過是二十一萬石的石高,其他家臣就更加不用說,卻沒有人敢于出頭反對政衡的意見,誰都知道政衡的統治基礎并非是他們,而是越發龐大的底層武士階層。
誰都知道沒有晉升通道,一個政局就會僵化,最終化作烏有。政衡出身微末,他的統治基礎就是越來越龐大的底層武士階級,在伊達家,超過三成的底層武士曾經都是毫無來由的農民,還有四成父祖輩是最底層的武士,也就是說超過七成的底層武士是在伊達家才能夠成為新的統治階級,雖然是最下層的,不過同樣分享著伊達家帶來的福利。
按照政衡的計算,這些底層武士的數量現在已經多達上萬人,他們的俸祿不會超過兩百石,也就是說伊達家三成領地的出產是屬于他們的,他們決定著伊達家的走向。
政衡的政權是一個奇怪的政權,和以往的政權大不相同,以往的政權家主只會控制一些直屬的家臣,然后由這些直屬家臣都會擁有數量不等的直屬家臣,一層層分級下去來控制領地。伊達家同樣如此,中上層的家臣們都會擁有數量不等的家臣,不過政衡的直屬家臣的數量遠遠大于其他家臣加起來的全部數量,因為這些高達上萬人的底層武士,在理論和實際上全都是政衡的直屬家臣,他們只對伊達家效忠。
龐大的底層直屬家臣誕生了同樣龐大的中上層直屬家臣,這場會議評議的主要是中上層直屬家臣的功勞,不過在最后還是對于近千名在上洛之戰中表現優異的底層武士給予了加封,讓他們擁有了三百至五百不等的俸祿,如此一來也讓他們擠進了數量同樣龐大的中層武士。
伊達家從一開始就是以破壞者的身份出現,他一路推掉了成百上千家大大小小不一的根深蒂固的豪族勢力,吞并了他們的勢力之后一路推高,也就是說伊達家一路走到現在,他名義上的領地實際上九成以上被伊達家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就算是一些原本從屬于伊達家的疏遠的領地,推門一開也會發現在他的四周全都是隸屬于伊達家的直屬領。
如此一來的后果就是沒有人敢于冒著大不違的態度造反,不過這樣一來被伊達所敗,又不愿意順從伊達家的武士數量,確切的說他們曾經是武士,現在名為浪人的數量同樣龐大。
警視廳的成立職責重頭就是對于龐大的浪人集團的打擊,這些不愿意順從或則更加直接一點,是伊達家不愿意給予他們更多的俸祿的浪人要么當一個良民,要么離開伊達家前往他處,這也是為何倭寇的數量和實力大增的緣故之一。
浪人們其實是愿意效忠伊達家的,不過伊達家給予他們的效忠的俸祿實在是看不上眼,這才會出現窮困潦倒的浪人集團。要知道伊達家最核心的力量,身為直屬家臣的數量就高達一萬二三千人,還會以每年成百上千的數量增長,更何況還有警視廳、服部眾、戶澤眾等一系列明暗部門的存在,在伊達領內晃蕩實在是一件成本遠遠大于收獲的事情。
京都本國寺的會議決定著天下的走向,在位于九州的平戶島同樣在議論著伊達家以及他傳奇的家主伊達政衡,不過他們的議論中帶著明顯的傾向性,話語中略帶譏嘲。
這是一間不小的日式廳堂,地面全以榻榻米鋪就,這間廳堂所在的宅院是平戶島領主松浦氏的別院,專門招待來自大明朝的海商,汪傲的心腹趙光頭等人現在便下榻于此。
汪傲如今正在踏波逐浪,已經難以企及倭國了,不過倭國之中還存有不少汪直的遺產,汪傲便派遣了他的心腹趙光頭等人返回前來接收,為重新連接海路做準備。
汪傲和趙光頭等人不知道的是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船主汪直已經在當月下旬秘密處死,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汪直不死,也難以阻止汪傲,也就是俗稱的毛海峰的造反了。
對于大明朝,汪直一行人原本就是該死該殺的賊寇,現在從賊寇變成了造反者,不過是做實了大明朝上下的想法,現在等著他們的只有一條道,一條看似光明大道的黑路。
廳堂靠內是一個小舞臺。舞臺上正有三名歌舞伎在演出,以白和諧粉敷面,服裝繁復華麗,姿態妖嬈之極,伴隨著絲竹之聲,偏偏起舞。
榻榻米上,沿著東西兩邊,相隔七八步遠,各擺了數張小桌子,上面擺滿了酒菜,卻不是倭式的,而是平戶島內常駐的唐人廚子所作。趙光頭一行人,還有作陪的松浦隆信、龍手田安經等人作陪。
趙光頭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瓷杯,開口向著松浦隆信問道:“松浦兄,我家船主要在倭國招募一萬名雇傭軍的事情,你看能夠成功嗎”他口中的雇傭軍自然不會是普通的百姓,而是職業武士,一萬名職業武士,對于倭國來說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何況是松浦家。
松浦隆信和龍手田安經對視了一眼,眼中精芒閃動,龍手田安經叩首道:“趙大人,實不相瞞,松浦家確實擠不出一萬名雇傭軍,不過不代表其他勢力沒有辦法”
趙光頭笑吟吟的看著龍手田安經,他自然知道松浦隆信等人的意思,這是一個削弱其他勢力的好辦法,一消一漲下對于任何一個戰國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過那對他又有什么關系,只要完成汪傲的任務,再加上他若能夠招募到一萬雇傭軍,他在汪傲集團中的地位就會平步青云,誰知道汪傲會不會成就王者的一天。
龍手田安經突然問道:“趙大人知道不知道已經上洛的伊達政衡”
趙光頭長期逗留倭國,自然清楚倭人口中上洛的意思,雖然在他這個明人的眼中不過是一群村長械斗突然冒出了一個村長帶人闖入了縣城成為了知縣的事情,不過在倭人的眼中卻是天下的事情,他故作疑道:“嗯”
龍手田安經叩首道:“伊達政衡出身藤原氏,現在已占有三分天下,麾下精兵強將不少,若是大人前往京都一趟的話,或許不用各家拼湊就能夠雇傭到足夠的人手,就算是二萬、三萬雇傭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大人能夠展現出足夠的實力就行了。”
趙光頭眉頭一挑,他看著龍手田安經,卻是不曾想到龍手田安經誠惶誠恐的看著他,一副為他打算的樣子,搖了搖頭,道:“哦,那么我等看來真的要往京都走一趟了。”
松浦隆信和龍手田安經告辭離開,松浦隆信低聲道:“你看此事能成否”
龍手田安經表情嚴肅道:“五峰船主一黨越發猖狂,現在更是扯旗造反,我等不過是想要保境安民,他們卻是不想倭國被一家勢力所統,定然會想法設法削弱伊達家的。”
松浦隆信眉頭一挑,問道:“為何”
龍手田安經道:“五峰船主一黨最初的貨物絲綿等物,如今主要是硝石、火器,從中牟取暴利,這等武器唯有在戰亂之中才能夠賣得出高價,不過如今他們將精力全都放在明國的身上,恐怕力有不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