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好不容入秋涼了些,有午睡習慣的瑞澄剛寬衣睡下,就聽到有人來報南湖出事了,嚇得連忙一邊穿衣服一邊恨恨道:“這些亂黨真是該殺,居然禍害到了軍中來了!”
廖克玉見他著急上火眉宇間似有殺氣,趁替他扣扣子時提醒道:“莫急壞了身子,如今這世道眼看越來越亂,此次軍中鬧事您可要千萬小心應付,遇事多想想妾身,少殺一人,將來也給自己多留條路不是。”
瑞澄平時就有些懼內,聽到夫人的話滿腔怒火也逐漸褪去,加上近來不斷有謠言說孫文派了他弟弟來武漢準備在中秋舉事,他雖然不信,但那些亂黨的到底在哪里?有多大勢力?萬一有變自己有能不能控制住局勢呢?
一連串的不好的念頭中,瑞澄走入了大堂,沒等座下張彪已經從外面急匆匆跑了進來:“大人,南湖之事您可聽說了?”
“說是幾個兵痞鬧事,還搶了刀槍逃走了。”
見瑞澄說得輕描淡寫,張彪那甘心放過這個好機會,急說道:“豈止是兵痞鬧事!那些人搶走了軍刀和槍彈逃出營去,末了還口出狂言,說最近亂黨就會造反,要奪了武昌城殺盡我們這些軍官。以卑職看,今天的事,絕非偶然!那些為首鬧事的人雖然跑了,可是跟著起哄的人為數也不少,這次大人若不動虎威,不殺他幾個人,這亂黨的氣焰將日甚一日,長此下去,如何了得?
再說,幾日后瑞方就要帶31和32標余部入川剿匪,如果大人不趁此機會鏟除亂黨,萬一那些亂黨趁虛而入鬧將起來,這可如何是好?所以大人還是速速下令吧!”
聽到張彪越說越急,似乎大有武昌馬上就要翻天覆地一樣,瑞澄也是沒了主意,按照以前的想法肯定是大開殺戒,但剛才夫人廖克玉那番話卻讓他一下子變得謹慎起來,問道:“張大人,若是嚴查,會不會......引起將士抵觸,出什么大亂子吧。”
大馬金刀坐在瑞澄旁邊的張彪眼中冷芒一閃,連忙說道:“不會,卑職帶兵多年,下面還是能把持的住的,軍官又都是忠勇之輩,只要大人一聲令下,我保證干得干凈利索,決不會出什么亂子。”
張彪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反倒是讓瑞澄覺得奇怪了,這些年為了奪回兵權兩人沒少沖突,可現在他居然一口一個大人,還要讓自己下令,這是什么意思?
見到張彪眼神凌厲,瑞澄陡然明白了,背脊上頓時爬滿了冷汗,這個丫姑爺是要趁此機會借刀殺人,把自己推到火山口啊!連忙故作思考喊道:“去,把張師爺找來,本督有要事相商。”
早已等在外面的張梅生聽到呼喊連忙走了進去:“張統制也在這里,大人叫學生前來,不知有何訓示?”
瑞澄連忙將南湖和張彪建議大清洗的事情說了一遍,張梅生追隨他多年,聽完后立刻明白了他話語中的意思,先問道:“張大人,您帶兵多年對軍中情形知之甚祥。依您看,萬一有個什么事情,這一鎮一協的隊伍真可靠么?”
這個突然的問題讓張彪有些措手不及,大事當前也不敢胡謅,連忙說道:“花草亦有殘敗,何況是這軍中。不過武器都在軍官手中,倒也是不怕。”
嗯嗯哦哦支應了幾聲,張梅生裝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半響后才說道:“張大人要嚴厲查拿是對的,非如此不能根除隱患,古語云‘慶父不死,魯難未已’,不把這些亂黨斬盡殺絕湖廣便一天得不到安寧,只是如今鬧事兵痞已經逃走,又該從何查起呢?”
張彪一聽臉色就黑了,張梅生明顯就是幫瑞澄不想下這個命令,說道:“那有何難,把這些兵痞時常接觸的人抓起來細細審問便可。”
“大人說的很對,但士兵和各營之間常有往來,人數眾多,萬一錯抓好人引起了兵變該如何是好?”張梅生問完,瑞澄連忙點頭道:“梅生說的很多,依你看此時該如何辦呢?”
“以學生之見,亂黨既然要鬧事,必定在城內,既然那些兵痞逃走了,再抓也只是打草驚蛇,所以不如派人細細在城內搜索,爭取抓到匪首搗毀中樞!至于軍中.....。”張梅生對瑞澄微微一笑:“大人只需下令暫時收繳子彈,那也不礙事了。”
瑞澄頓時一拍大腿:“梅生此計甚妙,沒了子彈槍就是燒火棍。”不等張彪反應,就喊道:“來人,傳我命令,暫將各標各營彈藥收繳入庫,不得有誤。”
說完后還故意看了眼張彪,道:“張大人,最近時局混亂,這督署也該加強防備以防不測。”
張彪臉都黑了,原本他想的是趁此機會讓瑞澄來下令清洗軍隊,這樣就可以避免自己操刀的麻煩,而且一旦有事還可以把責任推到總督頭上,借此一舉搬走當道的石頭,沒想到對方居然不接招,干脆一甩袖子,答應加強督府防衛后轉身就走。
如此專橫跋扈的模樣氣得瑞澄破口大罵,說道:“一個丫姑爺,居然敢算計到老夫頭上來了,實在是可恨之極!”
“大人莫要氣壞了身子。”張梅生勸完后,想想又說道:“雖說張彪其心可誅,但話還是有些道理的,這段時間亂黨活動頻繁,四川又鬧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禍及三鎮也并非不可能。”
這句話讓瑞澄也是背后一寒,想起了廖克玉的話,連忙說道:“梅生,這幾日你把府內上下該收拾的都收拾好,銀兩浮財先都去兌換成通票免得到時候出亂子,對了,把剛上來的秋稅也都兌換成銀票以防萬一。”
張梅生點頭離開總督府時,楊秋也和何熙一起匆匆趕到了21混成協指揮所。
到了指揮所他才發現,各標各營的指揮官都到了,不僅有劉文治、王安瀾,就連報病后被他強令在家休息了大半個月的陳善友和果爾興都到了,看到他后兩人都是面色不善,連何熙都被恨上了。
“什么時候了,還要胡鬧嗎?!”前面黎元洪放下電話,見到三人還在邊上斗雞眼,也是火冒三丈怒斥道:“你二人帶兵多年,軍中的規矩不知道嗎?難道還要我來親自教你們?”
果爾興在驕狂,也不敢在此刻頂嘴,何況是維他馬首是瞻的陳善友了,連忙連忙退到一邊不敢再言。見到眾人都閉上了嘴巴,黎元洪這才說道:“南湖事都知道了?”
“知道了,大人您說吧,要怎么做。”王安瀾連忙抱拳道。
其實黎元洪也是頭皮發麻,軍隊里最忌諱就是清洗,幸好剛才張彪電話里說瑞澄沒答應,只下令收繳彈藥,也就稍稍安心了些,立刻說道:“炮營出事,還搶走了槍械和子彈,實是駭人聽聞!可此事卻給我等提了個醒......。”目光一掃眾人,繼續說道:“由于欠餉多月,雖下發但不足,士兵有些抵觸也是正常,此刻你們這些人更需要去安撫,切不可體罰毆打!”
“時局艱難,我等身為軍人,切不可卷入其中......都明白了嗎?”見到大家全都點頭應下,黎元洪也是稍稍松了口氣扭頭轉向了楊秋這邊:“果爾興、陳善友!楊秋初次上任,立威也是正常,可你二人身為管帶,不思幫襯還跟著胡鬧,成何體統!罰奉三月,明日必須回營,可有疑議?”
三個月餉銀對兩人來說不算什么,可被當面斥責臉上就有些過不去了,但又不敢頂撞,只能把臉憋得通紅,瞪了眼楊秋才點了點頭。
“總督府已經委派巡城營收繳各營彈藥…如有沖突,都給我忍忍!管住你們的兵,莫要給我惹出禍事來。”黎元洪神色有些疲倦,揮揮手說道:“楊秋留下,其它人都回去吧。”
沒想到黎元洪要把自己單獨留下來,楊秋見大家都走了后連忙問道:“大人,不知您留下我有何事?””
黎元洪把眼睛一瞪,說道:“楊秋,你好大的膽子!”
突然而來的火氣,讓楊秋莫名其妙的同時也有些頭皮麻煩,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故意不解道:“標下初次帶兵,不知哪里錯了,還望大人指點。”
見到楊秋被自己嚇住了,黎元洪這才瞇起眼睛問道:“聽說你從槍炮廠拉回來兩挺輕機快炮,可有此事?”
原來是這件事情,楊秋連忙拿出早已想好的說詞:“大人,標下只是想讓士兵們多熟悉幾種槍械,此事我已經在槍炮廠備案了,機槍也是壞的沒法使用......。”
“你不用多說了,這事你辦的不妥。”黎元洪狠狠一瞪眼打斷了他的話:“雖說壞了,但我問過槍炮廠那邊,要是遇上老師傅還能修好,何況機槍屬于重械,此刻亂黨到處鬧事,南湖又出了這等事情,萬一丟了你讓老夫如何向總督大人交代?”
“大人,這個南湖......我也不知道啊。”
楊秋攤開手苦著臉的樣子讓黎元洪也是暗暗好笑,不過機槍留在軍營內的確不安全,何況又是現在這個時候,所以想了想說道:“我知道你好意,可現在是多事之秋,你還是暫且歸還吧,至于練兵......你每天讓他們去槍炮廠學就可以了,但絕不可再帶出來,記住了嗎?!”
總算沒破滅培訓機槍手的計劃,楊秋心底松了口氣,剛答應下來黎元洪就從桌上拿來了一份公文遞給了他,說道:“你那些手段老夫聽聞了,命令和服從......不錯!只怕現在42標內,你的軍令已經是暢通無阻了吧。”
老家伙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故意試探我?楊秋接過公文還沒看,誠恐道:“大人別嚇唬標下,標下那么做也是沒辦法,幸好上學時聽說過德國軍中的訓練之法,現學現賣當不得真。”
“行了,老夫又不是責備你,軍隊和其它地方不同,的確要講個令行禁止,想當年我在嚴師座下......哎,不提了,不提了!”黎元洪搖搖頭,似乎不愿再提當年他在北洋嚴復和薩鎮冰手下的事情,指著公文道:“前日你在提督大人那里做得不錯,這是朝廷剛下的公文,31標和32標一個營將于10日后啟程入川,由熟悉地理的瑞方瑞大人統兵剿匪。
他們走后勢必要重新調整部署,提督大人已經決定,15協30標和我混成協41標都要重新換防,你的42標將分駐漢陽、漢口和劉家廟車站,有問題嗎?”
楊秋心臟猛縮了下,等待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這個調令抵達嗎?......終于來了!
不過他沒立即回答,而是皺著眉頭說道:“大人,我一個標三個營,卻要駐守三地,且三地中漢陽和漢口還相隔大江,一旦有事恐無法照應,您看是不是能提議讓15協出一個營駐守劉家廟,這樣也可以緩解我的壓力。”
“不行。”這件事上黎元洪絲毫沒有商量余地,說道:“15協需要全部調回武昌,此事不能商量。”
“標下遵命。”楊秋敬禮后,故意犯愁道:“大人,您知道我帶兵才一月有余,雖然最近理順了些,但難保不會出岔子,倒不是標下怕擔待,而是漢陽事關重大,要是被人破壞了,那標下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黎元洪也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三個營要分管三地,實在是捉襟見肘了些,可武昌太重要,31標和32標入四川后還不知道那天才能回來,所以邊走邊想踱了幾步后才說道:“這樣吧,暫吧把混成協工程隊和輜重隊暫時調到漢陽由你統領,此外馬大彪的保安隊也暫歸你部,等到兩標回來在歸還,如何?”
混成協的輜重隊?
楊秋直接愣住了,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支起義的部隊啊!后世很多歷史書總是把八鎮輜重營和實際上第一支起義的混成協輜重隊搞混,這實際上是不對的,八鎮輜重營是一支獨立的部隊,負責全軍的輜重和寄養運輸任務,而混成協輜重隊則屬于混成協下的炮營,有很大的區別。
這樣一支隊伍給自己,不是鬧心嘛!
但楊秋也不敢不從,怕老狐貍看出什么,何況增加兩個連外加相當于一個營的保安隊總是高興的,可惜炮營老家伙還是不撒手,所以故意裝出為難的模樣裝模作樣了半天才咬著牙答應了下來。
交代了些軍隊調動要注意的事項后,黎元洪才向后院走去,可腳才邁出卻又忽然停下來,望著楊秋意味深長道:“辰華,我知你年少氣盛,可......能饒人處且饒人!這世道,今日生死大仇,明日或就是同槽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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