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見過小官人。”
柳如是向俞國振一福行禮,俞國振見她手上新有了個玉鐲子,他記得這個鐲子原本是在方子儀腕上的,心道這小妮子厲害,不僅拐得方子儀與她如同姐妹一般,還騙了一樣首飾。
“見過世兄。”她行完禮之后,方子儀松開手,也是盈盈一福。
見別人都淑女得很,小子檸自然不甘落后,她雖然已經十歲,卻還是純稚可愛:“見過姐夫!”
這一聲姐夫,方子儀臉上頓時羞紅,但心中卻是竊喜,因為這可是彰顯她對俞國振的所有權。她教養極好,雖然心中很是好奇,卻斂眉垂目,沒有去看旁邊柳如是的臉色。
她早就從方以智口中得知,俞國振身邊多了個貼身的使女,最是明艷慧黠,比起以前的小蓮要厲害得多。這一次拉著柳如是來看書庫,一來確實是好奇俞國振那些書是如何印出的,二來也是想看看這位貼身使女的心性,因為若無意外,這貼身使女日后就是俞國振的妾室。
“一家人,不必拘禮。”俞國振厚顏無恥地道:“子儀,子檸,如是檢點了些什么書給你們看?”
旁邊的方以智險些摔倒,“一家人”這話,便如此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自己這個便宜妹夫倒還真的厚臉皮啊。
“剛剛進來,如是姑娘還未來得及撿書,世兄與大兄便到了。”
“既然如此,我們一起來撿書看,小子檸,你喜歡什么書,只管說啊!”
若放在后世,這間書庫算不得什么,無非是三間屋子中間用門通透了,但在方以智兄妹眼中,卻很少看到這么多書,特別是方子儀,她一介女子,便是別人家有藏,也不方便去借閱,看得這滿屋子的書冊,心中甚為歡喜。
不過,看起來書多,可類別卻并不多,總共加起來也只是二十余種,其中一小半是柳如是見過的。
“這是《風暴集》第二冊?”方以智看到數量最多的一種:“說起來,《風暴集》第一次賣得如何?”
“極好,僅南京一城,便賣出了三千冊,蘇州城中又賣出了千五百冊,揚州城也有這個數,杭州稍次,千余冊左右,北京銷量尚不得知,蜀中、湖廣情形,也暫不知。”提到這個,俞國振笑了起來:“不過料想三地加起不會少于南京,托會試之福,四方士子云集于南北二京,不少人都買了。”
“這也是你定價便宜,這般紙張,這般字跡,只賣五十文…只怕你賣得越多,虧得也越多吧?”
俞國振笑了笑,《風暴集》第一期是他的試水之作,定價五十文一本,雖然便宜,但若是數量能賣上去,完全可以收支平衡,甚至小有節余。他使用沖壓鍛術制造鉛銻合金活字,成本比起別的印書社要低得多,因此敢于將價格訂得極低。這樣的價格之下,即使別的印刷社見《風暴集》賣得好,盜版跟風,也無法與之競爭。
以目前情形來看,《風暴集》第一期賣出萬冊是不成問題了,五十文一本,他委托書商代賣還得讓出部分利潤,因此總共回籠資金約是三百兩,足夠紙張油墨的支出了。
“我的書呢?”方以智見他將《風暴集》的賬細細算來,卻遲遲未提自己的詩文集,忍不住問道:“還有老大人的書呢?”
“老大人易學名家,故此購者不少,已經銷出三千本。至于密之兄你嘛,你自以為有老大人的名聲么?”
方以智慚愧地搖了搖頭,他雖然在士林年輕一代中名聲鵲起,但比起父親還有差距。
“你詩文有老大人談易老辣么?”
方以智又搖了搖頭,此時他的詩文,雖然已經才氣畢露,可佯狂強愁之味亦濃。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你這廝要名聲沒名聲,要文筆沒文筆,可為何你的詩文集卻賣得比老大人論《易》還要多,足足賣出了五千冊呢!”俞國振哈哈大笑起來。
方以智頓時明白自己被他耍了,上前便要動手,兩人鬧了一番,看得方子儀唇跡浮笑,柳如是也成了掩口葫蘆。
其實方以智詩文賣得多的原因,俞國振心中是清楚的,讀書人中真正精通《易》的畢竟較少,而能寫幾詩打油詩并好點評各家的卻多。再加上方以智加入復社,復社諸士子只要見到他的詩文集,哪有不捧場的,況且書的印刷極為精美,價錢還低,便是收藏用,也足以抵得上那一百文的書價了。
要知道此時,僅正式加入了復社的士子,便有二千七百余人!
“濟民,多謝你了。”方以智鬧了一番之后,突然斂衣拱手,向俞國振長揖:“若非濟民,也不知四十歲之前,我詩文能否問世。”
“這樣說來,那潤筆之資我就可以省了吧?”
“不行,親兄弟明算賬,感謝歸感謝,該我的潤筆之資,就是一文錢你也得給我,我馬上可是要去金陵,那是六朝金粉之地,手中無錢,怎么能過得逍遙!”
“我又得替你印,又得替你賣,還得給錢給你,那我圖個啥?”
“誰讓你是我妹夫,我是你舅哥呢!”方以智也學著了俞國振三分厚顏。
方子儀的臉頓時又紅了,她實在沒有辦法和這兩個人呆在一處,便拉了柳如是一把:“如是,你說有本有趣的游記,引我去看看好么?”
“好啊。”柳如是抿嘴笑了起來。
“濟民,以后你這印的書,無論是什么,每印一種,便贈我一冊,我也要建個藏書閣!”
“自然沒有問題,只要你想要。”
方以智一邊翻著手中的《風暴集》第二期,比起其余書,這本書內容涵蓋甚廣,前一半是讀書札記,后一半則是游記和實學內容,在看第一期時,方以智就有種感覺,這是一本專門為士子編的書冊,如今看了第二期,他更加確定了。
“老大人說的果然沒錯,濟民志向非小,這《風暴集》其實是要士子放眼看天下,不可只拘泥于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也。”方以智心中暗想。
他卻不知,方孔炤還有一個猜想沒有說出來,《風暴集》售價如此之低,幾乎凡是讀書人都看得起,隨著它的普及,俞國振在士林中的影響將會越來越大!
天下讀書人雖多,可是真有自己主見的卻少,絕大多數都難免有從眾之心,若是身邊盡是一個聲音,那么他們就會習慣于那個聲音,直至服從那個聲音。方孔炤只是隱約猜到俞國振的這個用心,唯有從后世而來的俞國振,才知道媒體輿論的可怕之處。
東林、復社如今控制著輿論,特別是張溥,影響之大,當世無雙,他雖然一介布衣身處草莽,可影響之大,甚至能直接干涉到朝堂上官員的任免,象張國維能夠任應天巡撫,背后張溥出力甚大。
“咦,這一本是何書?”
翻了一下第二期《風暴集》,方以智將之收好,然后又看到一本書,這本書的印刷數量,比起《風暴集》還要大,頁碼卻比《風暴集》要薄。
“《民生雜記》,與《風暴集》不同,這書是專門售給那些商販市民看的。”俞國振笑著也拿起一本。
自一開始,俞國振就有詳細的計劃,《風暴集》針對士林,在此之外,還必須有一份針對市民、鄉紳階層的雜志。在《風暴集》試水成功之后,他立刻推出了《民生雜記》。
“商販市民?他們能看懂?”方以智哈哈大笑起來:“濟民,這回可是你做了,商販市民大多大字不識,你將這般書冊給他們看,正所謂明珠暗投,俏臉扮給瞎子看!”
“密之哥哥何以知道商販市民大字不識一個?”俞國振道。
“這何須問,讀書識字,乃是大事,小民鼠目寸光,哪里舍得去讀私塾?以我估算,商販市民之中,能識字者百中有一便了不得了。”
俞國振啞然失笑,這個估算,倒和后世某些信口開河的結論差不多。而實際上的數據,卻與此大相徑庭。
“怎么,你覺得愚兄之言有誤?”
“密之兄知道格物致知之理,先格物而后致知,我大明有多少識字之人,也需要格物之后方能致知啊。”俞國振舉起一根手指:“若以咱們長江兩岸富庶之地而論,小弟遣人調查過,十五歲之上男子,能識字者,十中有二。”
“什么,無此可能!”方以智大奇:“竟然有這么多人識字?我記得民間有信客,諸多人寄信,都需委之信客,哪里會有這么多人識字?”
“兄長,識字未必是寫字,寫字未必是能做得文章。”俞國振笑道:“他們只要能瞧得懂《民生雜記》中的句子便可!”
方以智翻開《民生雜記》,發覺其扉頁之上,將整本書冊分為了六大塊,第一塊為“各地風物”,收納了三篇文章,作者是“徐林”,都是介紹各地物產的。他翻了第一篇看,卻是介紹金華火腿的,既有歷史典故,又有產地產量,文字都是大白話,若從文采去講,當真是半點文采也無,但這樣毫無文采的文章,只要粗粗識字,便可以看懂。
甚至讀書人最頭痛的斷句,在《民生雜記》之中也以標點句逗為之預斷!
“濟民你倒做得精細。”方以智隱約覺得,俞國振編這個《民生雜記》另有深意,但一時之間還想不到,因此只能仍在銷量上糾纏:“只是這篇東西…真賣得動么,文人士子,怕是對他沒有什么興趣,你說長江南北識字人多些,可放在全大明呢?”
“全大明十五歲以上男子識字率,不會低于百分之五。”俞國振笑瞇瞇地道:“總數大約是五百萬,而市面上專門給他們看的書,實在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