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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風雨忽如晦(四)

  一住供精彩。

  蘇州城的夜晚來臨了。

  因為是正月十三,已經離元宵不遠,雖然明夜才開始試燈,可早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家,將花燈先掛了出來。

  唯有史可法的寓所,還是一片漆黑。

  一來他自標清正,無意用千奇百怪的花燈去嘩眾取寵,二來他的治所在廬州,三來么,他也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賞玩了。

  整整一天一夜,他腦子里都盤旋著“閹黨”兩個字,對于東林來說,這是他們既恨又怕且蔑的兩個字。

  “俞國振…豎子小兒,竟然敢如此戲弄我!”

  緊咬著牙,史可法能聽到自己牙齒的咯吱咯吱聲,如果不是他正值壯年,與阮大鋮同列名于一處之事,就足以讓他活活氣死。

  就在這時,仆人史玉進來道:“老爺,巡撫老爺有請。”

  巡撫老爺就是張國維,史可法的薦主,都御史江南十府巡撫,大明朝最重要的封疆大吏之一。

  張國維與史可法的關系向來親近,史可法知道他是個想做實事的上司,因此并沒有象其余同僚那樣,趕在大年初一來向張國維述職、拜年,而是到了十二才來,這期間他就忙著操練新兵。原本他以為,只要到了蘇州府,遞上名刺,道述敘職來意,很快張國維就會見他。

  但是他卻碰壁了,張國維的門吏將他擋住,只是推說張國維身體不適。

  史可法初時還不明白為什么,但當《風暴集》新年特刊到手之后,他就明白了,張國維是在避嫌,是在與他拉開距離,同時也是給他的警告!

  如果他不能給張國維一個合理的解釋,張國維甚至會與他劃清界限,到那時,他的薦主,就要成為頭號彈劾他的上司!

  史可法并不怕丟官罷職,這種事情,他們東林人沒少遭遇過,甚至廷杖都不怕——那將成為今后起復的資本。《》但史可法深深恐懼的是,他的名字從此被與閹黨并列于一處。

  昨晚整整一夜,他都被惡夢所困擾,他的恩師左光斗,就如他在廠獄中見到的最后一面一樣,披發跣足,雙眼是血,指著他大罵:“閹黨!”

  不,不,我不是閹黨,我是東林清流,正人君子!

  將拳頭捏得緊緊的,史可法甚至咬破了下唇,此時的他,還只是三十余歲,年紀尚不算太大,也未曾真正獨當一面,因此,他有剛烈,卻缺了些手段——事實上,直到他死去,他也沒有學會太多的手段。

  “張巡撫要見我?”史可法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清醒過來,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張國維這個時候要見他,證明事情還未到最壞地步。

  “張天如呢?”想到這,他問道。

  如何應對張國維,需要張溥在旁邊為他參贊,但是,史玉的回答讓他有些失望:“西銘先生不知去了何處,從昨日起就不見了。”

  “那好…打水來,我洗把臉,更衣,再去見巡撫。”

  張國維時年剛過四十,生得眉宇清朗,一看便是書生氣質。不過,他如今也很有些煩躁,他對自己的官聲非常看中,所以雖然與東林關系密切,甚至可以算是東林一員,但是當他初任十府巡撫時,還是借著民變的機會,上奏彈劾了桐城幾位在鄉里橫行不法的東林、復社成員。

  他所擅長的是興修水利,他也將自己的很多精力花費在這方面,為了彌補自己在軍務上的不足,他舉薦史可法,但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個史可法,惹出如此大的麻煩來!

  即使時任首輔的溫體仁心中頗想為閹黨翻案,可每次也都是才一動手便被罵得不得不收手,可想而知,與閹黨聯系在一起,會是個什么結果。

  仆人來報史可法到了門前,他沒有象以前那樣出門迎接,而是吩咐將史可法帶到自己的書房之中。《》

  “下官史可法拜見巡撫!”史可法也沒有象平時那樣不拘于禮,而是施足了下屬的禮節。拜畢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張國維手中抓著的書,血頓時上涌,一張臉脹得通紅。

  《風暴集》新年特刊。

  “道鄰,我知道你不可能與閹黨同流合污,但這件事情,你總得給我一個解釋。”張國維冷淡地道。

  “下官…下官…”

  史可法心中那個憋屈,這可是他的傷疤,但現在他卻非得親自把揭開來!

  聽得他是被俞國振算計,在交稿之前,并不知道俞國振也邀了阮大鋮等隱居閹黨寫稿,故此才會如此,張國維嘆了口氣。

  俞國振的名字,他不是第一次聽到,很多人和他提過這個名字。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俞國振竟然有這樣手段,將一位朝廷大員玩弄于鼓掌之間,險些至之身敗名裂!

  對東林人士來說,一死還能全名,可是聲望要是毀了,那就真全毀了。

  “你是如何與這個刁民起了沖突?”俞國振不會無緣無故地得罪一位朝廷官員,其中必有內情。

  史可法又不得不將自己想調俞國振的家丁充為官軍之事,還有張溥唆使他獲取俞國振活字印刷與油墨之事,都說了出來。原先他覺得這兩件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做這兩件事情太過草率了。

  “道鄰,糊涂!”聽完之后,張國維忍不住頓足。

  這個史道鄰,連繼被人耍了,那張溥將他當槍使喚,他竟然也傻乎乎地湊上去。

  張國維對張溥,原先是頗有好感,可經此一事,這好感就變淡了,有的只是失望。他原本就認為,張溥辦復社,雖然所圖為正,可招收太多,竟然達兩千余人,其中良莠不齊,頗多雞鳴狗盜之輩,如今就更覺得,張溥成事不足。

  “是。”史可法唯唯。

  “俞國振的身后是誰,你可曾打聽過?”

  “略知一二,他自家為無為豪強,以勇名聞于鄉里,與桐城方氏結姻,為方孔炤族侄女婿。”

  “方孔炤有一女,許與孫臨,孫臨之兄孫晉,便是與本官一起舉薦你的工科給事中孫明卿!孫明卿之妻,是汝師左忠毅公之侄女,故此,這俞國振原本是我輩之人!”

  史可法頓時愣了。

  他知道孫晉曾經舉薦過他,也知道孫晉與他恩師之間的親緣,但是,他卻沒有想到的是,孫晉之弟與俞國振竟然是連襟!

  “此事別人不知,張溥與孫臨、方以智、俞國振還有你都交好,他豈有不知之理。他瞞下此事,唆使你去對付俞國振,不外乎是借你之力揚己之名。”張國維嘆了口氣:“道鄰,你身負重責,臨事不可不三思!”

  史可法猛然想起,俞國振曾經質問過他張溥的事情,難道說,名滿天下,向來以忠義正氣自詡的張溥張天如,竟然真是偽君子?

  “張天如豈是這等人物?”他驚疑地道。

  “張溥即便不是偽君子,但也算不得光明累落大丈夫。”張國維哼了一聲:“此事你準備如何處置?”

  “那俞國振借用奇術散布妖言壞我道統,總不能坐視之。”史可法沉吟了好一會兒,毅然說道:“便是事先知曉他與東林關系非淺,下官也不會袖手看他如此恣意妄為!”

  這個時候,他昂著頭,直視著張國維,他仿佛覺得,自己的老師左光斗,就站在他的身后,支撐著他,給他力量…

  張國維慢慢點頭:“道統之爭。”

  他也不贊成徐霞客的“天演進化論”主張,不過徐霞客的主張畢竟還沒有涉及到具體的政治倫常,并不象李贄所論,自然也不必象李卓吾那樣要被扔進牢籠之中,相反,可以學習前輩鵝湖之會,辯論砥礪。

  但是史可法雖然表露出堅持自己理念之意,如何去堅持,他卻未有一詞。張國維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先得將你與閹黨關系撇清來,你去向俞國振…罷了,我想法子請人出面,為你二人居中調停,由俞國振替你解釋清楚,你與阮大鋮并無關聯。”

  說到這的時候,張國維也深深無奈。俞國振是什么人,鄉野一少年罷了,就算向有勇名,最多也不過是被他拍著肩膀贊一聲壯士的后生晚輩,可現在,就因為他手中掌握著《風暴集》這個在讀書人當中最有影響的書集,所以竟然隱隱有了與他們這些讀書人中翹楚平起平坐的地位!

  這感覺,讓他很不愉快。

  就在他琢磨著該找誰出面時,書房之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之聲。張國維一揚眉,緊接著聽到有人跪倒在外:“老爺,不好了,塘報急報,流寇破穎`州了!”

  “什么!”張國維與史可法都是跳起。

  “進來,進來!”張國維急切地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情,說清楚來!”

  “稟老爺,高迎祥、張獻忠、掃地王等聯兵,連破固`始、霍`丘,入穎`州,穎`州城已失陷!”家人將剛收到的塘報遞了上來。

  張四維手劇烈顫抖,那塘報甚至從他指間滑落了兩次,直到史可法替他拾起,他才拿穩住。

  拆開塘報看了一會兒,張四維捶胸頓足:“中都祖陵…休矣!”

  顧不得避嫌,史可法拿過塘報,三兩眼看完,也和張四維一般失魂落魄。他們二人雖然在軍事上不算太擅長,可這點眼光還是有的,賊人連克鳳`陽府外兩城,雖然此時距離鳳`陽還有四百里,可是江淮之地道路平坦,又無兵馬,還有什么可以阻止流寇侵入?

  “不好,巡撫,賊破中都之后,便是廬州!”史可了一會兒,猛然叫道。

  (繼續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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