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這座古城已經在這個上午變換了統治者的旗幟,不管是大戶小戶,商鋪店鋪,現在都在門口掛著一面黃旗,而無數的白旗就扔在地上任由人們來回踐踏著他。
進城的紅巾賊已經控制整座縣城的每一個角落,不,應當是紅巾軍!人們在心底一再警告自己,現在要敬稱一聲紅巾軍,千萬別為一時口快而惹出大禍事來。
現在這些打著黃旗、裹著紅頭巾的紅巾軍以警惕的眼光在整個縣城里進行巡邏,時不時還有一兩位不幸的團勇頭目或是綠營軍官被他們押到縣衙里去,不管與這些倒霉蛋熟悉還是不熟悉,大家除了投去同情的目光,什么都不敢做。
進城的紅巾軍大將就是大名鼎鼎的柳絕戶,不,這些紅巾軍已經反反復重申過了,他的統領是柳暢柳檢點,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惹上禍事。
柳檢點手下的兵將雖然個個都是兇神惡煞,軍紀卻是非常不錯,瑞安城過了這么多次大兵,他們的軍紀絕對算得上數一數二,可惜就太兇狠了些。
現在瑞安縣城的居民不自覺地將這支部隊與城外的紅巾軍進行比較,應當說兩支部隊的紀律都非常不錯,只是城外的紅巾軍更客氣更溫和,而城內這支紅巾軍則是什么時候都殺氣騰騰,隨時準備出去大殺一場,果然說得沒錯,柳絕戶就是柳絕戶。
整個縣城在這支紅巾軍的軍事管制下,顯得井井有條,瑞安城從來沒有這么有秩序過,甚至城外的紅巾軍想進城來,都被城內的紅巾軍拒絕,只允許一部分城外的紅巾軍入城采購。
很快,大家知道城內的這支紅巾軍叫作龍槍營,城東上塘鎮的施退季在這支龍槍營混得很開,就紛紛托了施退季的關系到柳檢點面前求情,順便談及勞軍費的問題。
這位柳暢柳檢點,或者大清軍口中的柳絕戶,出乎于大家的意料,竟是嘴上沒毛的年輕孩子,才不過十五六歲而已,但據說這是跟隨天王金田團營起事的積年老長毛真發匪,經歷過無數廝殺陣。
推舉出來的幾位鄉紳和這位柳檢點談了幾句,才發現這個半大孩子果真有大將之風,說話有板有眼,眼睛也很毒,還直接挑白了說:“我跟翟大帥已經談過了,我們龍槍營只在城內休整上幾天,過幾天就把瑞安城移交給翟大帥,所以你們要準備兩份勞軍費,一份給我,一份給翟大帥!”
這位柳檢點倒是個好財貨的:“你們幾天功夫替孫家籌了兩萬兩的城防費,那么替我辦三千兩勞軍費便是,至于城中大戶,我自然會親自上門拜訪!”
這個“上門拜訪。”自然是親自上門去取的意思,在座的幾位鄉紳臉色微變,卻覺得柳暢的處置合情合理,以瑞安縣城這么一個繁華所在,籌集三千兩銀子的勞軍費自然是輕輕松松,主事者的腰包里甚至還能落幾文錢。
至于他親自拜訪城中的頭等大戶,那自然把普通民眾與這些頭等大戶分開對待,普通民眾只要自己負擔輕了,哪會管這些大戶被柳絕戶敲去多少銀子。
“還有,我龍槍營在城中休養期間,需要購買米糧魚蝦,都以市價結算,從這三千兩勞軍費扣除便是。”
這位柳絕戶雖然兇名遠揚,倒是極曉事理的人,這些鄉紳當即恭敬地答應下來。
到了下午,城內的店鋪已經重新開門了,居民對于這些臨時過境的強兵又是懼怕又是好奇,但是相處下來,卻也發現龍槍營其實也蠻講道理,只有占住了理,一定都好說話。
而柳暢親自上門拜訪了城中十幾戶頭等的大戶、商鋪,客客氣氣提出了借款勞軍,這些大戶雖然肉痛萬分,但是柳絕戶的威名聲名遠揚,誰不知道樂清的楊善人府被這個小賊殺得片草不生,誰敢拿整個家族的存亡來打賭。
何況柳暢開出的價碼十分合適,雖然讓他們感到肉痛,但是又適到好處,不致于讓他們傷筋動骨,而且在支付方式上還有優惠可談,如果當天用白銀或是銀圓全部支付,可以直接打個五折,若是拖上一天,就變成了七折,換成制錢又有其它的結算方法。
而且柳暢也不是光拿錢不辦事,他愿意開出一份證明,是實際借款數目的數倍之多,他們可以拿這個來應付后入城的翟振漢。
柳暢的搜刮雖然殘酷,但顯然很有效率,當天就有九成的大戶想辦法把勞軍款子秘密送入了軍營,然后和柳暢對好了口供,拿走了柳暢的證明,柳暢甚至向他們保證:“等我們打下了江山,你們可以拿著這證明來找我!”
“檢點,咱們先開了瑞安縣城,光是從大戶這邊就拿了八千兩!”翟杰已經算好數目:“就為了這八千兩銀子,就值得搶一次振海叔的風頭。”
“我是給他面子!”柳暢心情十分愉快:“若不是給他面子,我都能刮出六萬兩來!不過翟營長,這次我們拿得最多的可不是打大戶,而是瑞安縣的幾個貪官!”
這次進城之后,張知縣、署理瑞安協副將都斃命于亂軍之中,但是他們的屋子、家人都在,施退季又是個最熟悉瑞安情形的,當即把知縣、縣丞、副將、都司的家都給抄了。
收獲之大超出柳暢的估計,光是張知縣的家里就抄出了價值一萬多兩的財物,白銀、黃金、銀圓、制錢應有盡有,縣丞、典史和其它官員的收獲也不小,而綠營幾個將領的家里也是金山銀山,前前后后共計弄到了價值五六萬兩白銀的財產。
這么大的收獲,讓柳暢不得不感嘆清朝官場風氣的惡劣程度,“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所言不虛。
當然這與清朝官場的風氣有關,有清一代陋規始終屢禁不絕,官員上任,第一件就是先借上一筆錢,要找山西商人和廣東商人借上一筆很大的款子,才敢上任,不然到了屬地,給上司的冰敬炭敬、四時供奉,同僚之間的吃請開銷,以至于接待同鄉同年甚至那些拐彎抹角來打秋風的開支,以及其它形形色色的用款就拿不出來了,立馬被視為官場異類,政治生命終結。
道光年間,有人出任陜西糧臺,第一件事是京城內借了一萬六千兩白銀,只是借來的款子自然需要還債,日常開銷又大,所以官員一面使勁地刮地皮,一面子手里掌握著大量現金。
而在溫州這方面的情況越發嚴重,在別的地方行賄用款還可以行用莊票,可是浙江除了杭州與寧波之外,錢莊票號并不發達,大家交易習慣上行用銀兩、銀圓和制錢。
知縣與綠營守將又是外地人,隨時可能去職,因此既不敢實銀入股,又不敢置辦產業,只有都囤在手上,結果現在倒好,全被柳暢一窩端個干干凈凈。
現在有了這么一大筆款子,柳暢膽氣就壯了:“等這次休整好了,咱們就回磐石寨去,練上十天半月,然后就動手!”
他當然指的是北進這件事,霍杰卻是建議:“檢點,這件事不急,得等德蒙斯伯爵的洋槍洋炮運到再說,我原來擔心他下次運來太多的洋槍洋炮,我們付不起價錢,可是開了瑞安城,便是再多的洋槍洋炮,我們都買得起。”
霍虬接嘴說道:“我倒是擔心他運來的洋槍太少,象這次這樣只有不到兩百桿,不夠用啊!而且他能不能買來洋炮是個大問題!”
在見過了葛五爺的洋炮威力之后,他可是十分心動:“咱們這幾門劈山炮,野戰轟轟清妖步兵還行,可要攻城,即使換上了粒藥,也差不多是廢物。”
孫胡子一旁附和道:“咱們磐石哨也是老資格了,可是現在才一個排的燧發槍,什么時候能和龍槍哨看齊啊!”
一說這事,翟杰也急了:“現在龍槍哨分一個排出去給龍槍第二哨,自己也只剩下兩個排的擊發槍了,檢點,既然有錢了!就是想辦法多買些洋槍洋炮。”
一說到這個,柳暢就說了一件事:“是要多買,可不能象翟振漢當冤大頭,這次我是打聽到了,他買這批燧發槍發了多少錢?”
“多少錢?”
柳暢笑了起來:“他先是讓劉公瑞去買了十六桿,結果劉公瑞一桿花了七十銀圓,七十銀圓啊!”
軍官們發出一聲聲贊嘆:“七十?”
“七十銀圓?咱們可以買三桿燧發槍了!”
“我親眼去比較過了,他們的燧發槍絕對沒有我們這邊好!”
柳暢笑得更厲害了:“可是劉公瑞狗頭這價錢居然還算實在,翟振漢嫌貴,又找自家親戚去張羅了七桿,結果這個數…”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大家現在嘖嘖贊道:“一百銀圓一桿?這收了多少回扣啊!”
“沒想到劉公瑞這狗頭居然還算實在!”
“難怪他們那邊私下想挖我們的墻腳,讓我們這邊的兄弟拖槍過去。”
一群軍官開心地談著這件事,那邊楠溪哨的一個排長云天縱走了進來:“檢點,有點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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