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棋手
同樣的地點，前一天晚上還舉行宴會的克雷芒城堡大廳于第二日正午時分已經收拾整齊，一眾“高層”也換了裝束，一臉嚴肅的就“神圣加百列帝國入侵”的問題開始了討論。
墨菲斯懶得去琢磨煉獄巨頭們要干什么，他望著眼前一份份被分門別類歸納好的情報，到沒有像以往那樣緊皺眉頭苦苦思索什么，而是嘴角帶著一抹笑意，望著身前巨大的大陸局勢沙盤，輕輕舒了口氣，問道：“威廉那邊沒有消息？”
一旁的依琳達爾從手中一摞羊皮紙里抽出一張，看了看，回道：“最近一次聯絡在一個月以前，似乎克雷芒家族已經得知了吉奧瓦尼的陰謀，并且做出了應對措施，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其他消息——”
“呵…那個老不死的，除了躲起來還能干什么？”
本想和墨菲斯度過浪漫一夜的阿什坎迪被加百列這些消息打亂了“計劃”，心中那點子怨氣由此徹底發泄到了可憐的克雷芒家主身上，對此墨菲斯只覺得好笑，規勸道：“現在神圣加百列內部的消息源幾乎被封閉，要想知道那位教皇的動向，恐怕只有聯系到這位族長才能有所突破，‘信條’在那邊勢力有限，我想或許只有你…”
“要我去？”阿什坎迪撅了撅嘴，厭惡克雷芒家族的情緒顯而易見，但隨后她卻還是點點頭應了下來，“沒問題的，前提是他不找我麻煩。”
“我得祈禱你先不找他的麻煩才是。”墨菲斯笑了笑，轉過頭望著身后一眾“幕僚”，問道：“對于這些欺軟怕硬的家伙，你們怎么想的？”
所謂“欺軟怕硬”，是因為那神圣加百列的軍隊雖然同樣攻入巴里切，卻繞開了蘭帕德領地的邊緣，根本連攻打的意圖都沒有便沖向西巴里切的皇都布提嘉，對墨菲斯所在的領地完全畏若虎狼。
黑格爾作為名義上的領地負責人，起身慢悠悠的說道：“他們只來了兩萬的軍隊，如果‘守夜人’集體出動，我看用不了一回合他們就得完蛋，好像那個教皇早就想通了這一點似的，我只能說他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眾人哄笑聲響起，氣氛輕松。
其實身負格拉斯家族仇恨的黑格爾巴不得布提嘉皇室早點滅族，但此刻他自然不能表現的這么主觀，輕咳一聲，繼續道：“按道理…加百列的兵力這么分散，打誰都不會占優勢，但有了煉獄這樣的‘好盟友’，他們現在勢頭極盛，兩萬軍隊，十幾萬的煉獄生物，配合起來布提嘉是擋不住的——而同理，其他國家也很難堅持太久。”
墨菲斯聽著他的陳述，目光掃過沙盤——除了島國英格威，吉爾曼、弗丁、巴里切、拜占庭、卡斯蘭迪都被侵占了大片土地，甚至連墨菲斯的老家胡克郡都落入這群“圣戰軍”的統治內。
“但這些國家真撐不住么？其實是兵力還沒整合好罷了。拜占庭必然可以頂住這批攻勢，剩下那些國家有的可以頂，有的頂不住，但如果就這么看著他發展下去，恐怕遲早都被吞并…現在要擔心的是，這個與虎謀皮的老神棍到底打的什么算盤？”
黑格爾指了指那些標注被神圣加百列帝國占領的區域，“那些被煉獄生物咬死的人會成為什么東西各位都知道，目前看來神圣加百列的老神棍們還沒徹底瘋掉，但誰也不保證那些被吞并領土的平民們會不會被‘處理’，如果一切都是煉獄的陰謀，那么這位教皇實在是干了件蠢事。”
這是很客觀的事情，如果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平民們被盡數改造成了煉獄生物，那絕對是場災難——此消彼長之下，就算是武力絕對強盛的蘭帕德也不一定能頂得住對方的攻擊。
“那怎么打？”
曾經在拜占庭騎兵團任職的布朗指了指沙盤中央——那是神圣加百列帝國的核心區域，“我們兵力的優勢在精不在量，敵人太多，我們攔不住，或許只能…”
“直接干掉教皇？不容易…”
誰都不會認為教皇是人人揉捏的柿子，桑德蘭點出了教皇圣廳那些讓人心驚膽寒的魔法陣和防御手段，布朗聽后倒也沒爭辯，畢竟眼下蘭帕德這支軍隊還沒到承擔“大陸守護者”這種責任的地步，戰爭戰爭，戰是為了爭出利益，如果光把命搭進去還撈不到好處，誰會去費勁打仗？
“對了…移動傳送法陣準備的怎么樣了？”
墨菲斯聽著這些討論，突然提出了一個不太相干的問題。
桑德蘭和克里維共同負責這個墨菲斯前幾天剛提出的課題，倒是很快給了答案：“你要求的那種傳送陣…理論上不存在難度，材料充足的情況下可以達到要求。”
讓娜、貞德等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看到墨菲斯點頭微笑的樣子，卻也在內心暗自放松下來，不再擔心目前的局勢會變得多困難。
“糧食呢？”
墨菲斯轉而問向黑格爾。
“受希達之樹的影響，今年的產量提高了五六倍，而且煉金室那邊的消息反應…這些糧食對士兵恢復體力和增長實力都不小的幫助，所以近些日子出口的糧食讓那些農民掙的不少。”說起這些來黑格爾頭頭是道，“當然，現在領地內部備下來的糧食完全足夠全部軍隊一整年的份量。”
墨菲斯微微沉默，閉上眼睛思索著。眾人感覺這樣的氣氛都有些與以往不同——曾經“守夜人”還沒有出現過這樣集體討論對策的時候，而墨菲斯幾句話主導整個會議氣氛的穩重更是不曾出現…即便是神經最遲鈍的海賽爾，也能察覺到這其中的區別。
“那就說說我的看法吧…”微微睜開雙眼，墨菲斯聲音平靜而毫無波瀾，“我們的優勢是什么？最強大的魔法師團，裝備、實力最強的騎士、步兵、長弓手，就士兵能力水平而言，整個大陸無國可比…”
說到這里，一種高層不免心中頗有些自豪和驕傲，可墨菲斯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皺起了眉頭——
“但…我們這些‘最強’的士兵、法師們能強到什么地步？是比人類的平均水平強一兩線…還是一兩倍？”
這句話說出來，安達利爾和貞德這樣的年輕女孩聽不出其中意味，然而黑格爾、桑德蘭和布朗等人卻微微瞇起眼睛思索起來。
“打仗拼的是實力，正面沖鋒完全碾壓對手，那我們就不用搞什么陰謀去冒風險…現在海賽爾告訴我‘蘭帕德步兵以一當十’，我絕對不會懷疑，但這只是面對人類的時候。而面對煉獄的時候呢？”
他望向了四周漸漸明悟的部下們，繼續道：“我們似乎有一個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總是認為人類正面打不過那些煉獄的家伙，只能憑借城墻，憑借武器，憑借這個那個…可實際上或許在某種條件下，這些敵人的實力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這話讓在場的眾人一陣愣怔，論實力，蘭帕德領地冠絕大陸沒錯。單就墨菲斯、阿什坎迪兩個人就稱得上萬人敵，更不用提那人數已經提升到九百人的龐師團…但若非墨菲斯出言提醒，他們的確還沒有想過如何與煉獄這些兇殘而數量巨大的敵人硬碰硬。
之前蘭帕德領地和煉獄野獸們的對抗，根本就稱不上“戰斗”，只是憑借防御法陣和貞德的咒語勝利罷了。所以此時聽了他的話，守夜人高層集體陷入了深思。
“所以現在要搞明白的是…我們的軍隊到底實力幾何，是面對煉獄這些渣滓時一觸即潰，還是像踩螞蟻一樣…碾壓他們？”
他話語停頓，神情一肅，原本平淡輕松的氣質突然間凌厲異常。
“康普頓、依琳達爾。”
情報執政官與高大血族立即邁步而出，等待著墨菲斯的命令。
“之前交給你們制作卡牌的任務現在正式開始，抓些敵人回來給我們的士兵去應對，看看他們的反應——詳細記錄一切數據。”墨菲斯扭過頭，望著安達利爾和貞德，“尤其還要包括在兩位祭祀神術影響下的情況。”
“海賽爾。”
“在！”
站起身的海賽爾如一頭棕熊，聲如洪鐘的回應著他。
“讓那些號稱‘天選者’的年輕人們學會適應戰爭吧，我們領地現在沒有敵人，不代表我們以后不會面對敵人，和康普頓他們一起去研究怎么讓那些士兵克服恐懼。演習、演練允許有一定的死亡比例，只有讓他們明白戰爭的殘酷，這些士兵才能更早的成熟起來。”
“是！”
幾人領命而去，騎士團和昨天沒來得及返回的克里斯蒂娜等人望著墨菲斯，才醒悟過來其實這位執政官心里早就有了應對方式…之前的討論，不過是告訴他們當前形勢罷了。
“騎兵的裝備，戰馬的素質，騎士的水平，不單要這個大陸最好，更要所有位面最強…你們明白我意思么？”墨菲斯微微抬起眼簾，“人的實力可以增強，戰馬同樣可以，桑德蘭——”
一旁的魔導師起身待命。
“煉金實驗室的新任務就是研究怎么讓這些騎兵擁有最強大的沖擊力，記住，是最強大的。”
“是。”
“克里斯蒂娜。”
墨菲斯轉而面相這位女伯爵，“弗丁領地受到威脅可以隨時請求支援，蘭帕德需要練兵，更需要你那里的礦產。”
一條條命令下達，墨菲斯給所有人都安排了新的任務，甚至安達利爾與貞德都沒能例外，一屋子的守夜人高層雖然驚訝于墨菲斯的變化，但更多的，卻是感受到了一種能讓他們沉下心來的鎮定與自信。
“讓娜，會議結束后留下。”
“今天就說這么多，各位需要忙什么就先去吧”
這場會議決定了蘭帕德接下來的所有計劃。墨菲斯并沒有打算去立即采取什么行動或拉著一批軍隊跑到什么地方去和那個老神棍死磕，如今既然對方繞開了自己，那就說明他們另有所謀——找出這場戰爭的關鍵利益點，墨菲斯才能順藤摸瓜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式。
謀定而后動，墨菲斯如今再也不會像以往那般耐不住性子了。
待阿什坎迪也離開去找威廉之后，偌大的大廳幾乎空無一人，仆人們在將茶杯收拾干凈后自覺退出屋外，人形海德拉在窗戶邊上坐著俯瞰亞蘭蒂斯，斯芬克斯在一旁睡覺…而屋子內，則只剩下了讓娜和墨菲斯。
“這身鎧甲的靈魂容納度又到臨界點了。”
也沒什么廢話，墨菲斯直接點名了讓這位靈魂騎士留下的原因，站在讓娜身前，他望著那經過“伊西斯銀粉”加固后的凱爾加圣凱，伸手觸摸，轉而問道：“現在的生活很單調？會不會有些厭倦？”
幾句家常似的話語算是他發自內心的關心，畢竟作為異端裁決所的“試驗品”，讓娜的命運可謂悲慘至極。忍受了無數痛苦后卻只能靠著現在的靈魂形態為墨菲斯繼續效忠，雖然給了她極多的自由和權力，但回想起來，墨菲斯還并沒有看到她表現出積極的一面過。
她仍舊像機器般，整日巡邏、奔波，將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不問世事。
讓娜戴著頭盔，聽到墨菲斯的話語并沒有什么回應，而在墨菲斯觸摸到她的肩鎧時，那頭盔后方的光芒閃爍了一下…但她卻始終保持沉默，并未回答什么。
“不用太過擔心自己的身體，我會有辦法的。”
墨菲斯看著這個穿上鎧甲后和自己身高幾乎差不多的騎士，曾經長發飛揚縱馬馳騁的背影似乎在眼前閃過…他深呼吸，輕聲道：“如果…我能讓你重新擁有一副身體，你…會接受么？”
“喀拉。”
全金屬手套陡然捏緊，讓娜的目光像是孤夜中被點燃的燭光般亮起，她直視著墨菲斯的眼眸，好似在確認著話語的真假。
“剛才討論到煉獄生物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可能，如果能成功的話，我應該可以為你做到這一點。”
墨菲斯的確是有一些想法的，憑空塑造肉身聽起來天方夜譚，但對于煉獄這個充滿禁忌魔法的位面，似乎并不是什么難事。
“需要…我做什么？”讓娜終于出聲，略帶回音的詢問帶著許些顫抖，畢竟她早就對自己的身軀不抱任何妄想，突然被墨菲斯給予希望，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做什么？不用，我給你安排的任務別忘了做就好。什么時候我有把握了，就——”
墨菲斯話沒說完，眉毛一樣，伸手拉住了就要單膝下跪的讓娜，道：“這是干什么？”
讓娜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半晌后幽幽的回答：“我…欠你太多了。”
“這話該我說才對。”墨菲斯大概明白她在想什么，發覺她執拗的不愿起身，干脆自己也蹲下身來，面對面望著她說道：“當初你為救阿什坎迪而失去了…身體，那一切應當算是因為我疏忽造成的，所以現在…這是我欠下的。”
見讓娜微微有些遲疑，他繼續說道：“你信任我，我信任你，這無關乎契約或別的什么，我這么做，不過是為了內心不受道德的譴責罷了，談不上高尚，當然，我自認…也算不得卑鄙。”
緩緩起身，讓娜雖然接受了墨菲斯的說法，可時間內心的激動仍未平息，想說些什么話語，卻覺得墨菲斯已經封死了自己想要“報恩”的路徑，思來想去，只得作罷，鄭重的行了軍禮，默默退出了大廳。
但誰又明白讓娜此時在想什么呢？
剛剛凱爾加圣凱已經在墨菲斯觸碰的瞬間被“法則”力量所加固，短時間內讓娜已經沒有任何生命危機，所以墨菲斯可以暫時不用擔心讓娜的靈魂問題。
起身走出克雷芒城堡，墨菲斯微瞇著眼睛，思索著接下來的局勢，信步徜徉在領地之中，看似毫無壓力。
時局如棋盤，墨菲斯似乎終于從“棋子”的角色中脫離而出，成為了俯瞰一切的棋手。