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三月九日,焦慮得等待了半個多月的小西立佐終于從赤木高雄的口中得到了前往鶴首城覲見伊達政衡的命令,長吁了一口氣,雙手合十說了一說:“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終于等來了與吉備太守一見的機會。”伊達政衡的官職還是弾正忠,吉備太守是人們對他的尊稱,正如敵人熱衷稱呼他為伊達小兒一般。
虔誠的天主教徒小西隆佐現在還是一名信仰不是很堅定的佛教徒,還沒有遇到那位為他洗禮的薩比耶魯神父,現如今的倭國在南蠻人眼中還是一片未開化的世界,一批又一批虔誠的神父來到這片土地宣揚他們的宗教。
堺港出身的小西立佐,過去是在做著藥材轉運的買賣。當時的普通百姓連吃飯都是問題,生病受傷的時候往往只會前往村中的長老那里求一副土藥材做吃等死,而不會傾家蕩產眼看著家人活活餓死前往藥材商人手中購買一副藥,藥材的客戶便是有財有勢的武士,打通當地的戰國大名,取得重臣家老的信任,便是堺港商人贏得財富的唯一途徑。
小西屋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這樣干的,投資當地有實力的豪族國人也是他們的生存本能。
小西立佐從堺港來到姬路,首先與當地的領主,赤松晴政的四天王之一的小寺政職交好,通過他,從赤松晴政手中獲得了播磨國的通行證。小西立佐為了獲得備前國的通行證,與宇喜多直家頻繁接觸,剛剛聯絡上浦上宗景。商海上奔波四五載。雖然無法與堺港的大佬們相提并論。可是在姬路港內也算是小有身家。
不過一場突如其來的合戰打斷了小西立佐的商路。還將他所依存的關系網打得粉碎,赤松晴政為了應付兵勢洶洶的敵人和鎮壓領地內的叛亂不得不飲鴆止渴,開始對領地內的富農和商人無休止的盤剝。
小西立佐顯然沒有遺漏的可能,風聲日緊,抽身離開才是他唯一的道路。返回堺港,就是向大家說明了他無能的表現,失去了競爭下一代小西屋大老板的資格,還要看旁人的臉色行事。
赤松晴政的飲鴆止渴。使得他麾下的四大天王離心離德,姬路港所在的領主小寺政職早有自立之意,在小西立佐賤賣了數家產業后,通過姬路城代小寺職隆終于保住了大部分產業,可是同樣傷筋動骨。
失魂落魄的呆在姬路港內小西屋分店內,為了東山再起,只得四處打探消息的時候,幕府將軍重立長門探題的消息甚囂塵上,順帶著伊達家有意在岡山地區修筑新城的消息落入了他的耳中。
一旦岡山立城,只要能夠在這里站住腳。就能夠分到足以發家致富的一塊大餅。手中還有價值幾千貫的銅錢,這是他變賣了一些產業以及原本要交給赤松晴政、浦上宗景的矢錢。
小西立佐直接雇了一條海船。從姬路直走倉敷港,一下港,就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一個衣錦還鄉的大好機會。小西立佐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紙盒,打開紙盒,里面是雪白一般的鹽粒,他用手指點了一點含在唇邊,臉上露出了笑容。
按照現代人的食鹽量計算,每天人均食鹽量不超過6克,但是當時的倭國,由于貧困百姓普遍吃不上飯,腌制食物便會成為人們的主要菜肴,鹽的攝取量嚴重超標。《明代中后期的鹽稅》中記載15歲以上大口歲食鹽12斤。但是根據宋應星在《野議》“鹽政論”中記載:夫計口食鹽,一人終歲必鹽五十斤。足可以見到當時的人們的食鹽量非現代人可比。
有野史記載倭國應仁之亂時人口在七百萬左右,到了十七世紀初的關原合戰之后達到了一千二百萬之眾,不管是七百萬還是一千二百萬人。由于倭國是島國,鹽場眾多,一般性而言,從備中國運送食鹽的經營范圍在西國、四國、畿內等地,由于當時的倭國人口大量聚集在畿內,按照折算,應該有三百萬到四百萬人在經營范圍之內。
以三百五十萬人為例,人均攝取20斤食鹽,在經營范圍之內的總需求量當在七千萬斤左右。倭國的食鹽價格折算約為一斤鹽50文,七千萬斤就是三百五十萬貫,就算只能夠等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也有三十五萬貫,這還是每年的收入,就算利潤只有五分之一,也有近七萬貫。
如果將雪鹽買到大明國去的話,50文的價格還要翻十倍以上,暴利啊。
小西立佐看到雪白的食鹽,一樣的價格,一邊是粗鹽,一邊是雪鹽,就算是蠢蛋也會購買后者,只要得到了食鹽的專賣權,他立時就會成為堺港最大的豪商,沒有之一。
小西立佐一到鶴首城便到處打聽食鹽的專賣權消息,打聽到的消息讓他長吁了一口氣,顯然還沒有人看到其中的利害關系,連一向以伊達家第一商人自居的天王寺屋大老板津田宗達也沒有意識到這塊肥肉有多肥。
小西立佐一想到天王寺屋津田宗達,就再也忍不住了,現在沒有意識到,不代表日后不會意識到,等到津田宗達意識到,就晚了。他立時將能夠專賣掉的產業全部轉賣掉,攜帶著全部家產重新來到了鶴首城,四處拉關系走后門,終于與赤木高雄家中的門房打通了關系,通過門房的關系與赤木高雄拉上了關系,這才引出了今日的會面。
政衡一開始聽說小西立佐的時候只是覺得有一些耳熟,倒也沒有太過于在意,現如今的他,地位高了,眼界自然也水漲船高,對于商人也沒有像以前那般熱忱了,聽到赤木高雄說起也沒有多加在意。后來赤木高雄又提了食鹽的事情后,政衡方才恍然大悟,他竟然沒有看出食鹽中可能得到的利潤之厚,倉敷鹽場出產的鹽全部屬于伊達家,也就是說屬于他,現在食鹽已經在吉備四國內剛剛鋪開,利潤并不顯見。
這個名喚小西立佐的商人能夠從中看出巨大的利潤,足以看出他的眼光毒辣。政衡便起了心思,后來事情繁雜,也就淡忘了,只是美作國一向一揆爆發,讓他有了全部取締民間武裝,發布刀狩令,以及擴大常備軍的想法。
刀狩令以及兵農分離迫使政衡不得不考慮財政方面的壓力,這才想起了鹽業帶來的可觀利潤。按照他的計算,刨去成本,再刨去小西立佐的利潤和運費,起碼可得十萬貫以上。
暴利啊!這才引出了后面的,政衡與諸位家臣商議的實行刀狩令的事情。
原本應該會議過后便召見小西立佐的,不過政衡并沒有立即召見,而是選擇了晾一晾他的意思,畢竟這是一樁非常大的生意。到了三月九日的時候,小西立佐得到了覲見政衡的命令。
小西立佐走進客廳,眉頭微微皺了一皺,客廳內沒有如傳說中的那般豪奢,他并非鄉下阿斗,經常出入各家大名的居城,這位坐擁四國五十多萬石的戰國大名,竟然連姬路的領主小寺政職都比不上。
一聲“國主到!”的清脆聲音響起,政衡從正門走了進來,瞥了一眼躬身伏地的小西立佐,微笑著坐在了上首位置之上,侍從們端上了茶水。政衡似乎無意談起鹽業的事情,問道:“小西立佐,你是堺港人,從姬路來,不知道我在兩地的風評如何?”
戰國時代的豪商尋找合適的戰國大名投資成為了他們起家的根本,堺港的豪商幾乎每一人身后都有一家到數家,堺港的豪商聯合會曾經自傲的說過,天下人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牽線布偶,他們可說是最有頭腦的一批人,也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批開闊眼界走出國門的人。
小西立佐抬頭看了一眼問話的男子,并不會如同傳說中那般霸氣凌人,獨眼中透出一股睿智,衣著樸素,比起他見過的所有上位者都要樸素,同客廳一般無二,這恐怕是政衡留給小西立佐的第一印象。
當然小西立佐不會看輕眼前這個從微末起家數年間坐擁四國之地的年輕人,他沒有想到伊達政衡會有如此一問,卻沒有停頓,回道:“小人不清楚堺港的豪商們是如何評價吉備太守的,他們顯然不會過多的在意一名新晉崛起的大名,只會關心今日是賺了還是賠了。堺港和堺港外面的世界好像是兩個世界,近百年來,在戰亂不斷的天下,堺港沒有屈服于任何人的武力,從南北朝到足利時代,一直和大明以及南蠻地區的船舶進行著自由貿易,造就了堺港對于武家勢力的輕視。”
顯然小西立佐對于堺港沒有好感,甚至于還有很大的惡感。政衡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示意小西立佐繼續說下去,小西立佐繼續說道:“堺港的商人積累了巨大的財富,卻不懂得如何應用這筆足以扭轉天下的財富,財富在于拯救眾人,濟世救人,而非制造混亂。有些人認為唯有亂世才是商人們的樂土,他們投資戰爭的雙方,制造人為的混亂,生靈涂炭,從中獲取利益。”
停頓了片刻,小西立佐說道:“播磨國內分裂為兩種風評,上層勢力充滿了恐慌,仿佛末世降臨一般,下層民眾卻是泯然于世,漠不關心上層的變化,他們在高壓統治之下已經麻木不仁。姬路港內的商人們同樣流傳著各種風評,大多數商人和小人的想法一致,吉備四國在您的統治之下會煥發出新的春天。因為小人堅信,一個撤消關卡實行樂市的領主,實在是商人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