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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一、鬧劇一場人心傷(三)

  一住供精彩。

  “我到了一個偉大的城市,不,我應該說,我又到了另一個偉大的城市――象我此前去過的那座名為‘新襄’的城市一樣,這座城市仍然是偉大的領主華夏之王、大海之主、東方無冕的統治者、韃靼人的征服者、中國人的保護者以及所有東方人的保護者俞國振統治。在這里的第一個夜晚,我是在流水、花香中進入夢鄉的。感謝上帝,讓世界有了那位偉大的領主,讓我忘掉威尼斯骯臟的糞水、巴黎街道上橫溢的糞水――和這座城市里的人相比,我們這些歐洲的野蠻人,確實是生活在糞水之中。”

  “我在這里每天要吃四餐,除了早中晚三餐外,還有夜里的一份點心,中國人稱它為‘夜宵’。它們的味道都美極了,中國人在吃上都是藝術家,而他們的領主,那位偉大的俞國振王,則是所有藝術家中最杰出的那一個,因為據說我們品嘗過的許多種美味佳肴,都是他的創造發明,就象他統治的廣闊土地上那些神奇的機械一樣。”

  “在這里我與我的前輩湯若望神甫相遇,他剛從遙遠的陜西過來,因此很疲憊。但他是我見過最有奉獻精神的兄弟,我希望我能象他一樣,在這個神秘的國度傳播主的榮光。這必須得到那位偉大的領主支持――因此,我們必須設法與那位偉大的領主進行一次有歷史意義的會晤。不過,從我所了解的情況來看,那位領主對于主的榮光似乎并不十分友好。愿主賜福于他,感化他的心靈…”

  來自歐羅巴的波蘭耶穌會教士卜彌格寫到這里,外頭傳來的喧嘩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放下筆,推開旅舍的門,恰好看到對面房間里的那個中國人也走了出來。

  “你好,陳先生。”卜彌格向著那位中國人點頭。畫了一個十字架在自己胸前:“愿主保佑你。”

  他是在船上認識這位中國人的,兩人都是乘著新襄來的蒸汽船抵達上海,旅途中為了排遣時間。他們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然后,卜彌格驚訝地發現。這位陳先生竟然是明國已故內閣大學士徐光啟的學生,而徐光啟則是卜彌格前輩利瑪竇引入圣門施授洗禮者。

  “你也聽到外邊的聲音了?”對于卜彌格有些怪異的腔調,陳子龍沒有什么奇怪,他皺著眉:“走,我們出去看看。”

  他千里迢迢趕回上海來,原本是為了阻止那些親朋故舊起來鬧事――在他看來,那分明就是俞國振在引蛇出洞,只等著他們出來鬧事便一網打盡。

  現在外頭的喧鬧聲,似乎就是這個。

  他們連袂出了旅舍,此時街頭已經圍聚著不少人。卜彌格看到一群穿著制服的少年在維持著秩序,他此前在新襄呆過一段時間,自然知道這些少年的身份,華夏少年軍,俞國振在學堂的少年中組建的一支組織。他們接受一定的軍事訓練。最主要的是接受榮譽與紀律訓練,同時他們也要肩負一些特殊的任務,比如定時公益服務,或者一些大型活動的服務者。

  在某種程度上,少年軍是武裝民兵的補充,當然。真正有危險的事情,俞國振是不會派這些未來的種子去的。

  正是有這些少年軍在,本是擠滿了人的街道上交通秩序并未中斷。二人來到一家店前,站上店門口的高臺階,踮著腳向人群中看去,卻發現有不知多少人戴著枷,被一個個押送過來。

  “游街示眾?”陳子龍頓時明白了。

  華夏軍略委員會的懲戒方法有許多種,其中游街示眾是比較常用的一種,幾乎所有的違法者,都會被處游街。俞國振才不會去為那些違法者留什么顏面,本身做出違法的事情,便是選擇了不要顏面,連違法者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榮譽與名譽,那些受害者憑什么要去為他們遮掩?

  “這些人都是犯人嗎?”在歐洲,卜彌格也曾經看到過被押往刑場的罪犯,這個時候的歐洲人可沒有后世那種惺惺作態的人道與仁慈――那只不過是罪犯金盆洗手之后的裝腔作勢,甚至可能是一邊大吃大嚼一邊流下的鱷魚眼淚。

  “應該是吧,注意聽。”陳子龍說道。

  然后他就看到押在人群中的孫晉。

  孫晉現在沒有初被捕時那么狼狽了,不過鼻青臉腫的模樣卻暫時未改,看到他,陳子龍大吃一驚,慌忙排開人群,沖了進去。

  “魯山先生,魯山先生為何會如此?”

  孫晉看到陳子龍時,只恨地上沒有裂縫,否則寧可鉆進去,也不欲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狽。

  以儒林清流而言,陳子龍是他的晚輩,以兩人的立場來說,他堅持站在了俞國振的反對面,而陳子龍則脫離了斗爭的第一線。長時間以來,孫晉等人視陳子龍為懦夫,現在他這個“直士”落到如今的情形,而陳子龍卻在看熱鬧!

  不過孫晉心中還有一些歡喜。

  有陳子龍在,他被俞國振捕拿羞辱的事情便能為儒林所知,這樣一來,他豈不是成了俞國振手中為了儒林而吃廷杖的第一人?

  這個名聲出去了,今后儒林之首清流領袖的位置就跑不脫了,若他們東林能夠在俞國振手中得用,那他就會成為當仁不讓的代表人物…

  旋即他的那點小心思就被拋飛了,因為他想起,俞國振不興八股科舉,他們這些儒林清流不能逼使俞國振屈服的話,就不可能有得意之日!

  想到這,他忍不住用手指指著陳子龍喝道:“陳臥子,你在華亭負天下二十載人望,如今就眼睜睜看著大道不行斯文掃地么?你不去為著我們儒家道統抗爭,卻在這里與市井之徒一起看熱鬧?”

  當初東林領袖左光斗于牢獄中大罵前來探望的史可法。史可法稱之心如鐵石,此事成為儒林美談。孫晉覺得,自己現在喝罵陳子龍,傳了出去之后,必然也會成為清流榜樣。

  陳子龍果然被他言語所激,臉上露出怒色,但就在陳子龍即將發作時。負責押送的一個武裝民兵卻冷笑起來:“你就是靠著裝神弄鬼的神漢巫婆把戲,來為儒家道統抗爭么?”

  孫晉與陳子龍都愣住了。

  那武裝民兵跳上了一輛大車,指著大車上的物什。拿出了一個鐵皮卷成的喇叭大聲道:“大伙見識一下,這些人都是什么人呢,是近來在各地制造騷亂阻撓我華夏一統的分裂份子。這伙人當中。有地痞、無賴,有賊寇、強人,還有巫婆、神棍,喏,那位便是龍華會的教主姚文宇姚神仙。他們用什么來與我們斗呢,就是這些玩意,黑狗血,黑驢蹄,鬼畫符,還有女人來月事用過的布…嘖嘖。這便是他們用來維護儒門道統之物!”

  此語一出,周圍轟然。

  就是孫晉這個時候,臉上也浮起了慘不忍睹的神情,而陳子龍方才的怒火頓時煙消云散。

  儒家的道統,什么時候要拿女人的月事布來維護了!

  他看著孫晉。想到孫晉提出“法門廣大”之說,他們倒是確實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這位龍華會的姚神仙,當初還是一無所有,靠著坑蒙拐騙,攢下了若大家當,每年還有些愚夫愚婦。將自己的家產白白獻與他,他不是自稱神仙么,為何也落得這般地步?”那武裝民兵是伶牙利齒的,他指著姚文宇笑道:“不過是一騙子罷了,這位讀書先生也不知道這么多年的圣賢書讀到了哪兒去,竟然與這些騙子勾結在一起…”

  聽得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周圍都是一片嘲弄之聲,陳子龍默默搖頭,向后退了一步。

  俞國振激起這番風浪,原來根本目的在此!

  無論是鄉間的那些劣紳,還是東林之類的清流,他們要反對俞國振,手中沒有力量,就必須借助龍華會等鄉野里的愚頑神漢和無賴地痞的力量。換言之,東林必須找一群豬一樣的隊友!

  俞國振不僅僅是要引蛇出洞,從上將這些舊儒生控制住,而且還要釜底抽薪,把他們的名聲都毀掉,讓他們失去在民間的威望!

  換了別人有這種打算,或許是癡心妄想,但俞國振真的做得到。如今俞國振幾乎在各個自然村都派駐有村署,村署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對百姓宣講華夏軍略委員會的決策。陳子龍在來之前,便知道兩廣的各村村署接到了緊急命令,要他們做好宣講準備――這也就意味著,俞國振將發動每一個鄉村里的百姓,來給東林這些清流安插罪名。

  不,不是安插罪名,只要陳述事實,就足以讓百姓們憤怒了。

  想到東林此次的舉動,陳子龍已經意識到,他們在鄉間市井里的根基就要完了。當初他們反對稅監和閹黨,在市井與鄉間登高一呼,頓時百姓擁護群情洶洶,而從這次事件之后,他們再如何號召,百姓都會將信將疑了:誰讓他們是與鄉間最臭名昭著的神棍、地痞還有那些劣紳勾結在一起!

  陳子龍忽然想到俞國振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臥子,臥子,你去尋俞濟民,要他放了我,快放了我,總得給克咸留些體面!”

  這個時候,孫晉也意識到,自己想要邀名之舉,可能適得其反了。

  與舊的農業時代的大明朝廷相比,俞國振建立起來的華夏軍略委員會是半工業化的執政機構,平時它按部就班地行動時,看不出什么差別來,但當它動員起來之后,其影響力就遠不是大明朝廷能比擬的。哪怕鄉間的劣紳和儒林勢力再盤根錯節,在全面動員起來的軍略委員會面前,仍然只是一只紙老鼠。

  是紙老鼠而不是紙老虎。

  “我…我盡力!”陳子龍喃喃地說了一聲,退了一步,回頭望了孫晉一眼,又退了一步。

  他盡力,真能改變這一切么?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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