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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欲蓋彌彰

  楊元慶的鐵箭和雙龍出水的神技令周圍的左武衛士兵嘆為觀止,一名身材偏瘦年輕火長脹得滿臉通紅,高聲大喊:“大丈夫若不學此弓術,練弓何用?”

  他的嘆息卻沒有引來其他士兵共鳴,眾人都對他報以不屑的神色,此人光喊不做,徒有虛名,在左武衛士兵中是出了名。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回了校場,下面是赤髯漢的三支箭,他的身手不凡,居然敢用牙齒咬住箭,那么,楊元慶能躲過他的三支箭嗎?看著楊元慶那漫步悠閑的姿態,眾人目光中都閃過一絲憂慮,已在不知不覺中,楊元慶成為了他們心中的偶像。

  楊元慶放慢了馬速,在六十步和八十步之間徘徊,他并不用刀,每個人有不同的應對射箭方式,像張仲堅喜歡用兵器格擋,但這也說明他的控馬技術不到火候。

  楊元慶卻沒有固定的方法,他是因地制宜,他身經百戰,戰場經驗遠遠超過張仲堅,在戰場上,冷箭會從四面八方射來,他不僅需要眼睛看,耳朵聽,更多是要憑一種直覺,這個時候,他需要調動身體的每一根神經。

  楊元慶的馬步不快,實際上他已經在尋找那種混戰時的感覺了,幾乎不看張仲堅一眼。

  張仲堅也并不因為楊元慶漫不經心而手下留情,他武藝極高,經驗也很豐富,雖然他沒有楊元慶那種從大戰中千錘百煉出來的實戰經驗,但他也看得出,楊元慶并不是真的漫不經心,而是在尋找一種感覺。張仲堅也不會等到楊元慶準備就緒后才發箭。他忽然縱馬疾奔,和楊元慶平行而奔,只奔出二十幾步。張弓搭箭,‘嘣!’的一聲弓弦響,一支口翎箭閃電般的射向楊元慶的脖頸,引來四周左武衛士兵一片驚呼。這個赤髯漢的力量竟也如此強勁。

  所有人的眼睛刷地向楊元慶望去,卻驚訝地發現,楊元慶已經不在馬上了。

  多年的戰場經驗使楊元慶掌握了很多難以言述的細微之處,一般人是聽弓弦躲閃,而楊元慶從馬蹄聲便可分辨,不可能在高速奔跑中射箭,在射箭的那一瞬間。必然有一個減速,盡管這個減速非常微小,但在邊塞磨練了五年多的楊元慶卻聽得出來,在減速發生的一霎時。楊元慶的人已經從馬背上消失,而這時,張仲堅的一箭也同時射出。

  在馬肚下,楊元慶目光如電,全神貫注地盯著這一箭的射來,他在體會這一箭的速度和力量,去和射入車廂的那一箭對比。

  楊元慶有一些失望,這一箭他感覺很澀。雖然速度疾快,力量也大。但很不圓熟,沒有刺殺之箭那種一氣呵成。沛不可當的氣勢,就像一個普通弓箭手射出。

  不知是他換了箭的緣故,還是自己躲閃太快,令他射箭的瞬間猶豫一下,或者是他刻意保留了實力,不暴露自己的真實箭術?

  箭從空馬鞍上破空而過,引起四周左武衛士兵的一片噓聲,正是這個噓聲讓楊元慶忽然有一種明悟,不是前面兩個原因,那兩種原因只能是稍有影響,不至于讓圍觀士兵們發出噓聲,只能是他刻意保留了實力,那他為什么要保存實力,僅僅是一種比箭的策略,還是怕自己識破他的箭勢。

  高手之間比武,從箭勢上便能看出很多微妙東西,比如風格,比如力量和速度,還有一些難以言述的東西,就像后世的網球或者乒乓球比賽,僅從球路便能知道對手是誰?

  他楊元慶明白這一點,張仲堅這種高手也同樣明白,他的刻意掩蓋就和他臨戰換箭一樣,欲蓋彌彰。

  楊元慶不露聲色,繼續騎馬緩行,手卻摁在橫刀之上,這一次他不準備躲了,他要感受一下張仲堅的力量。

  張仲堅斜奔幾步,第二箭嗖地射出,這一箭卻是取楊元慶的戰馬,楊元慶已拔刀在手,當張仲堅的箭射至,雪亮的橫刀閃電般劈出,‘當!’一聲撞擊,箭被劈飛,這一箭氣勢更弱,和練了一兩年的弓騎手毫無區別。

  噓聲四聲,那個年輕火長更是大喊,“回家抱孩子去吧!別出來丟臉了。”

  這時楊元慶忽然調轉馬頭,向張仲堅疾沖而去,四周士兵都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

  只有張仲堅的眼睛瞇了起來,他完全明白楊元慶這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從圍墻到晉王馬車,距離三十步,他同樣也明白楊元慶來找他比箭的用意了,他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緩緩拉開。

  楊元慶疾奔至三十步,忽然一勒戰馬,戰馬扭身一個橫躍,這一剎那,張仲堅的第三支箭脫弦而出,直奔楊元慶的面龐,箭勢明顯加強,楊元慶一動不動,就在箭即將射中他臉龐的一霎那,他臉微微一側,‘咔!’的一聲,他同樣也咬住了箭桿,他用牙齒來體會這一箭的力量,那天晚上刺客三十步外一箭,射透車壁一寸,而這一箭,最多只能射透半寸。

  比一般的騎弓手略高明那么一點點,如果張仲堅在防御楊元慶射箭時,表現得不要那么出彩,比如第一箭,他的刀脫手而出,楊元慶就會相信他的力量并不大,比如第二箭和第三箭,他不要計算得那么令人驚嘆的精準,而是笨手笨腳僥幸躲過,或者楊元慶就會相信他騎射并不在行。

  但張仲堅卻劈飛了他以四百斤力量射出的鐵箭,足以說明他力量之強,而第二箭和第三箭,他又以一種常人難以辦到的精微之術躲過,說明他的技巧之精,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射出平庸之箭,他就是在故意隱藏實力。

  “楊將軍箭法高明,在下自愧不如,告辭了!”

  張仲堅一掉馬頭,向校場外疾奔而去,楊元慶望著他的背影,他已經有八成把握判斷。此人就是那個刺客。

  恐怕張仲堅做夢也想不到。他的欲蓋彌彰,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這時,三百余名左武衛騎兵一起圍上。紛紛拱手施禮,“楊將軍,請指點我們騎射!”

  楊元慶也不推辭,對眾人笑道:“縫兩只鐵砂袋。各重十斤,綁縛在手臂上,每天射箭一千支,三個月便會有效果,三年后,你們也能超過我。”

  眾人默默點頭,楊元慶的箭術令他們神往。有的明確的目標和方法,他也覺得有了練箭的毅力,那名瘦高年輕火長又大聲道:“從今晚開始,我要苦練三年。”

  眾人響起一陣輕蔑的笑聲。有士兵大笑道:“侯君集,你若能堅持三天,我就把這個月的俸祿輸給你。”

  楊元慶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年輕的侯君集,他一調馬頭,離開校場。

  剛來到校場門口,卻見對面有三匹馬疾速奔來,“楊將軍,請等一等!”

  有人在大聲喊他。楊元慶勒住戰馬,等對面三人奔近。他才發現,竟然是三名宦官。為首之人是一名老宦官,滿頭大汗。

  他們奔到楊元慶面前,三人都累得氣喘吁吁,半晌,老宦官才道:“楊將軍,我們滿京城跑,都找了你一個上午了。”

  楊元慶見他們都累得筋疲力盡,心中不由歉然,連忙拱手道:“三位中官,真是抱歉了!”

  “沒什么,楊將軍,我們有圣上口諭,請將軍接旨。”

  楊元慶連忙翻身下馬,單膝跪下,“臣大利城鎮將楊元慶接旨!”

  幾名宦官也下了馬,老宦官肅然道:“傳圣上口諭,朕體諒楊元慶失族之憂,深表撫慰,特賜玉天鵝鎮紙一只,欽此!”

  “臣楊元慶謝圣上之恩。”

  楊元慶心中有些感動,沒想到楊廣如此心思細膩,以帝王之尊來關心他一個上鎮將的內心失意。

  不過他內心也有點奇怪,楊廣的消息怎么這樣快,昨晚上才發生的事,宦官說他們已在城中奔跑了半天,難道一早他便知道了,可是天不亮楊廣就會上朝,很可能他昨晚就知道了,更要命是這種家族丑事一般不會外揚,楊廣怎么會知道?

  楊元慶忽然有一種明悟,楊廣很可能在楊府中安有眼線,這人會是誰?

  老宦官將將一只玉匣遞給他,打開來,顯露出了匣子里的碧玉天鵝,老宦官又道:“圣上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理解這只玉天鵝的含義。”

  楊元慶接過,他又笑著問宦官,“公公覺得這是什么意思?”

  “咱家也說不清楚,不過這只天鵝展翅高飛,我想,圣上的意思是鼓勵將軍要志向遠大,目光長遠,不要因為家族的失意而困擾。”

  楊元慶默默點了點頭,天鵝的意思還代表草原,恐怕楊廣的意思還打算讓他在邊塞發展。

  楊元慶將玉匣收好,卻從馬袋中摸出三錠黃金,一錠二十兩,兩錠各十兩,塞給了老宦官,“辛苦三位中官替我奔跑一個上午,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三位中官笑納。”

  “不!不!這個不太好。”

  老宦官只是一種禮節性的推辭,臉上早笑開了花,黃燦燦的金子動人心,他們怎么推遲得掉,老宦官笑納了,暗贊楊元慶會為人,出手大方,不讓他們白跑一個上午,他也笑道:“在下李全忠,負責圣上起居,楊將軍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盡管來找我。”

  說完,他又覺得這句話太淡了,又低聲道:“楊將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建議,讓楊將軍考慮。”

  “公公請說!”

  李宦官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楊將軍被家族革籍,雖然圣上不在意,但對楊將軍的名聲還是有影響,尤其士族名門很看重這個,楊將軍最好造一個勢,要讓世人明白,楊氏家族是迫于某種勢力的壓力才把楊將軍趕出家門,而并非楊將軍的品德出問題。”

  楊元慶沉思片刻,他原以為很多事情不必說,大家心里都應該明白,但他不僅需要在名門士族中保住名聲,而且也要讓普通民眾明白,要自己被迫害這件事成為所有人的共識。

  還是這些老宦官思慮周全,考慮問題比自己想得深遠,他又沉聲問:“請公公提示,我該從哪個方向去造勢?”

  李宦官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老于世故的奸笑,附耳對楊元慶小聲道:“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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