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騙子大哥強行按捺住心中的惶惑,他努力挺起胸膛,向俞國振質問道。
俞國振嘿然笑了起來,不僅俞國振,就是柳如是這小姑娘,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只不過在柳如是的微笑之外,她看著俞國振時,目光中還有些更深的東西。
“你…你想做什么?”騙子大哥終于不掩飾自己的惶恐,他顫聲問道。
“現在不是你問我,而是我們問你。”得到俞國振示意,高二柱一把擰著騙子大哥的胳膊向后扭去,迫使他跪了下來:“我不開口,你若開口,便是自討苦吃,我若開口,你不開口,則更是自討死路!”
他們已經出了蘇州城,那些在岸上的潑皮們雖然追了許久,可最終還是體力不支停了下來,只能遠遠地叫罵。
“如是姑娘,接下來可能不宜觀瞻,我們先回船艙之中吧。”俞國振道。
騙子大哥聽到高二柱威脅時倒還光棍,并沒有多少畏懼,可當聽到俞國振這句話時,他雙腿不由自主地軟了一下,目光中也露出驚恐。
柳如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同情憐憫,然后邁步進了船艙,俞國安俞國寧正也要跟去,俞國振卻轉過臉來,目光森然地盯著他們:“二位哥哥,你們可以在外頭跟著二柱學一學,咱們俞家的人,如果沒有點血性,那可是會拖后腿的。”
俞國寧俞國安的表現確實讓俞國振失望,這兩兄弟在家中得父母寵愛,平時眼高手底,如果在外邊再不好生操練一下,以后真可能成為俞國振的累贅。
這兩兄弟漲紅著臉,不過乖乖地留在了外頭。柳如是回到了自己的船艙之中,剛才發生的事情,讓她心還在怦怦直跳,但她不是害怕,而是激動,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遇到地這樣興奮的事情。
“今日只怕要委屈一下如是姑娘了,沒有來得及雇第二艘船,船上可能會比較擁擠。”俞國振溫和地對她道。
剛才高不胖已經低聲給他說過柳如是上船后的表現,俞國振對這位命運多桀的少女好感再度加深,因此說話自然帶上了一分溫柔。
柳如是沉默了會兒,然后抬眼看著俞國振:“奴自幼就喜好讀書,也曾看過太史公的史記,當初楚漢相爭,霸王強而漢王弱,可最后漢王能以弱勝強,是因為漢王懂得取舍,事情危急之時,他可以舍妻棄子,甚至置老父于不顧,要霸王分他一杯羹。霸王有婦人之仁,最終卻四面楚歌,只能自刎于烏江之畔。”
“呵呵,如是姑娘如果是在春秋戰國時,一定是蘇秦張儀一樣的舌辯之士。”
俞國振的反應再度讓柳如是微微一驚,她聽出俞國振對自己的勸諫不置可否,心中既有些羞惱,又有些失落,終于忍不住道:“俞公子,奴說的可都是良言!”
“嗯,是良言,但因人而異,高祖一代梟雄,我是學不來的,項羽只能進而不能退,剛則易折,也是我所不取的。”俞國振看了她一眼,聲音又變得很溫和:“況且他們都是一代雄主,所做的事情驚天動地,我只是鄉野里的一少年,我做的事情他們也做不來。”
他這話說得,讓柳如是不知該歡喜還是該失望,她看著俞國振,發覺俞國振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微微一嘆。
俞國振很快就告辭離開,當他回到船頭時,那個騙子頭目已經滿臉是水,癱在船頭上。
“問出來了,小官人,這廝叫賀元禮,是打行的。”高二柱嘿嘿笑著意猶未盡:“還以為是個硬骨頭,哪知道灌了兩口水就成這模樣了。”
俞國振看了旁邊有些躲閃的俞國安、俞國寧一眼,他們這模樣,可以看出實在缺少一些剛烈和勇氣,既然如此,這兩位堂兄以后的前途就很有限了。
“蘇州打行,倒是聽說過,既然是蘇州的地痞,就沉入這蘇州的運河吧。”
俞國振輕描淡寫便決定了那騙子大哥的命運,那廝聽了之后驚怖交加,張口就要喊救命,卻被高二柱一把將頭又按進了水中。
此時還是下午,運河中來往的船只頗多,但如今時局不穩,愿意管閑事的人真不多,高二柱做得又隱蔽,還專門用一層氈布將那人裹了起來,因此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以為他在洗氈布,那兩個船夫倒是嚇得臉色發白,可他們又都是俞家的佃戶,哪里敢多說什么。
不過一會兒功夫,打行的那家伙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尸體,直接就被拋入了運河之中。
“這…這樣做…不會有麻煩?”
這個時候俞國安俞國寧兩個可就心驚膽戰,他們看著高二柱的目光都有些畏縮了。雖然聽說過國振與二柱他們殺死水賊的事情,甚至兩人還湊熱鬧去看了尸體,可這與親眼見到他們談笑間就弄死一人根本是兩回事。
如果他們知道俞國振和高二柱還一起將致仕了的閣老相國周道登弄死,那么他們只怕會嚇得立刻跳入水中自盡吧。
“有什么麻煩,除非打行的人到廬州去找我們,可到了廬州事情能由著他們么?”高二柱也瞧不上眼這兩位少爺。————————求下周一的推薦點擊繼續沖榜————————
“官府,若是官府追究呢?”
“官府派個差役去無為縣問,五叔一紙‘此人乃水賊同黨’,何事不可解決?”俞國振笑道:“這世道就是如此,而且說這人是水賊同黨也沒有什么錯,他們打行的人在蘇州府橫行霸道包攬訴訟勒索拐騙,水賊沒有做的壞事,他們都做盡了!”
柳如是在船艙中聽到俞國振的話語,深以為然。她既然崇拜真英雄好男兒,自然見不得那種懦弱無擔當的,象俞國振這樣的,才對她的胃口。
不過,她心中還是覺得隱約不安,這件事情,只怕不會如此輕易了結。
正如俞國振所言,他們此行甚為順利,如果打行的人攔住了他們,少不得要抓他們去見官,打一場大官司,可是沒有抓住他們,誰愿為那個騙子大哥出頭,要知道,衙門朝南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官府烏溜溜的眼珠只認白花花的銀子,要打官司,也就意味著要花錢!
轉眼便是南京城,俞國振讓高不胖帶著國寧國安去了他們俞家在這兒的雜貨鋪子,自己與二柱則雇了頂小轎,送柳如是去她的目的地。
徐佛托他將柳如是送到一個名為“會真館”的所在,這里離秦淮河也只是一街之隔,不過相對清靜一些。那會真館的媽媽姓蔡,年紀與徐佛相當,兩人當初是一個媽媽帶的,因此頗有些交情。
“事情便是這樣,如今人已經送到,我就告辭了。”俞國振將徐佛托他轉交的信交給了蔡媽媽,又回答了她幾個問題,然后轉向柳如是:“如是姑娘,今后請多保重。”
柳如是開始時還不大覺得,但他這話一說,她心中就突然間慌慌的,原本她是個爽利的少女,可現在卻情不自禁垂頭不語。
蔡媽媽是慣會察顏觀色,看到這一幕,心中便知道,兩人途中有些故事。她眼珠一轉,笑著道:“我早就聽聞佛兒妹妹說過,她有一個養女,不僅國色天香,而且精善才藝,應該就是如是吧…這位俞公子,既然到了這里,就不要急著走,我會真館這里還算清靜,而且今日恰好有佳客來此,還請了柳麻子來說書,俞公子何不暫留一下?”
俞國振原本是沒有什么興趣的,但聽到“柳麻子”這個名字愣了一下,他對這段時間的歷史雖然談不上精俗,可還是聽說過一些奇人異士的名字,比如說這個說書的柳麻子。
“可是柳敬亭?”他問道。
“對,正是柳敬亭,公子也聽過他的名聲?”
“聽說過,他如今也在金陵城中啊…”俞國振原本是要離開的,但聽說柳敬亭也要來,他便改了主意。
柳敬亭這個人精擅說書,在現在的士大夫眼中,他說書的本領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俞國振卻知道,說書人可是他今后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他不可能去與東林、復社搶奪輿論的話語權,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徑,借助說書人和別的一些手段來為他的計劃效力!
柳敬亭一個人當然對他的作用有限,可是柳敬亭若是帶出幾十幾百個徒子徒孫,那就又是一回事了。
“既然柳敬亭要來,那我就打擾蔡媽媽了。”俞國振笑道:“早就聽聞他說書乃是天下一絕,今天如此巧遇,自然不能錯過。”
聽到他這樣說,柳如是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惆悵,歡喜的是他既然留下,那么兩人就可以再多相處一些時間,惆悵的是他竟然不是為了自己留下,而是為了一個說書人!
“既是如此,請入畫舫…如是,佛兒妹妹說你的歌是唱得極好的,過會兒你可得出來一展歌喉,讓他們見識一下,來自蘇州府的技藝!”蔡媽媽又向柳如是道。
柳如是看了俞國振一眼,見俞國振并沒有流露出抵觸的情緒,她垂下眼瞼,低低應了一聲“是”。
縱使滿座俱雄英,婉囀只為一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