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上前線,張國華講的是他如何沖鋒在前、如何明知道危險也堅決服從指揮。演講中講述最多是爭奪邊境上某高地的戰斗,說他和他的戰友槍法打的多么準,戰士們使用的計策是多么地巧妙。演講到偷襲阮家臺時,他是如何地與敵周旋的,如何地從當地越南老百姓嘴里得知了那條通向山頂的峽谷,進而向上級報告采取偷襲的。
說得最精彩的一段是他和戰士們在阮家臺是如何調動越軍的,愚蠢的越軍前后奔波、顧此失彼、狼狽不堪,最后被他和戰士們里應外合打得潰不成軍。
因為這是事實,加上文學家的加工,他在演講的時候說得惟妙惟肖,驚險風趣,讓大禮堂的大學生們笑得前俯后仰。
當張國華說到他在峽谷里被地雷炸斷腿后,依然不下火線,抱著機槍掩護戰友前進,不顧他身后留下了一條一丈多長的血線而咬牙堅持…受他的感染,禮堂里不少女學生都哭了,連一些男生都偷偷地擦著眼淚。
可惜這些為張國華英勇事跡所感到的人壓根就不知道他所說的這些事根本就是虛假的。當時躲在峽谷里偷襲阮家臺的郭拙誠等人最怕的就是讓敵人發現峽谷里有人,哪里敢開槍,還抱著機槍打?想死吧。
只不過張國華當然表現確實英勇,但他的英勇不是表現在重傷不下火線,而是表現在看著眼前的斷腿,看著傷口血流如注而不喊一聲、不哭一聲,死死咬緊牙關,為了不暴露目標而苦苦支撐。
在郭拙誠心里,張國華的這種英勇絕對不壓于在槍林彈雨與敵搏殺,可以稱得上另一個邱少云。上過戰場的人都有體會,身受重傷痛苦難忍的時候,戰士們都寧愿用戰斗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甚至寧愿被一顆子彈打死,也不愿意忍受那無法忍受的劇痛。
估計那些為張國華寫演講稿的人覺得僅僅忍受劇痛,躺在峽谷里一動不動,太平淡了,遠沒有激烈的戰斗吸引聽眾,更沒有受傷后依然戰斗不止那樣激勵他人,因此寫出了這么一場并不存在的戰斗,也渲染了奪取阮家臺的艱難。
還有,他演講中說什么越南老百姓告訴解放軍存在一條通向山頂的峽谷,也是不存在的,都是郭拙誠這個來自前世的人作弊。
不過,采用這個方法不但很好地解釋了解放軍如何得知存在峽谷的存在,也很好地說明了解放軍是仁義之師,得到了越南老百姓的好感和信賴,正可謂一舉兩得。
想到這里,郭拙誠不由笑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笑容被正在演講的張國華捕捉到了,本就“心虛”的張國華以為郭拙誠是在嘲笑自己,以為自己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吹噓這些虛無的戰斗。
他一下子臉紅了、膽怯了,就如做小偷被人抓住了一半,聲音一下低了很多…郭拙誠發現了異常,也很快明白了什么,急忙朝張國華瞪了一眼,手在胸前比劃著。
看到郭拙誠發出的手語,看到郭拙誠發出的命令,似乎回到了以前的張國華熱淚盈眶,重新振作精神念了起來,使他的演講獲得了一個圓滿的結尾。
…晚飯是在省委招待所吃的,省委領導、部分學校領導、記者和演講團人員一共五桌。按學校領導的行政職位,郭拙誠本來沒有資格來,因為來這里的副校長也只有三位,還有好幾位副校長都沒有來。但郭拙誠的情況特殊,不說他與省委兩大領導的關系,就是他與里面兩位戰斗英雄是戰友,于情于理他都應該過來。
這次郭拙誠沒有任何矯情,散會之后很自然地坐上了車,隨著這些人一起來到了這里。
因為張國華腿部殘疾被醫生告誡不能喝酒,女軍醫也不喝酒,郭拙誠年紀小也滴酒不沾,所以三人很快就吃完,這個時候酒宴才剛剛進入,好酒的人才感覺到了酒味。
三個人在招待所服務員的帶領下,來到了演講團的住處。
張國華和孫雪正好安排打隔壁,三人就進了張國華的房間。
省委招待所級別很高,但與這個時代的賓館一樣都很簡陋,狹窄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張桌子,自然沒有電視機什么的。
郭拙誠和張國華兩人坐床鋪,而孫雪坐房間里那把唯一的椅子。
戰友重逢,三人激動地述說著當時的戰斗場景,詢問著戰后的事情。從他們嘴里知道,張國華演講結束后就轉到一所軍事院校擔任中層領導。孫雪則正式轉入由柳援朝為主官的特戰隊里,擔任了新成立的醫療隊副隊長。
直到孫雪作報告的時候,郭拙誠才聽主持人介紹說這個被她的戰友稱為小雪的女孩叫孫雪。實際上,這是郭拙誠太大意了,前幾天學校下通知的時候,上面就有這些人的名字,雖然文件送到他的手里,但看到標題他就失去了細看的耐心,在上面寫上“已閱”簽上名就拉倒了,以至于看到張國華時都感到吃驚。
張國華告訴郭拙誠,現在特戰隊正在擴編,正式定編為團級,下設四個營。無論是隊長柳援朝還是政委陳垚以及張劍、孫興國等人都忙于在各軍區選拔人才,而設在戈漢市附近的基地則由鄧子峰和陳鵬在管理。可以說,這個特戰隊還是原來的框架,只是原來特戰隊的干部和戰士都升官了,基本都升了兩級,畢竟老特戰隊員經過戰爭之后只有大約六十人,一個加強團的軍官遠遠不止這些數,而且上級還應其他首長的要求從里面抽掉了一些人加強到其他部隊,是以人人都升官,個個都激動。
就是如張國華這些因傷退役的戰士,也比普通部隊退役的戰士待遇好得多,普通戰士退役基本都是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城鎮的回城鎮等待分配工作,農村的則回農村直接務農。可張國華等人都分配到了好地方,不是進地方的武裝部就是進軍校,而且都是干部身份,像張國華還安排了領導位置。
現在特戰隊的所有人都感激郭拙誠,就是后來在戰場補充進特戰隊的人也粘了光,很多人不是升官就是被其他部隊請去委以重任。每當休息的時候,無論是干部還是戰士都念念不忘的就是郭拙誠,但因為軍紀,沒有人敢公開打聽郭拙誠的下落,更何況特戰隊現在本身也成了軍隊的機密,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
談了一會,見漂亮的孫雪目光總在自己身上轉,郭拙誠忍不住問道:“孫雪,你今天怎么這么…這么激動?”
孫雪俏臉一紅,低下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在這里。我…你在戰場上救了我兩次,我感激你,想和你說幾聲,可你突然不見了,我很后悔自己沒有早點跟你說。我…”
郭拙誠驚訝地看著她,又看著張國華,問道:“我什么時候救過你兩次命?我怎么一次印象都沒有。”
張國華笑著搖了搖頭:他是在奪取阮家臺時因傷回國,那時候孫雪還沒有見得特戰隊呢。是特戰隊拿下阮家山后,再奪黑石渡、鷹嘴山,才前往野雞嶺解救被圍困的332團兩個營。在那里,孫雪才見到特戰隊。
孫雪抬頭見郭拙誠一副茫然的樣子,有點哀怨地問道:“難道你真的忘記了?”
郭拙誠回憶了一下,還是搖了搖他,他確實沒有什么印象。不說救她的命的事情,就是對她本人也印象不深。郭拙誠只記得自己在剛到野雞嶺的那天晚上和第二天見過她幾面,他當時也沒有在意,雖然覺得她漂亮,但也僅此而已。
見郭拙誠搖頭,孫雪白了他一眼,說道:“就你高貴,我們小兵的命就不是命啊。明明救過我兩次,你一次都不記得了。”
對于女人的狡辯能力,郭拙誠前世深有體會,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理。
孫雪嘆了一口氣,用手拂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說道:“第一次是在野雞嶺,你們到的第二天上午,我跟著你們到山上去清剿越軍。我們撤退的時候,一顆迫擊炮彈朝我和傷員飛過來,是你將我和傷員一起推到了大樹后,你自己躍進遠處的彈坑里。”
郭拙誠想了一會,似乎有這件事,又似乎沒這件事。他說道:“我還真記不得了。就算真有這回事,那也是我應該做、必須做的,沒有必要感激啊。我們是戰友,更是兄弟姐妹,你不也冒著生命危險在救我們的戰友嗎?”
孫雪說道:“不管你怎么認為,我反正記住了你的救命之恩。…,第二次是在進攻高平附近的坳禺陣地群時,我和我的戰友在戰場救治傷員,一根大木頭偽裝的地道口就在我們身后,如果不是你及時發現地道口,我和戰友還有傷員都會被藏在里面的越軍打死,因為我們的背正對著那里呢。后來越軍的迫擊炮打過來,為了救我們,你主動暴露身影,不顧危險帶著盛國忠往前沖。當時我們都為你們捏了一把汗,也很自責,是我們拖累了你們。直到你們躲進了擊毀的坦克里,我們才松了一口氣。可以說這里你救了我兩次命,我只算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