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元年開年的雪比往常要大一些,鶴首城中厚厚的積雪,昭示著明年的豐收,給了挨凍的人們一點點心理上的安慰,寒冬臘月唯一的慰藉來源于此。只是鶴首城內外的積雪并不能夠久留,很快就治安奉行館組織人力被清掃一空,在城下町的屋舍房頂和邊緣地帶的木欄旁還有大片的積雪。不過從城下町通往鶴首城正面大門的街道,卻早已經看不到半點積雪。
鶴首城的主城,論面積并不算大,論堅固程度也無法和備中國的松山城相比,更加無法和正在建造中的岡山城比較,原本就是一座臨時性的主城,隨時要更換的。在歷史上,它的原主人三村家親在奪取了松山城之后,也從鶴首城搬遷到了松山城,由于政衡在攻打松山城的時候導致松山城殘破不堪,政衡本想修好松山城之后從鶴首城搬遷至松山城的。
只是時事變遷,從三村家親手中奪取鶴首城之后,到目前為止,鶴首城還是伊達家的主城。政衡本就是將鶴首城當做臨時性的主城,當他奪取備前國之后便更加沒有心思對鶴首城進行大興土木。倒是城下町由于伊達家的昌盛擴建了兩三倍有余,人口也從數年前的五六千人增加到了現如今五六萬人的程度,鶴首城附近能夠居住的地方全都建滿了房子。
本書歷法采取的是格里高利歷,也就是公歷的紀年法,倭國明治維新脫亞入歐,改用格里歷。正月用于稱新歷的一月。截止一月三十一日都被稱為正月。農歷的正月則稱為舊正月。
時過境遷。政衡來到的時代還沒有脫亞入歐的概念,格里高利歷也僅在九州一帶的傳教士的口中傳播,要到二百五十多年后才會成為倭國的歷法,現如今倭國采用的還是和一衣帶水的鄰國大明王朝一樣的歷法,也就是俗稱的農歷。
四更剛至,天色仍是黑沉,冬夜的寒風依舊刺骨,可是鶴首城前的街道上已經熱鬧起來。這一天是公元一五五五年一月二十三日。甲寅年正月初一,也就是俗稱的新春。
新春乃是倭國一年當中最為重要的節日,按例,正月初一,在鶴首城的家臣和自不消說,伊達家統治下配于各地的城主城代以及臣從的豪族地頭,按照親遠關系都要聚到鶴首城來,向伊達政衡恭賀新年。然后,政衡會賞賜屠蘇酒給眾人,共宴一杯屠蘇酒。勉勵一番,這不僅僅是在伊達領內發生。在倭國的所有地方都會發生這樣的儀式,因為這是一種彰顯團結的重要方式。
隨著辰時正的到來,伊達家的新年大典也隨之正式開始,先是按照奉行館安排的班次列隊進城參拜。
卯時三刻,禮樂鐘鼓齊鳴,政衡登上主位,面南而座,接受百官跪拜,接下來又是百官上表朝賀,還有就是由宮原正重念誦政衡親筆寫就的新年祝詞。當然其實新春最為重要也是最為熱鬧的并非這些,而是宴會,參加由政衡親自主持的宴會,這才是這幫子伊達家的武士以及來自各地的使者的最為重要的活動,對于政衡來說讓他們吃好喝好也是一項重要的任務。
正面坐著伊達政衡,其右是野山益朝。他們的表情冷靜嚴肅,不像是在過勝利后的第一個新年。左邊是皺紋滿面的伊勢若狹,自從懲罰了三好夫人之后,鶴首城后宮內櫻夫人的地位日益突出。伊勢若狹能夠越過宮原正重、石川久孝坐上左邊第一位,已經足以告訴所有伊達家的人們,櫻夫人所生的鶴丸將很有可能會成為伊達家未來的二代目,雖然政衡還沒有公開發言。
大廳里,以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派來的賀使細川藤孝為首,依序坐滿了穿戴整齊的大將。他們周圍則圍著伊達家的人們引以為豪的漂亮侍女。
上行下效,每占領一地,就會有當地的地頭蛇獻上漂亮的女子,這些女子大多數一輩子都不會受到政衡的寵信,在政衡的后宮中生活個幾年,然后多會被政衡賞賜給年輕的家臣們。
每當伊達家舉行宴會,這些侍女就知道這是她們的一個機會。雖然所有人都做夢成為伊達政衡的女人,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有機會,對于她們來說成為年輕武士的正室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當天還未明,這些侍女就起了床,梳頭,化妝,穿上嶄新的和服,然后在宴會的時候穿梭于伊達家的大將之間,她們衣著華麗,態度殷勤。當然更多的時候流轉于年輕武士之間。
在往常,如果天氣晴朗,窗戶也該打開。那樣,初春的成羽川的江水連綿不絕,會給宴會增添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當然今日顯然沒有這樣的好天氣,外面還在吹著寒風。
按照政衡的指令,武將們輪流飲酒。他們接道酒杯,便恭恭敬敬施禮,但碰上女子的熾熱目光,立時滿面通紅。由于政衡是一個年輕人,他的麾下多為年輕武士,只有一小撮老人,宴會倒是進行得相當愉悅。
宴會過半,喝得有一些暈乎乎的宮原正重突得一奉行館的仆人傳來的口信,臉色連續變換了數次,他晃晃悠悠的起身,來到了政衡的身邊,小聲說道:“主公,御著城的小寺加賀守遣使櫛橋左京亮前來晉謁。”
政衡目光一凜,他抬頭望了一眼坐在遠處的井上友氏和黑田官兵衛兩人,然后說了一句:“嗯,知道了,讓他們一起前來參加宴會吧,就安排在井上友氏的座位旁邊。”
政衡只說了這么一句,他一向是不易將感情外露的人,但是宮原正重卻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道戲謔的光芒,忙應了一聲退了下去。坐在右首的野山益朝皺了皺眉頭,說道:“主公,他們兩家坐在一起要鬧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怕會擾亂了宴會。”
政衡訕笑了一聲,說道:“你以為小寺政職派了他的重臣前來所為何事?”
野山益朝一頓,他抬起頭來,回道:“主公,您是說,小寺政職已經知道了姬路城的動向,這是他要動手前的準備。應該沒錯,一定是這樣,先派遣重臣為使,然后可從容應對姬路城,畢竟他擁有大義名分,在兵力上也占有一些優勢。”
政衡臉色突然一頓,沉聲說道:“我倒要看看姬路城知道了御著城的動向之后會有什么反應,嗯,讓戶澤白云齋派人前去姬路城一趟,怕是姬路城和御著城會在今日決出勝負。”
野山益朝心頭一凜,同樣想到了什么,說道:“您是說,姬路城的人們會在今日前往御著城恭賀新年,他們會如此蠢嘛?”
還真是如此蠢?
政衡和野山益朝用談論一件閑事的語氣談論姬路城的小寺職隆會否前往御著城恭賀新年的時候,小寺職隆不顧眾人的反對,將小寺則職、政職父子當做傻瓜看待,領著百余人帶著酒肉前往御著城恭賀新年。
你當別人傻瓜,別人看你同樣蠢笨。小寺則職、政職父子得知小寺職隆前來恭賀新年,互相對視一眼,如此天賜良機若是再不抓住,天理不容,馬上決定要在新年第一日動手清楚叛逆。
天還沒有亮,小寺職隆便抵達御著城,住進了自個的宅邸,還沒有坐下喝一口水,小寺則職、政職便派兵前來征討。小寺職隆立即知道走漏了風聲,知道報應到了。
看著宅邸外密密麻麻的敵軍,足有上千人的模樣。
原本御著城是無法躲開小寺職隆的眼線聚集如此多的兵馬的,只是月前劫奪伊達家的貢米,回來后生怕伊達家報復便一直沒有遣散,今日正好用到。小寺職隆知道今日在劫難到。
“反正都是死,不如找幾個小寺的臣子作伴!”
姬路城的人一面吶喊,一面拼死奮戰。小寺政職的軍隊遭到意外的反擊,傷亡人數逐漸增加。但是寡不敵眾,小寺職隆一方的士兵只有百人,小寺政職一方則有上千人。
隨著時間的流逝,姬路城的小寺職隆的士兵一個個地被消滅。中午來臨時,戰事已經基本告一段落,唯有十余名親眾護衛著小寺職隆在突圍到壇場山古墳的時候遭到了小寺軍的合圍。
精疲力竭之下,小寺職隆坐在古墳之上,吹著獵獵寒風,望著姬路城的方向,嘆道:“寒風吹乎心亦涼,姬路在望血未冷。”說完想到了前往鶴首城的黑田官兵衛,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切腹自盡。剩余的十余人也都殺入敵陣,統統壯烈犧牲了。
黑夜降臨,戰事終告結束。小寺職隆手下一百零散人悉數陣亡,但,攻擊的一方損失更多。
鶴首城酒宴之中,當黑田官兵衛看到櫛橋左京亮一行的時候,心頭突然一疼,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只是卻不得不冷眼看著櫛橋左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