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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千秋一道統(五)

  一住供精彩。

  “《進化天演論》?”

  “俞濟民在搞什么名堂?”

  “還有方密之,他為何也參了進來?”

  眼見著就要過年了,新一期的《風暴集》終于出現在張溥的面前,當張溥看到封面上與此前都不同的印刷,忍不住笑罵起來。《》

  書是史可法給他的,史可法臉色非常難看:“天如,你先看看吧。”

  張溥拍了拍《風暴集》的封面,不以為然地道:“俞濟民會有什么名堂弄出來,無非就是一些游記,而且大多閑散,語極荒誕,不值細究。密之也是,為這個徐霞客作薦…咦,霞客,徐霞客,我似乎聽過此人?”

  “你先看了文再說吧。”史可法催促道。

  張溥看了看目錄,《進化天演論》被排在了第一面,他翻到頁碼,又笑道:“道鄰兄你何必急,俞濟民印這《風暴集》,字皆橫排,不倫不類,看得人直搖頭啊。”

  他是在玩笑,史可法卻是個認真之人:“在《風暴集》第一冊中曾提及此事,古人豎書,是因為在竹木簡上刻字,豎書方便,蔡侯造紙,今人書寫,自是不用因循舊例…先是之時,我還只道這是少年人標新立異之舉,可今日見了他這《進化天演論》,才知道這豎子竟然是刻意為之!”

  “何至于此!”張溥漫不經心地道。

  他對史可法,甚至史可法身后已經去世多年的左光斗,都是只敬其人品卻不屑其才能,他覺得,要想斥小人正君子,除了一腔正義一身氣節之外,還得通權謀機變。

  “天如,你看看吧,你看完之后,只會比我更氣憤!”

  史可法幾乎捶胸頓足,張溥笑笑看完全文,與方以智一般,看完之后,他愣住了。《》

  他雖是愣,卻沒有象史可法想象的那樣,怒發沖冠。

  “徐霞客…原來是他,江陰徐弘祖,他竟然能做得這般文章!對了,對了,也只有他能做得這般文章!”

  許久之后,他捶手大叫,挺身跳起,反應之激烈,讓史可法都為之訝然。

  “天如,你這是…”

  “妙論,妙論,果然…不愧是俞濟民,去了一趟外地,竟然帶來了這等妙論。”

  “為文者乃是徐霞客,為序者乃是方密之,而且只怕不是妙論,而是謬論,謬種流傳,國將不國,我必向朝廷上奏,請求禁止此書!”史可法冷冷地道。

  他沒有想到,張溥的反應竟然會是這樣!

  在史可法看來,他們東林一脈,傳承理學,得了儒家道統,自是最正不過的。至于其余學說,都是枝節末梢,為綠葉以襯大道,這種器量他有,也能容忍,可是若是膽敢窺測道統,甚至以妖言惑眾…孔子能誅少正卯,那么自己當然也可以誅某些奸人!

  張溥卻與他不同,他是徐光啟名義上的弟子,并不排斥實學,也不食古不化。徐光啟去世之后,俞國振專門將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印制成冊,定價極廉,幾乎是賠本賣出,原本張溥想要為《農政全書》寫序,但這個活卻被陳子龍搶去,再序也交給了方以智,他仍然什么都沒撈到。

  “這是妙論啊,世道必進,后勝于今,故此祖宗之法,當因時而變,不可拘泥于古…”張溥原本是想和史可法辯上一辯的,但說到這,然后便大笑起來:“難怪道鄰兄如此憤怒,此文分明是于道鄰兄姓名有大礙,此文之意,不就是史不可法么?”

  史可法惱怒至極,忍不住吼道:“張天如,事關道統,豈可聽任,你再這般等閑視之,休怪某與汝割席了!”

  張溥愣了愣,腦中飛轉,想來想去,他現在一來托庇于張國維、史可法,二來他心中也確實有嫉妒之念,那樣的妙論,原本不該是由默默無聞的徐弘祖所撰寫,也不應該由方以智點評,更不該是俞國振主編!

  他望著史可法,腦子里百般掙扎,雖然只是片刻的事情,可就是這片刻,他的臉色忽喜忽憂忽怒忽憎,幾乎是百色雜集,萬紫千紅。

  然后他下定了決心。

  “道鄰,何必動怒至此,我不是在玩笑么。”他嘆息著道:“現在,道鄰兄可知道為何我想要俞家的活字印刷術與油墨了么?我便是怕有一日如此,俞濟民雖有小是小非之心,卻無大是大非之辨,為人所惑,草率成文…只恨我一語成讖,這種先見之明,我真不想有啊。”

  史可法默然,君子可欺之以方,他確實是個君子,因此并沒有想到張溥在一瞬間心里千轉百回,而是回憶起當初張溥勸他想法了讓俞家交出活字印刷術與油墨時的對話。當時張溥便道,這是對奸邪之利器,有這等既便宜又質優的印刷技藝,對如今竊居相位的溫體仁發動攻擊,然后再掃蕩閹黨余孽,天下太平可至!

  這也是他的最大夢想。

  “天如賢弟,你果然有先見之明,初時我還心中不以為然,覺得你有些小題大做,如今看來,你是對的。”想到這,他眉頭一振:“既是如此,我便再試一次,這次…我親自去襄安!”

  “你自去襄安?”

  “正是,既然天如兄說那個俞國振俞濟民確有幾分才華,他所結交的,也是天如這般正人君子,有方密之、陳子龍這樣的后起之秀,有錢牧齋這樣的前輩巨宿,此前于國家也有功勞。我總得再給他一點機會,讓他幡然悔悟,知道自己已經謬之千里!”

  聽他的話,張溥很想笑,別人不了解俞國振,他卻是極了解的,兩人在盛澤初遇,之后無論是書信往來還是直接打交道,都有過不只一回,若是史可法以為,憑借他三寸不爛之舌就可以勸動俞國振,那就大錯特錯了。

  不過,他沒有勸解,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印刷術、油墨,還有那已經擁有相當大影響的《風暴集》,至于俞國振,自己只要從中駕御得當,莫讓他與東林徹底決裂就好。

  等到自己負笈北上宰執天下之時,安知俞國振不能成為自己的戚繼光!

  “不過,對這俞濟民,道鄰兄還是以禮相待,他雖說沒有功名,卻總有功績。”

  “放心,我自然知曉,我會先遣人送信,做足禮儀。”

  “小弟也隨賢兄一起去吧,有小弟在,有些話賢兄不方便說,小弟也可以居中傳達。”

  “史筆,這次信件,便由你送去,讓俞國振在他的細柳別院等著,我在…十二月上旬,會抽空去他那兒一晤。”史可法召來一個家仆道。

  那家仆跟著史可法也有些年頭,得了這個命令不敢怠慢,立刻趕往襄安。從廬州到襄安,兼程而行,一日可至,但當他到襄安細柳別院遞書時,卻吃了個閉門羹。

  “什么,不見,你是如何對他說的?”

  史玉傳回的消息,讓史可住了,他分守諸州,地位在知州之上,他派出的使者,俞國振竟然敢讓他吃閉文羹?

  便是有意不見,措辭也應該婉轉,而不應該是直接拒絕相見吧?

  “小人說,右參議分守安、廬、池、太史公有令…只說得這一句,那邊就將小人哄了出來,還說什么…還說什么‘山野閑人不受爵祿不欠國稅不聽官名’。”

  聽得此語,史可法面色大窘,就是張溥,也頗有些尷尬。

  他們都向來以名士自居,東林名士,才高氣華,但如今卻被狠狠打臉了。

  很顯然,那句“山野閑人不受爵祿不欠國稅不聽官名”,是俞國振教給家丁的,而這句與其說是拒絕史玉,倒不如說是在打史可法的臉:你無非就是仗著名爵來欺負百姓罷了,但我是隱士,我不是你的屬下,也沒有欠官府捐稅,你少仗著官威對我呼來喝去!

  不過史可法這點雅量倒有,他向張溥道:“倒是本官…我失禮了,無怪乎天如賢弟也視這位俞濟民非同一般,僅此一語,傲骨已經有了…罷罷罷,既然我失禮在前,就全他的名聲,史玉,你再去一趟,這一次別持我名刺,只說史可法十二月十八前往拜晤。”

  史玉再次到襄安細柳別院,這次他吸取了教訓,不敢再抬出老爺親隨的架子,恭敬地向著別院前的家衛施禮:“小管家,請入內通稟一聲,說史公諱可法遣人來拜。”

  “史公諱可法?”家衛喃喃說了一聲:“此人未聽說過…你請稍候。”

  史玉心中不快,但臉上不敢表露出來,他是知道史可法脾氣的,若是這次再辦差了,那么史可法有可能就將他趕回原籍。

  沒有多久,一個穿著與家衛不同的人出來相迎,史玉最初時以為這人就是別院主人俞國振,結果一通名,卻只是別院里的管事高二柱。

  二柱與史玉說了幾句,發現這只是一個庸人,便不以為意,引著他走進了細柳別院。

  在別院之外,并不覺得什么,可入內之后,史玉便看到一隊少年正在列隊站立。此時正是嚴冬,寒風凜冽,可這些少年立于風中,卻沒有一人袖手取暖,個個都站得筆直,雙眼平視,他從眾人面前經過,也沒有一人目光隨著他移動。

  史玉便再是平庸,也知道這些少年絕非一般。

  他沒有來得及細看,便被引進了別院正中的屋中,屋子倒是簡樸,進門之后,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大高個,然后才注意到這大高個身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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