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石廟村在附近十余里,算是較大的一個村子,因為村中有幾家大戶,故此有人出頭,大伙湊足了錢糧,圍著村子建了一層籬笆。
這籬笆防防小股的賊寇綽綽有余,真正遇到兇殘的流寇,那就和一層紙沒有什么區別了。
石泰蹭蹭地從村口的老槐樹上爬了下來,然后盡全力敲響了掛在槐樹上的破鐘。
沙啞的鐘聲非常陰沉,怎么也不是吉兆。因此,原本就比較安靜的村子,瞬間就更加安靜了,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側耳聽著這可怕的鐘聲。
然后一個個拿著長矛、砍刀,甚至鳥銃的村民涌了出來,江淮一帶,原本就有團練之風,這兩年流寇屢次逼近,已經有不少官紳上書朝廷,要求朝廷允許民間自辦團練,更有性急的,看著俞國振的戰績,也組織自家子弟,練成人數不一的民兵。石廟村里付家是大家,祖上也出過幾位人物,因此便操演出了這支近百人的民兵。
不過雖然也曾操演過,還聘了武師來當教頭,但這百余村民鄉勇,想要和流寇對抗,還是嫌弱了。
“石四娃子,你亂敲個啥?”一個老人持纓槍向石泰喝道。
石泰原也是姓付,只是上頭三個兄長全都早夭,其母便帶著他拜了村里那座石廟為義父,這才讓他活了下來。但這小子命硬,他活了,卻將父母克死了,如今就是在村子里幫人放放牛羊做做小工,靠著族人接濟養得這般大。他面黃肌瘦個頭不高,但卻極是靈活,聽得喝問,他指著西面道:“有賊,有賊人來了!”
“賊人?”
持纓槍的老人臉上的橫肉抖了抖,他便是村子里的付大戶,有一子中了舉人,家里有幾十個佃戶投靠,再加上族人,在這附近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
“是,好多,有五六百,我在樹上瞧著了!”
石泰神情極是緊張,他不喜歡付大戶,雖然是他同宗,可卻將他父母留下的那兩畝田吞進去后就不肯吐出來,但他更不喜歡流寇,這些時日可沒少聽人說起流寇的兇殘,就是昨天,還有從別村逃來的難民,在村子里討水喝時說流寇過村之后的慘狀!
“大伙小心,閉緊寨門,休讓流寇進來,大門守好,中間派人巡邏!”付大戶此前早就找村里的秀才問過賊人來了當如何應對,現在雖然緊張,卻還是一一吩咐下去。
當村民們鬧哄哄地應命之后,他們也看到了賊人的身影。
六百人雖然聽起來不算多,但猬集于村口,也是黑壓壓一大片人。而且賊人還帶了近二十輛大車,他們到了村門前,倒也不急著攻打,先是用大車將村前的路堵上,然后便有一流寇笑嘻嘻地走近前來。
“村里面都給咱老子聽著,咱老子是改世王帳下前部正印先鋒官麾下開路大將軍!乖乖地將寨門打開,咱老子進去只征糧不殺人,若是咱老子數十下,這寨門還是關著的,這村子里就雞犬不留!”
他這一喊,寨子里有膽小的,都看向付大戶。那付大戶倒還有勇氣,他拉過本家的一個侄兒:“跟他說,要糧可以,咱們村子可以出個十石,若是他不滿意,可加到二十石!”
那侄兒喊了話,流寇嘿嘿冷笑起來,回頭道:“早說就是多此一舉,掌盤子,還是動手吧,這村子里盡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蠢貨,咱們還是大發慈悲,早些送他們去投胎吧。”
隨著這話,流賊當中便傳來了一陣異樣的聲音,緊接著,油脂硫磺的氣息開始蔓延。
“先下手為強!”付大戶一見情形不妙,大聲道:“放箭,放銃!”
但他哪里能先得過這些流寇,在他喊聲才結束,弓弦震動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
數十枝火箭分頭扎入了村子里,此時正值冬季,天干物燥,那火箭中有些落到茅屋頂上,有些落在牛欄,凡是掉在易燃之處,都是瞬間就著了火。
石泰回頭一望,他如今就住在村頭的茅屋里,故此第一間燒著的就是他家。他頓時睚眥俱裂:“我家著火了!”
不唯是他,那百余村民中,有三四家都是著了,而且這村子房屋甚密,現在沒著的,過會兒只怕也逃不脫!
“救火啊!”一村民扔下手中的纓槍,回頭便要去救火,跟著他便有兩三人棄械要回。
付大戶氣極,上去踹了一人:“蠢貨,流寇入寨,大伙命都沒了,還擔心你那點著破爛家當!燒了什么,老子包賠就是!”
那幾名村民這才醒悟,慌慌張張又回來抓起武器。
付大戶向著村外望去,方才他們也放了十幾銃和箭矢,但是卻沒見著有賊人倒地。他心中有些奇怪,脖子不免伸得長了些,然后就聽得一聲弦響,一道光影飛掠而來,他心中一驚想躲,卻怎么也來不及,人啊的一聲慘叫,應聲倒栽在地上。
那根箭的尾羽兀自在他頭上發顫。
他被射死,村子里頓時沒有了主心骨,原本還亂七八糟放著銃和箭矢的村民,頓時發了一聲喊便四散逃開。
跳澗虎在大車上見了這一幕,咂了咂嘴:“咱老子橫行天下,無人敢當,這小小的村子,哪里有一個男兒!”
隨著他手一揮,賊人開始發喊向村子逼去,村寨上頭已經無人守衛,村民們一個個象無頭蒼蠅般亂竄,因此他們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便輕易翻了進去。緊接著寨門被打開,更多的流寇涌入了村子。
緊接著一場劫難就在村子里發生了。
跳澗虎沒有象往常那般,沖在最前要上最好的女人,而是留在了村頭,不僅他自己,他身邊十余個親信,也與他一起,將大車又趕了過來。
大車擋在村子之前,形成了一道屏障。看到這個,跳澗虎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獰笑:“看那無為幼虎來不來,若是不來,那就最好,下回總不會輪得咱們出來誘敵。”
“來了才最好,改世王可是答應了掌盤子天大的好處!”旁邊的親信卻道:“況且這廝不料理掉,總覺得睡…”
話才說到這里,跳澗虎猛然揮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然后伏倒在地,側耳傾聽。
在村子里亂糟糟的聲音之中,夾雜著大地隱約的震動聲。跳澗虎變了臉色,站起身來:“來了!”
“鳴鑼,讓他們都悠著些!”
銅鑼聲響了起來,原本在村子里瘋狂抄殺的流寇愣了愣,然后開始不情不愿地聚攏,不等湊到一處,他們們嚷嚷起來:“掌盤子,為何喚大伙回來?”
“就是,我正爽著呢,那娘兒們的胸可真大!”
“俞國振來了!”跳澗虎冷聲道:“都給我在這守著,咱們有援軍,只要能撐上半時辰不讓俞幼虎進寨子,那么今日人人都有重賞!”
他呼喝之聲,卻不知道,在他頭頂的那老槐樹上,一個黑瘦的少年正無聲無息地向著寨外爬去。
那老槐樹枝繁葉茂,幾乎罩著村子的一角。石泰在上頭爬慣了的,順著其上一根伸出籬笆的枝干,悄悄爬到了寨側,然后翻身跳下。此時他已經見著遠處的塵土,想來就是那位聲名遠揚的無為幼虎,石泰抹了一把眼淚,便向著那邊飛奔而去。
并無多久,他就看到了二百騎騎士,身著綠甲,頭戴黑盔,看上去煞氣騰騰。他張開雙臂拉在路中間,口中大叫道:“我要見無為幼虎,我要報信,我要報信!”
那二百騎左右一分,將他圍住,當面一個雙眼靈閃的騎士看著他道:“你要見我家公子?”
“流寇壞了我們村子,他在我們村子等著幼虎,他們有埋伏!”石泰大聲喊道。
他雖然未曾讀書,但人還算聰明,口齒也清楚伶俐,三兩句便將事情交待清楚了。喊完之后,那眼睛閃亮的黑盔騎士緊緊盯了他好一會兒,然后用當地話說了一句:“此言當真?”
“真的!”
他并不知道為何那黑盔騎士要再問這一句,但只看到自己答了之后,那騎士向他招了招手,然后撥轉馬頭,帶著他到了后邊。
然后他就看到一個雄壯無比的壯漢,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在壯漢身邊,則又是一人,這人將頭盔上的面甲推了起來,露出一張未曾留須的臉。看上去,這人仿佛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只有那雙眼睛,讓人看了覺得深如夜空,顯得極為特殊。
“我就是俞國振。”那人平靜地向著石泰道:“多謝你為我帶來的消息。”
石泰這一世都記得這一幕,特別是那個“謝”字。
他在村子里幫著人放牛放羊,無人對他說一個謝字,付大戶兼并了他家的兩畝薄田,未曾對他說過一個謝字,村里誰家有個什么事情,對他召之即來呼之即去,也從未曾對他說過一個謝字。今日他來給俞國振報個信,這位名頭響亮遠勝于他們村的付大戶俞國振,在他的眼中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卻對他極是誠懇地說了聲“多謝”!
“果然有陷阱啊。”在石泰怔怔發愣的時候,俞國振抬起頭,望著仍然彌漫著煙的村子:“可惜,我們來晚了一步,村子已經被占了,他們定然用那些大車擋在了村門前,讓我們無法突入,只要將我們牽制住,隨后而來的大軍便會趕到…”
“我有辦法進村子,村子有后門!”石泰聽了這句,猛然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